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了加厚丝|袜,不冷。”
常乐蕴放下水杯,咬着一口银牙说道。
“你们女人的事情我是一点都不懂的。”
“彼此彼此。”
“我也不想懂。”
“米兔。”
“米岁。”
宁小北一声不吭,看着两人你来我往。
就在此时,一旁的侍者悄悄走了过来,委婉地向范侠解释道,他刚才停车的位置不对,需要移步一下去停车场挪一挪车位。范侠没有办法,只好起身。
“我警告你哦。”
临走前,他一手指着常乐蕴,“不准胡说八道。”
“哼!”
对方报之以鼻孔。
“怎么回事?”
将餐巾摊开,宁小北实在忍不住好奇,指了指范侠离开的方向问道。
“别提了。”
常乐蕴摇了摇头,打开菜单,“前男友。”
“蛤?”
宁小北的嘴巴里可以塞下一整个鸵鸟蛋。
“都是两边家长瞎撮合的,你可别多想啊。”
常乐蕴急忙道,“我和他没有半天可能。”
她可不想让这个久未谋面的老同学误会。
“完完全全是基于人情,所以不得不交往了一段时间。但是很快我们就认清彼此了,所以马上分开,干净利落。”
宁小北挑了挑眉毛,不做评价。
“常乐蕴你说我什么坏话?”
这边还没聊上几句话,范侠就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紧张地看着两人。
“说你们两个谈过恋爱。”
宁小北笑得一脸恶劣。
“常乐蕴,不是说好以后都不提的么?”
范侠又气又急。
“哎呦,小北又不是‘外人’,没事的。”
常乐蕴说着对他翻了个白眼,“我已经跟他解释过了,我们互相嫌弃。不是我把你甩了,可以了吧?”
常乐蕴还以为他大男子主义发作觉得丢脸,于是“贴心”地补充道。
外人知道关我屁事,关键是怎么能让小北知道呢?万一小北真的误会我和你曾经怎么样,那我……那我……
深秋霜降节气,范侠急的汗都出来了。
好在这几个都是久经社会的人了,不会在这个高级地段的高档餐厅里做出什么让人贻笑大方的事情,觥筹交错一番后,开始聊起了童年往事。
聊着聊着,一些宁小北之前并没有察觉出的“盲点”渐渐地浮出了水面。
“范侠,赵叔叔就只有那一套房子么?”
听常乐蕴说现她家现在搬到了浦东,在原来世博园周围买了两套房子后,宁小北突然问道。
“什么?”
“就是你现在住的那套。”
“是啊……怎么了?”
范侠不解地看着他。
“不对啊。”
宁小北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我记得赵叔叔在襄阳路开服装店,赚的可好了。”
“都那么久的事情了啊……襄阳路被拆了都多少年了。就跟铜川路的海鲜市场,还有江阴路的花鸟市场一样,早就没了。”
范侠不以为意地笑道。
“原来□□十年代的很多市场都没了。不过我妈租来办公的南码头轻纺市场倒是还在,我妈到现在还在工作呢。最近外贸的单子可多了。”
提起自家姆妈,常乐蕴一脸自豪。
“那他赚的那么多钱呢?难不成全部投资到股票里去了?就没多买一套房子,改善环境么?”
不提“梦境世界”,就“现实世界”的时间线里,光宁家就搬了两次家,最后搬进了现在的这套还算不错的公寓。
赵叔叔在九十年代的时候就已经是日进斗金的成功商人了,怎么会一辈子就住在那么破的筒子楼里,在房产最火的那几年都不曾投资过地产呢?
“小北,你忘了啊?”
范侠和常乐蕴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疑惑。
“什么?”
“襄阳路市场为了什么被关掉的,你不会不清楚吧。”
“不是市政改造需要么?那边毕竟是淮海路黄金地段,寸土寸金……啊,我记起来了。”
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现在想来却有些遥远的英文单词跃入了宁小北的脑袋。
——WTO,世界贸易组织。
前几天他刚看到公众号的文章,说今年是中国加入WTO的二十周年。
遥远的记忆一下子涌入了脑海,差不多就是在2006年前后,作为一代上海人潮流中心的襄阳路市场,因为日渐猖獗的仿冒伪造名牌大牌而“扬名国际”,成为攻击本国不尊重知识产权的标靶。
上海市工商局在几次取缔不法商贩未果后,干脆将整个市场拔地而起。
同个时间被打击掉的还有一大批贩卖盗版光碟的店铺,范侠他爹也差点被卷入其中。
不过之前就听范侠说,他老爸目光敏锐,早就在差不多00年的时候把店铺扩大,改成了网吧,换了个方式继续“祸害”青年人,所以顺利逃过一劫。
对应起“梦境世界”里,赵叔叔在暑假期间特意去广州找服装公司合作,之后陆陆续续寄回了些样品……以“现代人”宁小北看来这些衣服的样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还有些土气。如今回想起来,可不都是当时国际上流行的大牌子的仿冒款么。
赵叔叔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些!
“赵叔叔他……不会是吃官司了吧?”
宁小北紧张地问道。
“是啊,之前赚的都赔进去了。房子也买了,铺子也抵押掉了。到头来一场空……”
范侠叹气道。
“在那之后,我舅舅转到别处也做了些买卖,不过收益也只能算是一般。上海的房价又是一天一个样,想要再买房子,只有金山、奉贤那些地段了。他的亲朋好友和家人都住在市区里,怎么可能搬到郊县去住,于是就一直都住在老房子里了……”
范侠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不解地望向他,“怎么宁伯伯都不告诉你的么?”
“我记得当时宁伯伯和我妈妈还各自出了笔钱帮助赵叔叔度过难关呢。”
常乐蕴补充说道。
宁小北有些自责地低下头。
那段时间他刚结束第一份工作,跳槽进入一家颇有背景的五百强制造公司,被公司送去德国培训了半年左右。那个时候可没有智能手机这种东西,老爸想要和他联系,只能靠国际长途电话。
长途电话那么贵,而且欧洲和上海还有时差,想来老爸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对于当时发生的事情一点都没提……
老爸把自己保护的太好了,亏他还以为从他毕业后,撑起这个家的人是他宁小北,其实从来都是宁建国在不遗余力地为他挡风遮雨。
三人吃过饭,又聊了一会儿。散席之后,宁小北见常乐蕴没有开车,就建议范侠送她回家。
“为什么啊?她可以叫车啊。”
站在饭店门外,范侠一脸嫌弃地插着腰,“常乐蕴,你手机坏了?”
“范侠,拜托你有点绅士风度好不好。男生送女生回家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例外啊。现在毕竟是晚上。”
宁小北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刚才还聊得好好的人,又开始互相扔白眼。
“上海的治安好得很,现在也才七点不到,让她自己回家吧。”
“谢谢您,我也不麻烦您。我下半场约了小姐妹去附近新开幕的酒吧喝酒,走过去就可以。”
常乐蕴捏着手包骄傲地抬起头,转头又换了一副小面孔,对着宁小北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你看吧,这女人厉害的很。我偷偷告诉你,别看她弱不禁风的,她高中毕业的时候还去学过空手道。大学里混到了黑带,现在一个打十个没问题。”
以前他俩“谈恋爱”的时候,常乐蕴没少向他下手。一言不合“啪”地一下,“嗖”地一脚,把他揍得呲牙咧嘴又不能反抗。
他回家说给舅舅听,舅舅根本不相信乐乐那么个斯斯文文的小姑娘会那么厉害。让他真是有冤无处伸,在这个女人手里吃足苦头。
范侠说着,胳膊又不自觉地搭上了宁小北的肩膀。
“乱话三千,你当她是叶问啊?还‘一个打十个’……”
宁小北哭笑不得地说道。
“小北,我们去看电影吧。要不然我们也去酒吧坐坐……”
宁小北一肚子官司,由着他拖着走。
这边丁哲阳的问题还没解决,紧接着又出现了赵叔叔闹出的大事。
按照他对老爸的了解,还有他们两人的关系,赵叔叔一旦出事后,他老爸不可能只是想常乐蕴说的那样,只是拿了一笔款子出来那么简单。
恐怕当时家里的底子都要被抽出大半……
坐在吧台边,宁小北接过酒保递上的酒杯,一边听着范侠不着边际的废话,一边机械性地往嘴巴里灌酒,满心忧虑,只觉得又是一副千斤重担压在身上。
“小北……”
不知不觉中也不知道灌下多少,宁小北趴在吧台上,脑袋一点一点,满眼朦胧之色,带着水汽。
“小北,别喝了,我们回家吧……”
范侠扶着他的肩膀,几乎是充满柔情地将他挽了起来。
两人脚跟贴着脚跟,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范侠一手搀着他,一手拿着电话,给已经到了附近的代驾指路。
“对,你出了地铁往北走,我们已经在酒吧门口了。车停在后巷……”
就在快要跨出酒吧门口的时候,两个男人走了进来,和范侠他们擦肩而过。
范侠挂了电话,突然察觉有些不对劲。
“前面那两个人。”
他转身,将宁小北扶到一边的卡座上,然后从怀里掏出警官证。
“警察。麻烦把身份证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我卡文了
啊,我感觉差不多要开始小北和小侠的感情戏了。小朋友当然不能早恋了,当然要用大人的身体谈恋爱啊。
然后我卡文了,泪奔~~~
第49章 国庆烟花 一更
那年的国庆节, 宁小北依约带着范侠和常乐蕴一起来到能看到陆家嘴夜景的丁家看烟花。
对于他们的到来,丁家的父母都表现出了极大的欢迎。本来国庆节要带的旅行团也委托给同行了。
丁妈妈一早就在家准备晚饭,丁爸爸则在厨房里给她打下手。
从日本带回来的索尼音响里放着喜气洋洋的音乐, 几个孩子们早早坐在客厅里,就等着八点钟一到, 烟火洒满整个浦江两岸。
丁哲阳手捧着冲好的橘子味“果珍”饮料,坐在宁小北的身边,脸红微微泛红,表情就跟喝了酒一般。
这是他长那么大, 第一次有那么多同龄人来家里玩。
以前在奶奶和外婆家住的时候, 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奶奶还算好,就丁爸爸一个儿子,对他这个孙子很是疼爱。不过奶奶身体不好, 他不能总是住在那里, 差不多每隔一个月就要去一次外婆家。
丁哲阳外婆所在的老式弄堂条件差得惊人,别名“笼子里”,外婆一家人全部挤在一间只有三十平米的二层阁内。
家里除了外婆、外公, 还有舅舅、舅妈、表弟, 另外还有离了婚又搬回娘家住的姨妈。
加上他,刚好七个人。
晚上吃饭的时候, 他和舅舅、舅妈都是站着吃的。表妹和奶奶坐在床上吃。
睡觉的时候, 就需要把饭桌收起来放到门外。他和外婆,表弟睡在阁楼上, 舅舅和舅妈睡在床上,姨妈则单独睡一张双人沙发。沙发就紧贴着床沿, 有时候姨妈半夜一蹬脚, 能踢到舅妈的屁股。
“笼子里”的生活局促得可怕, 一早起来男人们排队出门上公共厕所,女人们则蹲在马路边接自来水刷马桶。舅妈和姨妈经常为了谁用了谁的梳子,穿错了谁的丝|袜而吵架。
邻里关系也是剑拔弩张,所有的煤气和自来水都是装在外面公用地带的,为了防止别人偷用自家的东西。每天烧好饭,舅妈都用会锁把灶头和水龙头给锁起来。但就是这样,邻居们还是各种纠纷不断。早年间为了丢失的煤球和柴爿经常打破头。
虽说这样的生活在日后想来,可能会怀念其中的各种烟火人情,不过在年幼敏感的丁哲阳看来,却是实在太可怕了。
而且他知道,舅舅和姨妈都看他不顺眼,想不通他一个嫁出去女儿的孩子,怎么有脸跑回来和他们挤在一起住。
要不是妈妈每个月都寄几千块回来给外婆开销,他们对他那是根本不会有半点好脸色的。比他只小一岁的表弟也时常欺负他,抢走他妈妈从日本给他寄回来的零食和玩具。
那样的环境压根不可能带同学回来玩,跟别提……跟别提他从小就没什么朋友了。
哪里都不缺像耿恩华这样的坏孩子,作为市重点的一中都是如此,普通小学的四小那更加多。
丁哲阳虽然寄人篱下,却是不缺零花钱的,经常被学校里的“坏孩子”骚扰。他不敢告诉老师,要是告诉老师,一定会被要求请家长,到时候全班的人都会知道他是寄住在亲戚家的小可怜虫了。
不过他倒是聪明,也知道趋利避害,所以一下课就往老师办公室里跑,就是为了避开那些人的敲诈。
一来二去,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出了他是马屁精的传言。
上了初中后,父母回国,丁哲阳也住进了新买的大房子,不过依然还是见不到爸爸妈妈,丁哲阳反而越发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