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乖乖坐到距男人最近的位置。
男人瞬间按住他的手。
“早上好,世焕。但在我们开始愉快的一天以前,我需要问你一个问题。我的管家告诉我,你昨晚和女佣说话了。这不是谎话,对吧,我的孩子?”
“说了一些。”尽管眼前的酱汤很诱人,他还是不敢抬头。
“别这样,世焕,诚实是一件好事。爸爸告诉过你,不能对我有所隐瞒。你们说了什么?”
他的脑袋就快低到桌子下面去了。
“我说……南娜姐姐,晚安。”
-
一只青色的飞虫从眼前有气无力地飞过,裘世焕眨了眨眼睫。
他的脚步顿在原地,因为映入眼帘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
没有华贵的装饰,房屋的墙壁只是简单漆成了米色。没有忙前忙后的佣人,垃圾桶内依旧剩着昨天的纸巾。
窗户推开了一条小缝,他没见过这么廉价的沙发,也没见过用胶布拼成的茶几,它们仿佛是为损坏而生的。
这里不是自己待过的房子。
当不知所措的视线扫过沙发,裘世焕很快捕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江彧正横躺在沙发上,这样的睡姿对一个成年人而言很不舒服,但他依旧沉浸在梦境里。
忙碌的佣人成了光线里浮动的尘埃。热气腾腾的早餐,甚至大到夸张的红木桌成了一张粗制滥造的餐桌——仿佛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都亟待他人的怀抱。
裘世焕推了推熟睡的江彧,紧紧搂着他的胳膊。
“大叔,你睡得好熟哦。要是我去吃掉柜子里的零食,大叔应该不会说我吧?”
***
第二天天还没亮,睡在沙发上的江彧忽然听见什么动静。有了上一次被裘世焕袭击的经历,他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结果掀开被子起身一看,发现小朋友正蹲在橱柜旁翻箱倒柜。
“干什么呢?”
江彧捏了捏鼻梁,刚才动作幅度太大,眼前有些眩晕。
“肚子饿。”
裘世焕拿起一包洋葱圈,赤脚走向客厅沙发。
“几点了。”
“九点。”
“你烧都退了?”江彧让他过来,坐起身探着对方额头的温度,唏嘘道,“还真退下去了,身体素质不错啊。行了,看会儿电视去吧,我得给博朗打通电话。”
“为什么?”
“我能知道你在哪儿,还不是多亏了他家小高利贷?”江彧踢开地毯上的靠枕,拿起座机听筒,轻车熟路拨了一个号码,“不然我哪儿来的本事,知道你被人扣在酒店了……喂,博朗?”
【嗯……是Mr.江,出了什么事吗?我在和小高利贷吃早餐。牙疼。】
“牙疼?你听起来状况不太好。”
【呃,没关系。这也是为了你的幸福。】博朗叹了口气,【妈的,你不知道,这小老外精力跟怪物一样,身体也不知道怎么发育的……】
“辛苦你了。”江彧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最近有时间吗?我想跟你们当面道个谢,地点你选。”
【真假?对外一向抠门的Mr.江居然这么客气?】
“那当然是真的。”江彧忍不住笑道,“你就别跟我贫了,赶紧跟我讨个能力范围内的礼物。这次要是没有你,真的要出大事。”
【是吧是吧,Mr.江差点就失去自己来之不易的爱情了。】
“那倒。”江彧顿了顿,“——不是,你当有人能制得住他?我那天要是来晚一分钟,就得引发国际问题了。”
【这么严重啊?怎么回事。】
“你说的性无能的老头,好像是海外企业的高管。”
【啊?这么刺激?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江彧的拇指反复搓擦中指,偶尔冒出几记响指:“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管那么多干什么。”
【……说的也对。下午两点,我带上小高利贷,咱们去独角兽公园见上一面吧?】
“行啊,不过你怎么突然想着要去公园见面,你这人不是一向讨厌这种地方?”
【人多,小高利贷不敢对我动手动脚。】
江彧听出他的意思,禁不住笑了一声:“那挂了,公园见。”
【公园见。】
-
聊完电话,江彧就打着哈欠回到了客厅。
裘世焕光着两条大腿坐在地毯上,包装袋里的洋葱圈少了一半。他的膝盖向内并拢,后背靠牢沙发,正目瞪口呆地盯着电视画面。
江彧走过去调大媒体音量。
广告里正夸大其词地宣传一部喜剧电影,主演是一个叫科隆的武打巨星。
那部分截取下来的预告,正巧演到了科隆没有一点防护措施,从炮火纷飞的战壕极限逃生的一幕。
江彧自己也看出了一身冷汗,怪不得小朋友目不转睛。
他算了算上映时间,好像三天前就该排挡了。
“《婚礼访客》?”手掌按着茶几,江彧俯下身,很是溺爱地揉了揉裘世焕的脑袋,“这是个喜剧电影,小朋友想去看吗?”
“大叔,那个文身大叔在爬。”
“喜欢吗?”
“喜欢!那他会被炸成碎片吗?”
“这是喜剧电影,应该不会这么现实主义……”
“真是幸运的超人啊。”裘世焕遗憾地点着嘴唇,“我的约会心愿榜里面还剩好多地方哦。”
“你怎么还列了这种奇奇怪怪的榜单?”
“因为很好奇。”
“你好奇电影院吗?”
“嗯,所以今天想去。大叔带我去吧带我去吧,我想吃爆米花也想喝奶茶……”
“成成成,你最重要的其实是后半句吧?”江彧拿起遥控板,调到早间新闻频道观看重播,“我去订两张下午的影票,算算时间的话,电影院出来之后正好到饭点。不过,我们一会儿得先去一趟独角兽公园。”
裘世焕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和花枝招展的大叔约好了吗?”
江彧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花枝招展的大叔……算、算是吧。”
***
独角兽公园是一个面向儿童,游乐设施齐全的欧式公园。
广场的地砖被白砂石巧妙地分开,形成一幅宏大而简约的黄金分割图。
远处建筑物高度齐平,筒状拱顶与拱廊相互错落。
大量的立柱、彩绘玻璃与热带植物形成一种奇异的宗教氛围。
两人背对着广场喷水池,一左一右歇在一张长凳上。
江彧穿得意外正式,一套驼色的英式西装被熨得极尽工整,牛角扣仅搭了一只。胸襟和下腹自然开衩,依稀能辨别出那身薄衬衫包裹下的小麦色肌肤。
肌肉线条隐隐约约,却不由得被一根绛红色领带夺去了吸引力。
江彧这个人,长相是相当男人味的。阴影在他深凹的眼窝周围留驻,深棕色的眼眸显得成熟内敛。
即使被迫剃了寸头,骨子里的温和随性也不容置喙。
裘世焕穿得就相对休闲,一是没有合身的正装,二是江彧觉得小朋友这个年纪,在着装上没什么特别的讲究。
越是随心所欲,就越是好看。
“太子爷。”
“嗯?”
“一会儿见着人可不能没礼貌。”江彧熟练地左手点烟,按在唇间痴醉地吸了一口,“要不是博朗他男朋友,我恐怕一辈子都找不到你。”
“没关系啊,如果大叔不来的话,我顶多是把在场的人全都杀光——然后去找你。”
“……唯独这方面,您能不能饶了我。”江彧捏着鼻梁骨,手指逐步按压下颌骨,“对,还有,可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花枝招展。按照博朗的性格,虽然不至于跟你当面翻脸,但挺容易急眼。听见了吗?”
“博朗是谁?”
“博朗你之前见过,上次一起去喝酒那个。”
“啊,那个花枝招展的大叔。”
“你又来了是吧……”
“所以呢?大叔,如果我把他惹毛的话,大叔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的,对吧?”
小朋友笑得很是天真。
“瞧你被惯的,虽然我是想奉劝你小心点。”江彧吸了口烟,拇指在食指指节上来回摩挲,“博朗那个男朋友。我没见过面,也没听他说起过名字。不过没猜错的话,这人应该是道上混的。”
裘世焕若有所思:“那我该叫他们什么?”
“叫名字……算了,估计你也不乐意,就叫叔叔吧。”
“两个都叫?”
“两个都叫叔叔。不对,差点被你小子带跑偏了。”指尖的烟灰抖落下来,江彧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从年龄上说,你叫哥哥也是可以——”
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阵压在卵石间的冷风吹得落叶纷飞,落叶里有着沿街小贩的叫喊,有鸽子惊恐万分的扑腾,也有一只飘忽不定的漂浮气球。
那气球通身金黄,花纹像一圈圈礼物包装带,整体呈一颗篮球大小,还是爱心形状。
江彧伸手一抓,由于绳尾绑着一块小石头,几番垂地的线绳直接落到了手里。
他下意识取走石头,把金灿灿的气球交给了裘世焕。
手指上不透明的宝石戒指反射着午后过烈的日头。
这时,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哇——Mr.江你真的好少女心,约会居然送气球?”博朗那头卷发理得一丝不苟,上身是短衬下身是牛仔长裤的,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笑嘻嘻地蹲到两人跟前,“迪亚戈,你也来看,Mr.江这么打扮是不是很酷?”
博朗身后站着一个比想象还要年轻一些的欧罗巴男人。
深黑色的凯撒式短发,五官深邃,双眸呈现出令人陶醉的翡翠色。他的皮肤比江彧深一些,袖管半卷,秀出圆滚滚的肌肉群和大肆张扬的文身。
“两位好,叫我迪亚戈吧。”
他握住江彧伸过来的手。
言语间夹带着浓浓的异国风情。
“你的通用语很流利,不过没关系,讲母语我也听得懂。”
“是我考虑不周。”迪亚戈礼貌地笑了。
江彧的手掌试探向男人的掌心。
老茧的分布相当特别,尤其集中在虎口位置,这是持枪者的一个特征,同时他前锯肌、小腿肌及肩背十分发达,这是分辨拳击手专业与否的关键。
“我是江彧,这位是裘世焕。这段时间一直听博朗谈起过你,联邦第七中央酒店的事情,也非常感谢你的暗中相助。”
“哪里,举手之劳。”迪亚戈微微一笑,“江要是真的想谢,还是得感谢博朗。如果不是他一再坚持,我想,我也没有这个机会帮到二位。”
他和裘世焕简单握了握手,两个人眼神相触,又迅速抽走体温。
“迪亚戈先生真会说话。”江彧笑道,“博朗一有空就提你,听得我耳朵都快生茧了。不过,看到你们两个感情这样好,我这个做朋友的也可以放心了。”
博朗红着脸忙喊江彧闭嘴,却冷不丁被一旁的裘世焕瞪了回去。
一番客气的言语试探后,江彧发现迪亚戈确实是个不动声色的人。
他总是把真实情绪隐藏得很好,向博朗展现出简单好懂且理想化的一面。
这种年纪轻轻却老陈世故的男人,怪不得能把博朗吃的死死的。
他们从公司业务谈到金融现状,就这么互谈见解,聊着聊着,江彧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望一眼街边的大钟。
距离《婚礼访客》开场还剩三刻钟。
“抱歉,实在抱歉。其实来之前我们订了两张电影票,是下午场的,还有半小时就开始检票,再不走来不及了。”江彧抓起身边的裘世焕,对眼前两人充满歉意地笑了,“对不住啊,博朗,迪亚戈。作为赔礼,下次一定请你们吃蛋糕。”
博朗想了想,朝裘世焕挤挤眼睛。
“就选丁香庭那家吧?他们家出了一款新品,裘大少爷一定喜欢。”
裘世焕惊喜地拍拍手掌。
“我要去!大叔带我一起去。”
“好,下次一定带上你这个馋嘴猫。”
迪亚戈拉过博朗的手,脸上的笑容有些难以揣度:“今天聊得很愉快,江。我没想到博朗的朋友居然这么有意思。可惜我们都有要事在身,希望下一次,还能有面对面谈话的机会。”
“我很期待。”
江彧耸了耸肩。
就在这时,那只有力的大掌忽然按上了江彧的肩膀。
靛蓝色的眼眸冷漠而戒备地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行动。
博朗急着想把他拉回来:“哇,迪亚戈,你当着Mr.江男朋友的面在干什么?”
“……迪亚戈先生?”
江彧不明所以。
“作为博朗和你关系友好的交换,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毒蛇般的声线盘踞在耳边,他用旁人听不见的音量说,“你的小男朋友,远比你想的还要危险百倍。”
“谢谢提醒,我会……”
“不,没那么简单。江,或者我该叫你江警官。如果你始终查不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试着用那些模糊的线索,来确定你的搜索范围吧。”迪亚戈冷笑一声,“他被保护得太好了。但有一样东西,是那个人无法抹除的。”
他发现了?
不,比起这个。
江彧陷入了沉思。
有一样裘昂无法抹除的东西?
……那是什么意思?
直到警告者从自己身边悠悠离去,他才咬着指甲,在那张陡然放大的漂亮脸蛋里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