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少有人能拒绝这样鲜美可人的嘴唇,眼前的孩子可能具备某种接近美食的吸引力。
江彧甚至想用指尖触碰他的舌尖。
当被邀请者意识到自己刹那的失神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顿时像呛入了金黄色的花粉,他连忙抓下裘世焕的手腕。
“这么多人在场呢,你在干什么?”
“大叔,脸蛋有点红了哦。”
裘世焕也不挣脱,他微微一笑,另一只手戳了戳江彧的脸颊。
江彧被他撩拨得心神不宁,下意识攥住脸上的痒意。
“别闹了,注意形象。”
“骗你的啦——大叔真好骗。”裘世焕噘起嘴唇,笑着说,“好了,我现在要去趟洗手间。”
“现在?”江彧有点惊讶,“你故意留我在这儿?”
“才不是呢,有个老朋友邀请我。我可不能不去啊……”
“等等,你在说谁?”
颀长的五指搭在了外侧的肩膀上,回应他的只有那带着一身血腥气,俯下身子的少年。
双臂撑着江彧的大腿,身体朝前倾斜。手指一边往腿根游走,一边沉在耳边低语。
“大叔,能活过十五分钟的话,我说不定真的给你舔哦?”
隔着皮肤,隔着衣料,有什么东西渗透进了江彧的血液里。
这些外界的入侵者游走在神经与皮肤之间,像岩浆一样到处奔流。
它唤起难以启齿的热度,几乎一瞬间就抽干了江彧两腿的力气。
他恨不得下一秒就抓着裘世焕的脖子,用自己的嘴唇堵住那张寡廉鲜耻的嘴。
但他没这么做。
因为小朋友玩笑一样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薄薄的刀片,只是淬了一层蚀骨剧毒。
刀锋划开皮肤表面,没有丝毫痛感,但那毒液见血封喉,它从指尖泛起。
酥麻而刺痒。
-
裘世焕从座椅与餐车之间站起,身影消失在卫生间入口。
而江彧按兵不动,左手食指有序地敲点着桌面,默默饮下半壶烧酒。
五分钟。
总算有一桌人按捺不住了。
江彧装作不知情,托底的手指相互配合转动杯子,直至花纹面向自己。
裘世焕的老朋友是个很有趣的话题。
据他所知,无论是D还是金佑喆,这些老朋友中任何一个都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这些监视者为了什么而来?
如果是为了杀他,应该会选择直接枪击,而不是毫无效率地等待时机。
既然没有,那么,他对这些人来说还有别的用途。
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
江彧的手腕被人从后方一把反拧到桌上。
他配合地放低身体姿态,眼睛快速扫过身边人群。
六个人,力气很大。
他们有备而来,但动作幅度太过招摇。应该不是专业人士。
“我们有事找你,不想死就照做。”
硬物抵在了腰际,江彧从形状上判断那是一支装载了消声器的手枪。
一个声音粗哑的男人接着命令。
“过来,站起来。”
江彧没说话,默默照做。
紧接着,另一个人从后头控制住他的肩膀,避免任何形式的反击。
江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些。但侍应生惊恐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也许有人会报警,也许他们安分守己。
对于一般人来说,等警察来处理或许是现下最好的结果。可联邦通缉犯,前FSA-06网络专员“海狼”可不是一般人。
他的身份绝不能向公职人员透露,也绝不能牵扯进任何一起案子当中。
江彧被一路押进空无一人的后厨间,他艰难地手撑墙壁,利用余光观察四周。
这间屋子的进出门相当狭窄,没有窗户。备餐台将本就不大的空间分为了两部分,从外观上看,台子的材质并不特殊,但从厚度上来说,它可以暂时作为掩体。
“就在这儿吧,等待命令。”门口站着一个戴细边眼镜的男人,他抱着胳膊,关注着来往的客流,“对了,这个人暂时别杀。金常务交代过,他得留着对付少爷。”
***
“晚上好,金常务。”
裘世焕将手凑到感应龙头前,慢吞吞地挤压起柑橘味的洗手液,在掌心,指缝与腕部揉搓起泡。
然后透过镜子,讥讽地看向身后的一个倒影。
“让我想想,你的眼睛恢复了?嗯,它居然没有瞎掉,还真是顽强。”
男人的脸上都是纵横交错的伤疤,眼底糅杂着一种介于愤怒,介于冷酷的情绪。
他上前一步,用着谈判的口吻。
“老爷很生气,他希望我们把你带回去。”
“是吗?你有几成把握。”
裘世焕弹了几下水珠,抽过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擦净。
一柄餐刀伺机滑出袖口,刀身向着手心。
“那个男人是老爷的敌人,少爷。他曾试图毁了一切。”金佑喆一字一顿地重申,“少爷,我知道你因为那件事耿耿于怀。老爷也说过,如果你愿意回去,他可以向你道歉。”
“金常务,还需要我提醒你一句吗?”裘世焕转过身去。用食指戳了戳太阳穴,笑容灿烂而狂妄,“别忘了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我的记性还好着呢——爸爸说想和我道歉?为什么我要接受。”
“老爷很爱你,少爷,他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你。他能给你的,绝对比你身边的那个男人要多。”金佑喆向他靠近,“不要被那种人蒙蔽双眼。你不该帮着他对付老爷。”
裘世焕毫不在意地把玩着餐刀,他笑着看了过去。
“金常务,有的时候,并不是道了歉,就能得到原谅的。”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少爷。为了一个才见过几面的男人,你付出的似乎有些过分了。”
“错了。金常务,大错特错。”
裘世焕用那并不锋利的餐刀指向他。
“不要做无意义的挣扎了。那个男人,现在应该落在我们手里了。”
裘世焕摸了摸嘴唇,表情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现在几点了?——嗯,我数学不好,从我进来到现在,过去几分钟了?”
金佑喆显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他一个箭步冲上前,越到裘世焕惯用手的攻击范围外。那双几乎能捏碎骨头的大手迅速拧向对方大臂。
金佑喆这个人,有着无法想象的战场经验。
他从两次战争中带回来的绝不只有杀人的技巧。
很显然,一旦被他钳制,后果不堪设想。
“你不想回答吗?好吧,金常务总是这么没有好奇心,又总是对爸爸言听计从。所以,你才不了解我。我怎么会为一个刚认识的人做到这一步呢?除非……”花豹般的少年轻笑着闪身躲过,刀尖看也不看直逼咽喉,“我把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他身上了。”
***
金常务?
江彧心中警笛大作。
他说的是金佑喆?
该死,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你看过报告了吗?听说这家伙是个秘密警察。”拿枪的疤脸不客气地抓着江彧的脑袋,强行扭住双腕,迫使胃部顶进桌边缘,半张脸擦过油腻腻的桌面。枪口依旧稳稳指向侧腹,“居然还是FSA的人——少爷真是疯了,居然敢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是前秘密警察。现在,不过是个老爷都不感兴趣的通缉犯。”
“两位,我能说一句吗?”
江彧咬着嘴唇。
“闭嘴。”手枪威胁似地靠近,“不幸的可怜虫,我还没有见过金常务会这么针对某个人。看来你挡了我们的路。”
“这我就不明白了。我和你们家少爷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到了两位嘴里,就变了味儿呢。”江彧讨好地笑了一声,“你们杀了我,跟惹毛他是一回事。相信两位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疤脸的手僵住了。
江彧缓缓挪动着身体,不断用余光观察对方的反应。
这个人扣在扳机上的手失去了专注力。
也许他接收到了某人的命令,而命令的内容只是除掉自己。
但命令忽略了一种效力。执行人还没有得到承诺。
一个能让他抛却一切,为之卖命的承诺。
江彧的脚开始向惯用方向挪移,抢在疤脸的手指微松的瞬间,身体猛地下沉,呈现蹲势。
右腿朝后快速拐出一道圆弧,膝窝霎时勒住对方的脚踝。
江彧不敢有片刻迟疑,他一咬牙,手指借过桌子的力道,立马向备餐台一侧扑倒。
疤脸反应不及,脚下失去重心,当即一头摔在地上。
子弹贴着江彧的肚子就擦了过去。
他倒吸一口凉气,估计破皮了,伤口整个都火辣辣的。
为避免不必要的威胁,江彧屏住呼吸,找准位置敲击对方试图绷紧的手腕,卸去力道的手指无法收握,江彧顺势夺枪,指着门口那个眼镜男的大腿就来了一发。
然后,他拽着疤脸的衣领,躲到了被当作掩体的备餐台后。
江彧的枪法不好,都民灿不肯教,他也不愿意学。
要想在短时间内造成敌人瘫痪,对反应及射击精度都有很高的要求。
江彧只能瞄准面积较大的四肢进行射击。
这样,不至于造成太严重的伤亡,同时也能拖住门外这些人。
他叹了口气,双臂从疤脸的腋窝下穿过,手臂上环,三两下卸掉了对方的胳膊。
“够了。”江彧甩了他两记耳光,制住疤脸极度惊恐的惨叫,“听到上膛声了吗?如果现在我把你推出去,他们能把你打成筛子,想试试吗?”
疤脸拼命摇头。
“长话短说。金佑喆让你们做什么,他要对太子爷做什么?”
“常、常务说,只要控制住你,少爷交给他就行。”
“他还做了哪些准备。”消声器指向疤脸的鼻子上方,江彧按着一边膝盖,寒声问,“在外面安插了多少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情。我只听说,常务要求封锁道路……”
江彧皱起眉头。
这样看来,金佑喆不止是蓄谋已久,甚至做了充足准备。
“让外面的人停下。”江彧又给了他一耳光,“不然我现在就毙了你。”
“你是警察,你不能……”
“谁说我是警察了?是前秘密警察,执照都已经吊销了——当然,作为一个在逃通缉犯,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既然横竖都是死,我不介意拖上你,咱们黄泉路上做个伴也挺好。”
疤脸抖如筛糠。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让他们停……”他一边高喊,一边颤悠悠地站了起来,“停下,都给我停下,别开枪了,是我——”
一颗子弹瞬间打碎手边的茶杯,碎片到处飞溅。
趁着对方分散注意力的时机,江彧总算通过金属反光确认了持枪者位置及数量。
手枪贴着桌面水平移动,他等也不等,直接一枪击碎其中一人的膝盖骨。
“趴下!”
那一枪很快招致了更猛烈的报复。江彧朝疤脸怒吼一声。
但这一切来得实在太突然,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不可能第一时间作出正确反应。
情急之下,江彧一脚踹进了疤脸的膝窝。
后者痛得惨叫不已,抱着不能动弹的伤腿在地上连连打滚。
身后的枪响愈演愈烈,满墙满地都是烧灼出来的弹孔,看上去触目惊心。
“救救我,警官,救救我!”疤脸捂着耳朵大喊,“他们要杀我,他们居然要杀我!”
江彧缩着身体躲掉一颗致命的跳弹,反手随便开了一枪。
“你这种时候才想到喊我警官?算了,藏严实点,我没说‘出来’,绝不能冒头。”
分不清对面剩多少人,但明显快要控制整体局面。
他们不断利用地形,利用人数优势压制着江彧反击的时机——即使他们的目的不是杀死自己,被子弹击中的下场,也和折在朱鹮科技手里没什么区别。
听脚步,他们正在接近备餐台。
江彧狠狠揉搓几下鼻子,不慌不满地检查着滑出的弹匣。
还剩三发子弹,太勉强了。
他要是武打片里那些身怀绝技的演员,估计能用三发子弹逃出生天,但现实可不是电影。
江彧的好运在遇上小朋友的那一天就差不多用完了,他现在有些后悔当初没和都民灿好好学习射击技巧了。
因为这一次,一旦失手,他会死得很惨。
就在江彧沿着桌子紧张地蹲伏下来的一刻,走廊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撞击声。
枪声仿佛也停了下来。
在一片不和谐的叫骂声,海潮般的弹雨之中,短刀斜插入血肉的声响显得尤为突兀。
江彧下意识找了一个三面覆盖的掩体。
只一瞬间,一颗染血的脑袋被蛮横的力道猛甩出去,沿着桌面一道内嵌的直线,咕噜噜滚向脚边。
骚乱好像只持续了一分钟。
备餐桌震动片刻,白炽灯将头顶落下的一道阴影拉到墙壁上,止不住的鲜血向裤脚滴淌。
他听见笑声,听到某个人满足而无所谓的轻哼。
那首哼唱出来的小夜曲并不动听,像是一只站在枝头准备搭巢或随时狩猎的伯劳鸟。
江彧抬头看去。
那张脸,那张沉浸在杀意与鲜血里的俊美脸蛋,正挂着耀眼到极点的笑容。
鲜血沿着脸颊流下来,隐没在黑暗里的双瞳仿佛燃起了熊熊火焰,几乎要挣脱皮囊一般,疯狂而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