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晾完,又换干净床品,前后忙活了一个小时,加上轻度发热还没褪干净,叶辞疲惫得边换被罩边点头,也顾不上继续自责,倒头就睡迷了。
翌日。
叶辞难得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昨夜短暂的轻度发热已经退潮了,叶辞感受了一下,身体一切正常。
分化中期就被A 标记,他终究还是没承受住,产生了激素紊乱后遗症,会在接下来一段日子里频繁且无规律地出现轻微的假性发热现象。临出院时医生叮嘱过他,叫他随身多备几张阻隔贴,激素恢复平稳前尽量别去家和学校以外的地方,注意人身安全云云……至于治疗这种发热的手段,一是忍耐,因为程度轻,对健康无损害,隔绝好信息素不影响旁人即可,二是找之前标记过他的A 给予一些安抚。
由于市面上的Omega抑制剂中的有效成分都是人工仿制的Alpha信息素,而这些仿制的“伪劣品”只会刺激到叶辞体内残留的A 信息素,使他更不舒服,因此在霍听澜的临时标记消失前,抑制剂对叶辞来说是无效的。
叶辞当然选择忍着。
因为住院他整整一周没去上课了,明天周一,他从抽屉里抓出一把阻隔贴,往单肩包里一塞。
一层不够贴两层,两层不够贴三层。
贴就完事。
他起得晚,下楼吃早餐时霍听澜已经去公司了。
没打上照面,叶辞松了口气。
否则……
想到那个无耻的梦,叶辞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霍叔叔。
那晚他们都失控了。
可霍叔叔纯粹是受到易感期的影响,结束后马上恢复了正常,瞧着和以前没区别,还是那么温和正派。
唯独他,他难以自控,像被唤醒了什么劣根性,什么阴暗的本能,满脑子见不得光的画面与歪念头。
一次临时标记而已,还是为了治疗,他竟翻来覆去地咂摸,一想起来腿就软,灵魂都战栗。
这要是被霍叔叔看破了……
他也不用找地缝钻了,他直接找个房梁吊着去。
餐桌上放着两份批改好的试卷。
俊逸锋利的钢笔字,批注最多的是英语作文,霍听澜看得很细,语法、词汇的误用,他划出来,在一旁标注上正确的,还顺手讲解了几个句式,批注比作文本体还多。讲解完,不忘留下两句鼓励的话,大意是说他进步很明显云云。
平常的事,不知怎么,竟让人眼睛发酸。
叶辞反复看了好几遍。
霍听澜给出的判分很公平,没为了纵着他刻意放松标准。
他算了算分,和数理化生加在一起,得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分数。
比开学摸底考强太多了,名次不一定能有多好看,毕竟天成私立这种地方就连学渣也够拼,但分数称得上突飞猛进。
叶辞把卷子折好,打算晚上探望叶红君时给她看看——如果她状态不坏,能和他聊会儿天的话。
而除了妈妈,这世上唯一一个令他想分享喜悦的人,就是霍听澜了。
叶辞神思恍惚地用勺子搅着粥,面颊粉融融的,眼神发飘。
他想起霍听澜帮他收拾妈妈的旧物,珍视他所珍视的,想起霍听澜为维护他脆弱的自尊迂回地帮他学习,想起霍听澜一笔一划写在药盒上的“一日三次,一次一片”,想起霍听澜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他打领带,教他吃那些他叫不出名的东西,为他出气,为他训人,为他攥了满手的血。
短短两个月,霍听澜的好,他却想不过来。
太多了。
他的霍叔叔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豪门继承人,有盛气,却不凌人。
像天上月、山巅雪。
看似冷冽遥远,高不可攀,落入他怀的却是脉脉清光与春风化雨。
叶辞木木地喝了口粥。
是他爱吃的海鲜粥,可他食不知味。
他在想他的霍叔叔,想得心口发紧,想得耳朵滚烫,想尽了这两个月的点点滴滴,却唯独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想。
是少年初开情窦。
爱而不识。
第二十二章
叶辞想找个人说说。
再这么成天胡思乱想, 别说学不进去习,他人都得疯。
本来他可以找叶红君聊一聊,他们母子相依为命, 比寻常亲子之间更能推心置腹,但唯独这个,他不能对叶红君说。
她甚至都不知道楚霍两家联姻的事。
自她生病以来,叶辞对她一向是报喜不报忧。
被楚文林安排着与大他十二岁的、之前并不认识的Alpha成婚,这件事无论如何找补都无法抹除楚文林那股卖子求荣的人渣味儿。
他是运气好, 遇到了霍叔叔。
倘若运气不好呢?
叶红君知道的话,恐怕要气疯了, 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难说能不能禁得住。
而且他也很难在不惹叶红君担忧的前提下解释眼下的处境, 毕竟她知道他有多能逞强,他越是把霍叔叔吹得天花乱坠,叶红君说不定就越害怕。
因此上周去探望她时, 他谎称自己仍与楚文林同住,一切都好。
除去叶红君,他以前混迹老街时也有几个交情不赖的混混朋友,后来叶红君病倒了, 他打工忙得连轴转,和这些人还有以前的同学都疏远了。
再说了,就算没疏远,他也拉不下脸和他们聊这些乱七八糟的……
叶辞草草将早饭一扫而空, 回房锁上门,琢磨了下, 摸出手机四处浏览了一会儿, 找到了一个Omega情感论坛。
网上谁也不认识谁。
不怕丢人。
他注册了一个新号, 开了贴, 不知道从哪说起,就模糊地说了下自己和一个年龄差很多的Alpha协议结婚,又捡了几件霍听澜日常与他相处的事,简单说了说。
1L:好家伙,秀恩爱的。
2L:标题写有问题求助,然后骗狗进来杀?
……
10L:……我的心已经和我的刀子一样冷了。
Yc:不是。
Yc:我经常想不好的事。
Yc:关于他的。
33L:怎么叫不好的事?谋杀亲夫?家暴?出轨?……
又盖了几十楼,没一个猜对的。
“……”
网友这么迟钝的吗。
叶辞犹豫了下,飞快敲了几个在他看来有颜色的字,发送完,嫌烫似的丢开手机,通红着脸摸烟,摸了一会儿,苦闷地发现存货都抽光了,他这几天太能抽。
他坐在床沿上发了会儿呆,忽的抓回手机。
83L:冒昧问一句lz年龄。
84L:笑不活了家人们,就这!
85L:不会吧不会吧这年头不会有人连自己喜欢上别人了都不知道吧?
86L:盲猜一个清纯男高中生呜呜呜呜……
……
Yc:18岁。
Yc:是高中生,留过一年,怎么了?
底下登时刷了一波“可爱清纯男高中生给姐姐/哥哥抱抱”……
叶辞:“……”
臊得他又条件反射地摸了一通烟。
Yc:这是梗吗?
底下又刷过一轮爆笑与怜爱。
叶辞彻底懵了,老实又困惑地接受调戏。
就这么闹腾过几轮,终于有人肯好好答题了。
156L:你这不就是喜欢他吗,想想喜欢的人怎么了?
157L:不用羞耻哈,都是成年人了,别说想了,就是做了也没问题,你很正常。
……
Yc:他只是把我当晚辈照顾,我的想法不对。
177L:唉……老男人害人。我上一段就是,以为他是喜欢我才照顾我,其实是把我当小孩儿。
178L:也说不定是爹系男友,不是年龄差很多吗,可能老男人嘴上不会表达而已。
179L:感情的事有什么对不对,再说你暗恋碍着谁了?
180L:不是住一起吗?用信息素勾引他啊!
……
再往下,群鸡过境,越说越离谱,几乎要飙上车了。
叶辞脸红心跳,不敢再看。他紧张地关闭网页,清除浏览记录,随即脱力般往后一栽,重重倒在床上。
阳光忽然亮得扎眼,他用手臂横档住脸。湖蓝色的睡衣袖子下,一小截芙蓉石般粉润的下颌,绷得很紧,像在咬着牙关负隅顽抗,过了一会儿,那线条渐渐松弛软化。
所以说,他是不知不觉地……喜欢霍叔叔了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不知道,直到现在都琢磨不透。
像一锅缓慢升温的水,他忽然回过神了,觉得烫,可根本说不清温度是在哪一个瞬间超过了阈值,他只知道自己已被烫得筋骨酥软,跑不脱了。
大概就……是吧。
叶辞一翻身,把脸藏进臂弯。
习还没学明白,学会喜欢人了。
完了。
……
有些事想不通就算了,一旦想通,就一发不可收拾。
少年人初开情窦,就好似脑子里被人撞开了一道泄洪闸,猝然开了,却缺乏治水的经验,大浪滔天奔流四溢,到处都被那青涩莽撞的爱慕冲刷得七零八落。
原本叶辞只是在“照顾自己”方面常出纰漏,念书做事一向谨慎踏实,这两天却像横遭笨蛋夺舍,诸事不顺,动辄别人问地他答天,心不在焉得连做间操都跟不上溜儿,去上学,身体和心灵先走为敬,身后何叔颠颠儿地追,拎著书包喊他。
这两天他躲起霍听澜来也加倍卖力,又恢复了初来霍宅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作风,朦胧的爱慕和yu望令他分分秒秒悬着心挂着胆,他怕神态和眼神露了馅,被霍叔叔洞悉他怀中藏掖的春意,换来加倍的无地自容。
周三放学,他回到霍宅,和何叔打了声招呼就溜回卧室写作业。
之前去书房写作业是为了共处一室让他释放信息素,帮霍听澜缓解易感前期的症状,但未来两三个月内都不用再那样了,正好,他乐得逃避。
他埋头写卷子,不会的题,步骤能写到哪步算哪步,这几天他攒了不少题,想碰运气等老师课堂上讲。
作业写掉了一半,夏季的长日也磨蹭着化入暮色,白热的暑气散了,凉风自窗外吹送,反而吹得叶辞燥热难安。
香子兰的味道,像浸了蜜的丝绒,蔓延滋长。
谈不上熟悉,可此前的两次经验足以让叶辞意识到他的信息素又紊乱了。
正是那种所谓“轻度、短暂的发热”。
叶辞撕掉用了半天的阻隔贴,赶紧换上块新的。
脑袋里注了胶似的,思维渐趋迟钝。
叶辞趴在学习桌上,将脸藏进手臂圈出的一方黑暗。
前些天临时标记的场景自混沌中浮出,活色生香,像榨之不尽的一截甘蔗,汁水丰盈,回回吃,回回甜润润的,他嚼着,有种悖德的羞臊。
一方面,是对年长照料者的肖想,罪恶感挥之不去。一方面,是对陌生的、颠倒了阴阳的爱欲——那股冲动是属于Omega的,而不是Alpha的。他的身体说变就变,精神却没转过这道急弯,身体渴求的已非征服、掠夺、侵占,而是在每个词语前面都加个“被”,彻底转变为柔顺、雌伏的一方……他又害怕,又难堪。
情潮漫卷,攻势渐强,身子烂泥般直往下滑,他坐不住,踉跄着挪到床边一头栽倒。
他一蜷着躺下,身子就显得小,单薄的一条,可怜地颤抖着,独自抵御悸动。
他怀疑医院的判断不准确,这哪像是“轻微”的样子?
一个小时都过去了,竟毫无退潮趋势。
反而是对霍听澜信息素的渴望愈演愈烈,春草般冒出绒绒的尖儿,一阵情热的风拂过,就彼此摩擦起来,痒得钻心……
“呼……呼……”
叶辞气促地扯着领口,黑白分明的眸子,因为几缕细小的血丝,显得没那么清亮了。
或许……
他脑海中冒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他可以不让霍叔叔知道。
不知道的事情,约等于没有发生。
他悄悄的。
这坏念头一沾上就甩不脱了。
又过了十来分钟,叶辞从凌乱的床上挪下来,抓了本习题册卷在手里当做万不得已时的借口。
除非当日事务不多,否则这个时间霍听澜大概率是在书房办公。
叶辞蹑手蹑脚地走近霍听澜的卧室。
门开着,他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没人。
走廊两侧也没人。
叶辞艰涩地咽了下唾沫,迈进去,自欺欺人地小声问:“霍叔叔,您在……在吗?”
当然了,无人回应。
叶辞紧了紧手里的习题册给自己提气,又往里挪了几步:“我有,有道题不会做……”
卧室里残留着龙舌兰的凛冽气息,叶辞翕动着小巧的鼻翼,闻得惬意无比,连呼吸都颤抖。
这么在房间里待着就很舒服,可他不能一直待在这儿,万一霍听澜回房拿个东西、换件衣服什么的,太容易被逮住了。
等等,换件衣服……
他仿佛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关窍,鬼使神差地,朝盥洗室走去。
霍听澜注重仪表,又爱干净,夏天衣服换得勤,经常是上午穿一套,下午就换了另一套,因此他中午换掉的衣物还没来得及清。
都丢在脏衣篓里。
问题是,搭在脏衣篓最上面的,是一条……
纯黑色。
子弹型的。
莫名……闷骚。
叶辞用眼梢瞟了个大概,一怔,猛地撇开脸,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羞得恨不得当场撞死在浴缸上以示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