“你!你简直是要害死我,你干嘛要寄那些东西给他?”
“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警察才是我们现在应该关注的重点。”
“行……行吧,那你说怎么办吧……”
猎物顺利入瓮,贺见真开始套话——
“我先问你,曹隽和你没有别的其他关系吧?你们之前认识吗?”
“认识什么?要不是他主动来找我帮忙,我看他年纪挺大的也不容易,要不然我根本不会记得住这个人。我每天要送那么多件,他的件量又不大,谁没事认识他一个老头子啊。”
“他一共给了你多少钱?”
“一共……一千。”
“一次性给的还是分次?”
“分了两次。”
“曹隽跟你说了多少我的事儿?”
“他就说你是他的一个老朋友。”
“再没说别的了?你仔细想想,他怎么跟你交代的。”
“真没了!他就说你好几次寄快递给弄丢了,还都是很重要的件,所以不放心随便一个快递员送,让他找个熟悉的人每次专门负责处理你的东西。这样你就可以先把东西寄给我,再转给他。你们商量好,我只要看到署名是‘陈太丘’的寄件,就知道是你寄的了。就这么多了,其他就没了呀,我也没必要知道呀。”
“那就好。”贺见真故作轻松地舒一口气。
快递员显得很紧张:“警察是不是已经盯上我了?你赶紧说,怎么办呀?”
“你别慌,”贺见真先给他打镇定剂:“反正曹隽死了,死人没法说话,实在不行咱们就全都推到他头上,反正先保住自己。只要警察没有证据,不能拿你怎么样的。”
“那万一他们找上我,我该怎么说?”
“你记住,你就一口咬定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他们提钱的事情,你就说那是曹隽骗你,你以为这只是你们朋友之间帮个忙。明白吗?你只负责送快递,其他什么事也没干过。”为了让这个坏人演得更有说服力,贺见真挂电话前还威胁了他两句:“今天咱们俩谈的事你也别想捅到警察那里去,要不然我弄死你,比弄死曹隽更简单!”
先讲理后恐吓的招数,应付一个没文化,见识不够的小快递员来说绰绰有余。可怜的小伙子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哭丧似的挂了电话,浑然不知刚刚说的每一个字都已经进入了刑警的记录本。
贺见真配合到位,也获得了刑警的表扬。
“辛苦了,这样一来,我们又得到了不少信息。”刑警总结道:“首先,可以确认的是,真实存在这么一个幕后凶手,通过快递员与曹隽取得联系,共谋坠机计划。快递员的话就是证词。其次,之前我们认为,曹隽可能是被凶手利用来破坏飞机、制造谋杀的棋子。现在看来,曹本人其实也是整个谋杀案件的策划之一,他主动地参与了计划的全过程,包括联系快递员,制造一个与凶手隐蔽沟通的渠道。这个老王八蛋一点也不可怜。”
贺见真好笑道:“竟然选了以快递寄件的方式联络,怎么想出来的?快递的时效性怎么可能比得上电话、邮件、信息,要是临时出了篓子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我估计这个幕后凶手也是个年纪大的,不然一定不能同意这个法子。”
“其实也避免了信息在线上流通,是个隐蔽性比较强的做法。”
“那现在只要找到这个‘陈太丘’是谁,就能抓到凶手了。”
刑警认为:“‘陈太丘’应该是个化名,更类似于暗号。凶手不会蠢到用真名做这种事。”
“我也不记得公司有人叫这个名字。”
“这是个很具体的名字,不像随便起用的化名。”
“什么意思?”
刑警分析:“名字,是有意义的,特殊的名字对人来说可以有非常大的意义。一般人起名字,要么是包含了美好的寓意和祝福,比如父母为孩子起名字,我们给宠物起名字;要么是引经据典,传达一种自己的理念和信念,比如给有意义的物品、产业、自然风景取名字。先不论‘陈’这个姓氏,可能是随手拈来的,但‘太丘’这个名字,很少见,不是那种遍地能看到的名字,像是个地名,又像是个带有古意的人名,凶手选了它,可能是它含有对凶手来说非凡的意义。”
“快递员对凶手了解的信息也不多,要从这点着手恐怕很难。”贺见真皱着眉。
刑警叹了口气。仅仅有“陈太丘”这三个字远远不够。
贺见真改变思路:“寄件地址呢?可不可以从寄件地址来缩小筛选人群的范围?”
刑警迅速将快递员的收件目录调出来,筛选出与‘陈太丘’的收寄信息。
“有了!寄件地址写的都是福临江畔,没有具体的楼号和房间。”
“福林江畔?”贺见真知道这个楼盘:“那个小区好大的,三期加在一起可能有三、四千户吧。”
刑警也知道:“贵公司有人住在福林江畔吗?”
“那得查一查。我记不清了。高管可能没有几个住在那里,不是什么高档小区,离公司也远。但是他们有没有房产在那里就说不定。”
“要调出住户资料要去找房管局和地产公司。我们这边的同事先去联系,您也请提供一下公司的人员名单,我们比对一下两份资料,就能筛出住在福临的贵公司员工,筛完就好查了。”
贺见真考虑得更仔细:“不仅要对比我们公司的人,他们的家属名单也要对比。我记得入职表上面都会填家属名字的,我让人力整理出来给你们。房产可能不是登记在他们自己名下,而是在家属名下,别漏掉了。”
当天晚上整个天青的人力资源部被贺见真留下来加班。总经理亲自带着人力资源部经理熬了一晚上把名单整理出来了,发给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但贺见真一点不觉得疲劳。案子一直在查,却总是隔着一层迷雾看不透似的,每撕掉一层,以为能揭露真相,后面却还是一层雾,没完没了。贺见真甚至说不清楚这座错综复杂的迷宫尽头到底有没有出口。他们摸索得越久,他的心情就越焦急。
快递员的证词都有了,化名有了,地址也有了,他有预感他们离真相很近了,就差一点点。
就差密码的最后一个数字……
一晚上没睡紧接着还有第二天的工作,贺见真打算回办公室洗了个澡,都走到办公室门口了才想起来外套落在了人力资源部,只能折返下楼去取,不料在电梯口碰到迎头就撞上徐新昌和宋博士。
贺见真这才想起今天是航展第二次汇报节点:“早。”
徐新昌一贯见了他不打招呼。反倒是宋博士笑呵呵的:“本来想晚一点再来,听说您和人力加了一晚上班,该让您先休息一会儿的。要不我们等会儿再上来吧。”
“没事,来都来了。”贺见真不介意。
两个人就在贺见真办公室外头的小会议室汇报,韦宁做会议纪要。宋博士这次送来的方案大不一样,贺见真看得眉头总算松动些。
“辛苦您了。”他看着宋博士两鬓的白发有点心软。
“我不辛苦,祝总比较辛苦,还麻烦他和我一起改。”宋博士不忘带上祝力。
祝力确实靠谱,他这个公司董事兼行政副总监工出来的方案完全不一样,条理很清晰,细节周到,小到出差人员的行程和预算配置都列得非常详细,一看就是常年做行政的改出来的方案。贺见真在他手底下多年,没有比他再清楚老上司的风格的人了。这个方案他看一眼就知道,靠宋博士搞这几天是肯定搞不出来的,必然是祝力手把手教的。
第28章 有件事我想坦白
贺见真满意了:“那就照着方案来吧。时间比较紧了,进度抓好。”
没想到宋博士下一句就是提要求:“我这边确实人手不太够,还要负责外场的防务工作。我在想,那内场展位的讲解、接待和后勤能不能干脆让徐总这边一起包办了?展位是大家一起的,我这边就可以腾出人手去外场了。”
“我们人手也不够。”徐新昌冷笑一声:“公司本来就限制出差人数,我们的人都是已经安排好了工作的。您要不找品牌部吧。”
宋博士顿时有点难堪,连徐新昌都知道品牌部已经被他压得叫苦连天了。
其实徐新昌对他还算客气的,没直接拍桌子指着他的鼻子骂。贺见真估摸着要是换了自己,这位暴脾气的徐总就直接摔门走人了。
但贺见真也不想帮宋博士。即使他不喜欢徐新昌,完全可以趁机给徐新昌找小鞋穿,宋博士这个人情他也不想送。已经接二连三地请人帮忙了,都是治标不治本。宋博士管理不力,他这个总经理也不是专门给下属擦屁股的。
“您手底下我记得配了几个助理的,都帮不上忙吗?”贺见真干脆当着徐新昌的面推回去:“是不是您太宠他们了,把人叫齐开个会,我来压他们。”
宋博士不敢真的让总经理来替他做管理工作:“他们都在团队里赶项目进度。没事,我再和他们商量一下分工吧。”
“要不这样吧,”贺见真笑盈盈看着徐新昌:“礼涛这段时间要忙董事会,接下来可能分不出太多精力来统筹航展了,我看徐总的协调管理能力比较强些,就代替礼涛全权负责这次整个航展,可以吧?”
徐新昌一挑眉,像是惊讶的样子。
这还是第一次贺见真给他权力:“我授权你把关所有航展的项目,你保证效果,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要是最后出篓子,我就找你。”
徐新昌把头一扬:“没问题。”
“宋博士,”贺见真转头:“你要是叫不动人,就把徐总推出去帮你压人,包括分工、财务任何困难都可以找他。他反正要对最终效果负责任的。我到时候只去看结果,出了问题,我就找他。”
他当着宋博士的面把权力给徐新昌,一来两个人的方案对比在前,的确是徐新昌更优秀,宋博士不能不服;二来他也想利用这个机会缓和和徐新昌之间的关系,项目给了徐新昌,就是表示信任和认可;三者,徐新昌得了权力就更方便指使人。贺见真相信,以徐副总经理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性格,宋博士是不可能叫得动他帮忙干活的,只能是徐新昌仗着项目负责人的名头压着宋博士的人干活,借此也整治一下宋博士手底的兵,好好正正风气。
宋博士很愧疚:“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应该向徐总学习管理经验。”
“你别抬举我,”徐新昌小有得意,也会讲好听话了:“人家以前都夸你是什么来着?那是桂花树长在泰山上,抬起头能喝甘露,身体泡的是山泉,反正就是又渊博又高尚,我可差远了。”
旁边的办公室主任韦宁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是‘吾家君譬如桂树生泰山之阿,上为甘露所沾,下为渊泉所润。’”
“你看,宁姐都批评我没文化。老子就是没文化嘛。”徐新昌毫不在意。
几个人笑做一团。
贺见真倒是没听过这个典故:“这是谁说的?是个什么故事?”
“这是以前老董事长形容宋博士的,”韦宁是老人,她知道得最详细:“选的是《世说新语》里面的两句,夸奖宋博士学识深厚,品德美好。当时是用来教育研发人员要多学习宋博士。”
“这两句好,”贺见真也喜欢:“不常见,又雅致又特别。”
韦宁解释:“老董事长,就是万董事长以前特别喜欢《世说新语》,我们那时候专门做过讲话集,归纳他用过的典故。这两句话好像是写东汉一个名士,叫陈什么来着?”
“陈太丘。”宋博士微笑着说。
贺见真眼皮子一跳,心脏差点吓停。
宋博士还在解释:“这是个东汉的官员,虽然出身低,但德行高尚,在当时非常有名。后来《世说新语》就用了‘桂树生泰山之阿’来赞赏他。老董事长那不是夸我,只不过是为了激励一下年轻人。”
“您不用谦虚,这事大家都知道的。董事长也从来没这么高赞过别人了。”韦宁有意找补,不想他因为航展的事情太难堪。
贺见真面上勉强维持镇定,其实心跳已经快得头晕。
“陈太丘”就是宋博士?是宋博士策划了坠机谋杀吗?怎么可能?
“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吗?”贺见真保留着一丝希望。
韦宁点头:“是啊。您看徐总后来的都知道了。”
徐新昌的年资在他们四个里面的确是最低的:“高层之间经常说。”
贺见真心有戚戚,只见宋博士朝他投来一个温和的、羞赧的笑容。这个将近六十岁的老人眼睛浑浊不堪,瞳仁一动不动的,对他人的举动无法快速地作出反应,他于是低着头,巧妙地用微笑掩藏自己的迟钝,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反而更有了动物垂垂将死的怯懦,无论任何角度都没有喝甘露的屹立在名山之巅峰的桂树的雅姿。
这种老员工在大型的传统实业公司里很常见,他们态度很好,但就是叫不动干活,慢慢闲在部门里面就废掉了,只有在公司的抽烟区偶尔能看到他们骂骂咧咧地讨论没什么出息的儿女、甩不掉但是也没有感情的伴侣以及办公室新来的奇怪的年轻人。最终,他们一部分会被优化掉,另一部分运气好的也许能熬到内退或者退休。
贺见真见过不少。他还是新人的时候,也是被抱团养老的老员工压榨过来的。但他也知道,这些人是懒惰、老油条,但要说他们是坏人,会害人性命,还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