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倒是说得头头是道了,那你那天追什么追呢?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不算, 害的人家小北也受伤了。”
赵景闻把削好的苹果塞进他手里,点着他的脑门说道。
“嘿嘿, 我当时不是脑子一热么,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范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虽然有宁小北做肉垫,但是他那一下摔得不巧,右腿还是骨裂了。现在打了夹板, 天天不是在家坐着就是躺着, 感觉自己都要发霉了。
宁小北则是磕破了脑袋,左手胳膊也被划破,两处加在一起缝了二十多针。
那天顾老师叫了120后, 救护车把他和小北送到镇上的诊所。
结果医生双手一摊说他们这里什么像样的设备都没有, 不能做检查,需要转院。接着他们又被送回市区的三甲医院,长途奔袭又是好一番的折腾。
好在片子的结果出来, 小北那颗全年级第一的金贵脑袋平安无事, 胳膊上的伤也只伤及皮肉,多养两天就没事了。
宁建国在刚得知自己儿子被人冤枉成小偷, 还无故受伤后差点暴走, 想要找人拼命。那愤怒的样子是范侠从未见过的,他一直以为比起自己的火爆舅舅, 宁伯伯是个很温和很温和的老好人。
可见一旦触及老好人的底线,他也会发狂的。
宁建国到现在也不敢跟宁老太提小北受伤的事儿, 而且最近他要忙活儿的事情太多了。
建德里确定要拆迁了。
过完五一劳动节, 拆迁办的人员正式入驻了他们的居委会, 开始挨家挨户谈动迁条件。
虽然宁老太不再死命抗拒,也让宁建国主动去和他们商量分配补偿的问题。但是只要看到那些带着各种测量工具,头戴安全头盔的师傅们对着宁家的老房子指手画脚,老太太就忍不住默默流泪,劝都劝不住。
今年的夏天都过了一半了,老太太的胸前还是空空荡荡的。水香婆婆过世之后,再也没人会给她送来鲜花了。
上海的花店那么多,建德里门口就有两爿。但人家卖的都是玫瑰百合康乃馨,不会做这五毛一块的生意,宁建国想自己买都买不到。
后来小梅又陪着老太去过水香婆婆的家,发现那里已经早一步被拆掉,现在就是个大工地。
雕花的木门,青瓷大缸,刻着小天使和忍冬花的门楣扔了一地。老太太回家之后越发的闷闷不乐,急坏了小梅姑娘。
自从上回的事儿后,小梅姑娘就彻底和家里断了联系。
据说她哥嫂因为不肯还人家的彩礼钱,在乡下又和那个“一只眼”闹过一场。他们坚持自己也是被“一只眼”骗了,不知道他还没离婚,还反咬一口,说他故意要犯重婚罪。一来二去最后的结果就是小梅家退还一半的礼金,剩下的一半作为小梅的“精神损失费”。
当然了,小梅本人是绝对拿不到这笔钱的。所以说来说去,他哥嫂还是稳赚不赔的。
经过那一次,小梅的心彻底凉了。她再也不会寄钱回家,只当自己没有这门亲戚了。
现在在她心目中,只有宁老太一个亲人,她对着宁家佛龛里供奉的观世音菩萨发过誓,要服侍老太太一辈子。
她哥嫂等了几个月都收不到上海汇去的钱,开始接连不断地打电话和写信。
电话打到建德里的公用电话亭,围观过她兄嫂上门闹事的小卖部阿姨直接挂断。寄来的信小梅连看都不看,撕得粉碎后就往垃圾桶里一扔。
时间久了,那边似乎也察觉出了不对。少了小梅这棵摇钱树,他们心里自然是不会甘愿的,只是上次吃亏的太厉害,差点被关进拘留所,真的不敢上门惹事了,于是渐渐地就断了音讯。
为了让老太太心情开朗些,前段时间宁建国拜托丁哲阳的父母,给老太太报名了一个黄山疗养团,让她和小梅两个人去山里避暑。
上海的夏天最是烦闷,去外地看看好山好水,说不定心情能好些。
算算时间老太太要九月才回来,那时候小北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再告诉老太太也不迟。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虽然受伤,也算是因祸得福,范侠和宁小北都不用参加军训了。
这几天上海的温度直逼三十九度,而且看起来老天爷并没有下雨降温的意思,连知了都热得叫不动了。
一想到自己和小北天天呆在空调房里吹冷风,丁哲阳和常乐蕴两人就只能在大太阳底下傻站着。不仅如此,还要学踢正步,走方队,跟小企鹅一样重新学走路,一个礼拜下来可能晒得比自己还要黑,范侠就乐得不行。
傻子的快乐总是简单的。
——by Ning Xiao bei。
“你妈妈已经到机场了,下午飞。让我看好你。”
赵景闻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短消息后说道。
范侠这次受伤的消息终于把他妈给惊动回来了。她已经和那个深圳老板分手,目前常驻香港,与一个女朋友合伙开了一爿精品店。
范侠问她卖什么,老板娘自己也说不清,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总归不差钱就是了。
宁小北听出可能是做代购水客,不过他也不知道这活儿在现在这个时代合法不合法,只好也当做没听懂。
范侠妈咪最近交了一个法国男朋友。当着范建的面儿,她从皮夹里拿出照片给两个孩子看。
相片里那男人眼珠子是蓝色的,像是只波斯猫,一头金发笑的灿烂。男人比她小十几岁,浑身肌肉鼓鼓,是个健身教练。
“老妈你现在不但会说粤语和英文,连法国话都会说了?”
范侠称奇。
“爱情是不需要语言的,我们都是用肢体和眼神交流……说了你也不懂。”
妈妈用涂着红色丹蔻的手指点着面颊,一副少女姿态。
恋爱中的女人永远都是少女嘛。
“小侠,想不要想要外国爹地呀?”
她妈妈逗他。
范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他倒是无所谓他未来便宜爹是哪国人,万一有个混血儿的弟弟妹妹带出去炫耀炫耀也挺有意思的。
听到有人敲门,赵景闻去开门。
“小北怎么来了啊?不在家躺着休息休息么?”
“白天睡得多,晚上就睡不着了。我找范侠来玩。”
宁小北的左手胳膊缠着厚厚的绷带,右手捧着一本书。
赵景闻看他说是“来玩”,怀里竟然捧着新发的课本,不由得汗毛一竖。
“那我上楼去找你爸爸说话,你们随便聊。冰箱里有冷饮和汽水,桌子上还有切好的西瓜,随便吃哦。”
宁建国的儿子太可怕了,摔到头破血流还要坚持学习。
赵景闻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学渣,看到好学生就浑身发毛,他决定上去避避风头。
“老大……你有话好好说,把手里的书放下。”
范侠躺在床上正无聊,听到宁小北的声音,开心到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这是他俩从医院出来后,宁小北第一次来找他玩。
不过在见到他手里的东西后,他面无表情地又躺了回去。
“我累了,我要休息。”
好在宁小北还没有残忍到强逼伤病员学习,看到他翻着白眼装死的模样,笑着把书扔到一边,拉过椅子坐在他床头,两个人一起吃薯片。
吃到一半,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之前都没注意到,现在看来,他和范侠一个伤了胳膊,一个断了腿,好似武侠小说里的“天残地缺”,实在有意思。
他把这个发现说给范侠听,范侠也笑了半天。
“那是,我们就是‘难兄难弟’,受伤都要做一对儿的。”
范侠说着,眼珠一转,又露出不平的表情来。
“老大,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怎么和丁哲阳一起设圈套,都不通知我一声呢?”
“丁哲阳有手机啊。你又没有。”
嘴上是这么说,关键还是怕范侠一个冲动走漏风声,相比之下,丁哲阳就稳重多了。
他说着,瞥了一眼范侠高高吊在天花板下方的右腿。
事实证明这家伙真的很冲动。
“我爸给我买手机了,诺基亚3210,彩壳的,就在抽屉里。不信你看。”
范侠委屈地指了指书桌。
“难得你有好东西不带去学校显摆啊。”
宁小北说着拉开抽屉,果然见到一个墨绿色机身的老式诺基亚黑白屏幕手机躺在里面。
他把手机拿出来放在手里颠了颠,感动于他这可以去砸核桃的重量和质感。
宁小北记得自己的第一部 手机也是诺基亚,是他考上X大之后宁建国给他买的。
后来那几年手机发展的一日千里,从黑白到彩色,从直板到翻盖、滑盖,黑莓的全键盘。最后着苹果横空出世,干|死了诺基亚,也灭了它的老对手摩托罗拉。
“我要是带上这玩意儿,我爸,我妈,还有我舅,那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找到我么。这玩意就跟狗链子一样。我又不傻,带它去干吗?”
范侠翻着白眼说道。
寝室楼下有投币电话,投一块钱可以聊三分钟。
小北每天吃完晚饭都会和他老爸报平安。范侠真心觉得这样完全足够了,更何况他连一块钱都不想和舅舅聊……
“你总是在不该聪明的地方格外聪明。”
说到这个,宁小北不由自主地就回忆起了“现实世界”里被甲方爸爸二十四小时用手机遥控指挥的恐惧。
“哎,老大,你那天怎么做到一边说话,一边在裤兜里拨号的啊?”
想起那天操场上的那声“Hello MOTO”,范侠就热血沸腾,那种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坏人脸的快|感,简直太爽了。
“这算什么?给你表演一个真家伙。”
宁小北说着,把手机塞进右边裤兜。
范侠看着他嘴角带笑,右手在裤兜里一阵摩挲。
“看。”
大约过了半分钟,宁小北把手机掏了出来,将屏幕展示在范侠面前——
“日照香炉生紫烟……我靠!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北他居然完全不用看屏幕就在手机上打出一首诗,这不比裤兜拨号要牛逼一万倍么?
“还行吧。”
宁小北谦虚地笑笑。
这也没啥好骄傲的,80后传统技能之九宫格盲打而已。
上大学那会儿老师在上面讲课,他们一帮学生就在下面面无表情地发短信,神不知鬼不觉。
那时候移动公司还有专门的“动感地带”套餐,相对于打电话,学生党更喜欢发短消息,一条一毛钱,包月的话可以打折。宁小北记得很清楚,他每个月四百条免费短消息还会时不时超出套餐。
到后来手机进入智能时代,比起喜欢用全键盘的90后00后们,宁小北还是习惯用九宫格输入法,也算是他们这一代人的特性了。
“那老大,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个江南偷了隔壁寝室的手机的?”
这个问题困扰范侠好几天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他这个人奇奇怪怪的,形迹可疑。”
范侠拍了拍身边的枕头,示意宁小北别靠那么远,干脆两人一块躺着,这样说话也方便。
“其实在那之前,丁哲阳就丢过一次钱。军训第一天他不是请我们吃干脆面么?从小卖部回来后,就把找回来的一把零钱扔在了桌子上。吃晚饭的时候,他跟我说,少了二十块。”
“少了二十他也能发现?他这个人也太斤斤计较了吧?”
范侠和赵景闻在家的时候什么都是都是瞎丢的,舅甥两个人都是大大咧咧的主儿。
舅舅说了,男人不能小肚鸡肠,钱财这种东西更不能放在心上,只有土老财和葛朗台才没事数铜板当消遣。
范侠深以为然。
“所以那天晚上洗漱后,我就在我们三个人的书桌的缝隙里,各自塞了一根头发做标记。结果第二天训练完回寝室,丁哲阳告诉我,他的抽屉被人用力拉过了,里面锁着他的手机和皮夹。”
“老大,你们这是在演谍战剧啊……”
范侠听得都惊呆了。怎么一个寝室里,搞得就他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在我们这里得不到好处,就只能往隔壁几个寝室发展了呗。那个丢手机的家伙,前几天在走廊上炫耀过彩铃,应该是那个时候就被盯住了吧。”
昨天赵景闻接到学校那边电话,江南的父母要上门道歉,问他们是否能够安排一下时间。
赵景闻打听过了,这个江南同学的家里是双下岗家庭。
他爸爸在弄堂口给人修雨伞,妈妈每天早上六点不到就要出包子摊,就这样把唯一的儿子供上了附中。也算是草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对于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父母自然是什么要求都会满足的。江南也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打游戏。中考结束后,几乎天天都泡在网吧里。
网吧的费用不低,父母给的零花钱早就用光了。于是他在家里偷妈妈卖包子的钱,到了学校自然只能朝同学下手了。
将心比心一下,宁建国真不知道江家的父母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孩子从学校接回家的。
赵家和宁家听说他们这情况后,也就没坚持要打官司,接受了警方的调解,象征性地收了点营养费。
至于道歉什么的,就算了吧。他们根本不想原谅他们。
亏得这两个孩子福大命大,要真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追究都是不过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