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三分钟后,他将车子推了出来,踏上了回家的线路。
刚才在车棚里取车的都是初中部的学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难道那个“盯梢人”是校外的?
宁小北决定按兵不动,先跟一段路再说。
从学校门口到大马路差不多有两百米的距离,放学的这个点儿路上都是学生。有一中的,也有附近两所学校的。穿着夏日校服的少年少女们就像是一只只扑棱着翅膀的纯洁白鸽,分散到了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去。
遇上红灯,宁小北将车子停在马路牙子边,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前头的两人。
“这个范侠还真是一点都不会和女生相处啊……”
他颇有些惊奇。
之前他们三个人都是同来同去的,他又多多少少带着“监护人”的心态,以保护者自居,凡事儿都是他领头,三人相处下来还算融洽。
但是今天他一没出现,这两人怎么感觉处得比陌生人还别扭。
尤其是那个范侠,人家女生主动找他搭话,他怎么把脸拉得那么长,还用鼻孔看人。后来把常乐蕴也弄的没了意思,干脆也不说话了,两个人各自把脑袋转向一边,看路边的风景。
青春期的青少年心理真是难以捉摸……
宁小北挠了挠下巴。
红灯转绿,再往右拐过了桥不远就是工人新村了。人流在路口分成几路,宁小北定睛细看,想要在上桥的车流中认出盯梢的人。
“哎呀……”
这边不及他细看,前面有辆正往桥上走的自行车攀行到一半,突然摔倒在地。周围的骑车人顿时吓了一跳,见到摔倒的还是个学生,不少人停下来上前表示关心。
“呀,小同学,侬没事吧?”
“哎呦,摔得下巴上都是血啊,快点把车子推到旁边去,一会儿车子多了更加危险。”
骑在最前头的范侠两人没察觉到后面不对劲,已经远远地骑走了。
宁小北骑着车不动声色地从那摔倒的人身边擦了过去,用眼角余光一挑,发现居然是个老熟人——就是那个已经被降到三班去的那个耿恩华!
难道是他这几天天天盯梢常乐蕴?
他之前因为挑衅常乐蕴,被班级里的女生敌对了。期末考试成绩也一泻千里,直接从一班降格去了三班,所以心怀不轨?
宁小北跟着车流下了桥,把车子停在路口边,正在想着,突然又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同样穿着初中校服,骑着脚踏车从桥上下来。那人本来明显是想拐个弯儿跟着范侠他们进工人新村的,却在见到了站在路口的宁小北后,硬生生地把自行车的笼头一转,往南边走了。
“丁哲阳?这家伙不是住黄浦区的么,跑到北面来做什么?”
宁小北看着他有些仓皇,又有些狼狈的背影,感觉自己越发看不懂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上海音乐书店在福州路上,专门经营进口唱片和书籍的。我大学时候常去,还会去福州路的外文书店买外国杂志。后来有了电商那就不谈了……
第46章 车棚疑云 二更
最近宁小北心事重重, 就连神经比钢管还要粗的范侠都看出来了。不过他老大的嘴巴比蚌壳都要紧,不管他如何撒泼耍赖想要从宁小北嘴里套话,对方就是一个字都不说。
这天体育课上到一半, 宁小北环抱着胳膊,不动声色地靠在体育馆后门, 看着操场上跑跑跳跳的众人。
他们的体育老师姓单,名誉兵,绰号“山芋饼”。
“山芋饼”是个时髦老头,早年曾经是上海市标枪队的专业运动员, 参加过全国运动会, 一年到头穿着胸口印有“上海”两个字的蓝色运动服,梳着十多年前流行的日本硬派男明星高仓健在《追捕》里的发型,潇洒得不行。
宁小北隐约记得他大学毕业后十多年, 偶然曾经在区体育馆里见过他。那时候老头都八十多了, 仍然精神的很,带着一群老头子骑自行车健身,身上的肌肉看的小伙子都眼热。
要是宁建国有单老师身体一半健康, 也不至于突然发病……当然了, 丁哲阳那小子在这件事情上应该也有些责任。
宁小北眼睛微微眯起,他看到丁哲阳跑完规定的圈数大口喘气往水泥洗手台那边走去, 于是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山芋饼”虽然善于投标枪, 不过上体育课永远只有三板斧——跑步,跑步以及跑步。
男生二十圈, 女生十圈,跑完之后自由活动。只要不坐在地上休息, 随便干嘛。
范侠跑完步之后照例招呼他的兄弟们一起踢足球, “山芋饼”就给他们当裁判, 看着范侠的眼睛里满是欣赏和疼爱。
范侠刚上预备班的时候,单老师一度以为他是四班的体育生,毕竟他身体素质那么好,长跑和跳高跳远的成绩不下于那些专门培养的小运动员。后来得知他不但是被保送入学,而且成绩在一班的排名还挺不错后,“山芋饼”的心情很复杂。
一来他很想把范侠培养成一个专业运动员,要是年纪再上去一点,骨龄大了怕就来不及了。二来又觉得他读书那么好,放弃学业的话有点可惜。纠结了半天,只好随他去了。
体育馆后面,常乐蕴和几个女孩子正在跳橡皮筋,还有几个踢毽子的,扔沙包玩的,宁小北从她们身后窜了过去,不远不近地跟着丁哲阳。
“这边上着课呢,这小子要去哪里?也不像要去小卖部买水的样子么?”
看着他越走越远,宁小北心里不由得翻起了嘀咕。
一不小心,他的衣服下摆勾到一旁的紫藤花架,几个躲在花架下聊天,谈论各种明星和电视剧情的女生顿时吓得纷纷回头。
“嘘。”
他和庄丽一同伸出食指,比了一个轻声的手势。
“是‘山芋饼’过来抓人了么?难道又要跑步了?”
庄丽不知道把什么东西迅速地塞进宽大的校服,紧张地问道。
“没事,我路过,你们继续聊。”
虽然是一闪而过,不过眼尖的宁小北还是见到了那册子封面上的李奥纳多·迪卡普里奥的侧脸。
好你个庄丽,你不是在那片小学作文里写过一辈子只喜欢谭咏麟一个人的么,现在居然跨了一个外国墙头。
他轻笑了一声,继续追着丁哲阳的身影而去。
“吓死我了。”
看到宁小北走远了,庄丽吐了吐舌头,把她新买到的影集拿了出来。然后就看到周围几个女生不约而同地用沉醉的眼神望着宁小北的背影。
“小北他真的好帅哦……读书又好,又温柔。前几天看到我的自行车轮胎没气了,还主动帮我打气呢。”
“是啊,班级里的那些男生都讨厌的要命。只有宁小北,从来不拉女生辫子,不会乱叫乱跑,干干净净的,就像是漫画书里的贵公子一样。”
“你不会喜欢他吧?”
“瞎说!我只是欣赏,就跟我欣赏迪卡普里奥一样。”
“可是我觉得范侠更帅,他踢球的样子真的好有型。”
“可是他好黑。”
“你懂什么。这叫‘健康美’。外国人没事情还去沙滩上晒太阳,故意把自己晒得乌黑呢。”
“那林子颖呢?”
“他掏钱请全班喝汽水的样子也好帅,哈哈哈……”
女生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终于在拐了两道弯后,宁小北来到了初中部的自楠凬行车停车棚。
“真麻烦……”
放下手中的工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半蹲着的丁哲阳把沾了机油的手随意在裤子上蹭了蹭。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零碎的窸窣之声,转头一看,一双雪白的球鞋跃入眼帘。
“你做什么呢?”
见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车棚里的宁小北,丁哲阳倒吸一口凉气,转身要跑。
结果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宁小北一把抓住领子,按在一旁的铁柱子上。
“那是谁的车?你跑什么?”
宁小北再一看那车子——这不是那天在桥上摔倒的耿恩华的车么?后座上面掉了好大一块油漆,就是那天摔的吧。
据说耿恩华现在在三班,日子过的也很不好。他自持自己曾经是一班的学生,对这帮三班的学生很是不客气,天天拿鼻孔看人。所以三班的人看他也不顺眼。
根据交友遍布全年级的范侠那边得来的情报,说耿恩华前几天回家路上摔了一跤,门牙掉了一颗,如今人送绰号“一颗牙”。
虽说这家伙本来就长得肥头大耳,满脸痘痘,但少了一颗门牙也实在过于有碍观瞻,他昨天请了一天假去牙防所,等待医生排期做烤瓷牙。
这件事情传回一班,女生们各个拍手叫好,说老天有眼睛,惩罚了大坏蛋。
只有那天目睹了全部事情的宁小北心里清楚,这里头怕是有猫腻。
“我……你放开我。”
厚厚的眼镜片后头,丁哲阳浅棕色的眼睛里满是慌乱,他瘦骨伶仃的胳膊被宁小北紧紧地攥着,几次想要挣脱都不得。
“你跟我来。”
虽说现在不是放学时间,应该没人会来车棚这边,不过宁小北还是将他拉到了篮球馆的后门。
“为什么要在耿恩华的车子上做手脚?”
一道精光从宁小北的眼底划过,“那天他在桥上骑的好好的,突然摔了一跤……是不是你干的?”
“什,什么摔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回去,你放开我。”
丁哲阳不住地挣扎。
“你为什么要跟着耿恩华?你跟了他多久了?刚才你又在他车上做了什么手脚?”
宁小北连珠炮似得提问把丁哲阳简直是要逼到墙角。
“啊啊啊!”
他放声大喊起来,就像是被一只红了眼的兔子,用尽全身力气,胡乱挥舞起双手,倒是把宁小北给打得措手不及了。
“你干嘛呢?‘四眼田鸡’你要死啊!居然敢对我老大动手!”
范侠踢了半场球,正在到处寻找宁小北。听到从篮球馆后头传出来的异响,急忙跑过来一看,就见到了眼前的一幕。
“老子踢不死你!”
他以为丁哲阳胆大包天,正在欺负宁小北,于是翻过栏杆,抬起腿就要往丁哲阳身上踹过去。
“范侠,别冲动!”
“老大你让开,我早就看这个四眼不顺眼了,今天就一并算账了。”
宁小北见大事不好,急忙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两手紧紧地箍在他的胸前。
“你傻了?跑啊!”
看到丁哲阳这小子居然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宁小北冲着他大吼一声。
丁哲阳如梦初醒,转身往操场跑去,把范侠气得暴跳如雷。
“老大,你搞什么啊?你不是和他都扭起来了么?干嘛不让我顺便教训教训他。”
“我怕你回家路上跌死。我这是在救你呢。”
宁小北放开听得满头雾水的范侠的手脚,重新走回车棚,站在丁哲阳刚蹲着的地方。
地上放着一把老虎钳,是丁哲阳落下的。
“这小子和他到底有什么仇……”
宁小北咋舌。
应该就是丁哲阳这小子用老虎钳偷偷钳断了耿恩华自行车的钢针。车子在平地上行驶还好,一旦上桥,钢针吃不住力,耿恩华就摔跤了。
“范侠,这个礼拜五你有空么?”
他把老虎钳拿了起来,塞回运动裤的裤兜里。
“有空啊,我礼拜六才回我老爸家呢。”
范侠不解地看着他。
“周五晚上,常乐蕴她要去少年宫练习跳舞……这样,那天我们去同学家玩好不好?”
“去谁家?林子颖家么?”
提到要出去玩,范侠顿时来了精神。
上学期他们兄弟俩被林子颖爸爸热情邀请去了他市内的小别墅做客。
在此之前,范侠一直以为市内只有老洋房,新建别墅都在市郊。事实证明他压根不了解有钱人的快乐,温州大佬为了解决儿子的户口问题,并且方便儿子上下学,特意在一中不远处买了栋三层小楼。
要知道这时候大多数上海家庭依然挤在旧式里弄里,像宁小北和范侠这样能住进带单独煤卫设备的新式工人新村已经算是住宅条件不错的人家了。
但是林子颖的家……用范侠的话来说,林少家的一个厕所,就能装进我的整个房间。
也是去了林少爷家,在看到他家客厅里放着的黑色三角钢琴后,他们才知道原来林子颖除了“钞能力”,还是颇有些“艺术细菌”的。
范侠好奇地问他怎么不见他在班级里提过。
从预备班到初二,学校那些大大小小的节目,什么校庆,艺术节,老师会都力推有才艺的学生们代表班级上台表演,为班级争得荣誉。
就别说常乐蕴这样又能跳舞,又会拉琴的文艺骨干,她现在已经是一班正儿八经的文艺委员了。
就连范侠,去年在校庆的时候,还上台去模仿成龙,像模像样地打了一套“醉拳”呢。
“哎,我已经非常完美了。再表现的过于优秀,会招人嫉妒的。”
在给两位好朋友演奏了一首《致爱丽丝》后,林子颖露出和他年纪并不相符的成熟表情说道,“我爸爸说了‘满招损,谦得益’。做人也好,做生意也好,不能处处掐尖要强,这样才能长久。”
这一番话把宁小北听得心服口服,果然有钱人之所以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还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