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缘（下）————墨式辰

"如果输了呢？"凌霄抬眼望向白发仙人。
白发仙人淡淡的叹气："火光兽生性残暴，你说输了会如何？"
凌霄被问的哑然，脑子里想到的却是那些被九真杀死的鬼和妖怪，这些都是输掉的下场，胜者成王，败者成寇。
他焦急的看着仙人："求您教我一个能帮上他的方法，我不想就这样什么都不能做......"
白发仙人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仙人......"凌霄一把拉住它青色的袖口，就要下跪。却被那人反手一托，止住了动作。
仙人淡淡的说："你是神佛之性转生，我不能受你的礼。"
"可......"
白发人凝视住凌霄焦急的面孔，看了很久，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我可以告诉你办法，但这毕竟是天机，不能说得太大声，你要凑耳朵过来。"
凌霄急忙点头，俯身上去。
冥冥中，感觉那白发人如同春风一样的呼吸瞬间拂在脖颈耳根。那人慢声细语："这件事情，你要这样......"
凌霄正要仔细等待下文，冷不防脖子忽然一冷。低头望去，一把银色的新月弯刀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而握住弯刀的手，正是那白发的人。
同时，手腕一痛，他的双手也落入这人的掌握之中。
在凌霄还弄不清状况的时候，那白发的人忽然冷笑出声，他说话的嗓音不大，但却有力，声音化作一道青色的气流，瞬间劈开满天水汽，向不远处的战场中传去："玄九真，若你要半身的性命，就给我住手。"
激斗中，九真听到他的话，来不及细想，手腕立刻一转，拨开对方的火鞭，回头望去--只见白发人正用弯刀指着凌霄的脖子。
宽广的炎岛，一时静寂如死。

在白发人风淡云清的笑声里，九真攥紧手中蛇矛，手上骨节暴起。他咬着毒牙，大骂："凌霄你这个笨蛋！他就是风生兽！"
凌霄瞬间睁大眼睛，僵硬的扭转脖子，望向挟持他的人。
那人青衣白发，谪仙般的气质，脸颊微红，脸颊微红，笑的低低浅浅，甚至有一点害羞。他说："不愧是玄九真，就是和这种凡夫俗子不同。"
九真冷笑以对："谢谢，不必麻烦你赞扬。"
"我这可不是表扬。"
"不是表扬，那就是挑拨。"
"哎，又怎么是挑拨呢？你这蛇疑心太重，我可是句句真言。"
"--你什么意思！"
白发的风生兽浅浅摇头，随后低下头来，凑在被挟持那人耳边冷冷清清的笑。
他说："傻人类，你被骗了。"
凌霄在他怀中挣了挣，感觉到脖子上的弯刀寒气一紧，不得不放弃了徒劳的挣扎，他狠狠的说："不用你提醒，我知道自己被你骗了。"
"你错了。"
"错了？"
"骗你的人是他，是那条蛇。"
"又来骗我！你以为同样的错误我还会犯两次么？"
凌霄回眸瞪去。
见到的却是风生兽不以为然的表情。
这白发的仙兽怒其不争的大大摇头，对天苦笑："人啊人，肉芝说的话都是真的，在那蛇、在那妖性面前，你本身就是累赘。--累赘你懂么？"
凌霄冷笑。
纵使他也曾经被肉灵芝的话打乱的心身，但对于骗过自己的人，他又怎么可能重蹈覆辙？
倒是玄九真焦躁起来，长长的蛇尾不安的甩动，他冲他咧开一双毒牙："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风生兽反问过去。
"他是我半身，我又怎会害他！"
"你不是故意害他是什么！"风生兽眉毛暗敛，一字一句排山倒海，"我等仙兽不是凡物，乃是吸收天地精华才形成，自然不是一般山精野鬼可以比。你是天雷玄水之身，确实可以不怕我等之力，但凌霄不是，他不过是一介凡人。你明知道他在我们面前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你却还要把他带来......玄九真！你怀的什么心思！"
--怀的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
风生兽的话语如魔咒，给玄九真当头一棒。
这蛇瞬间瞠目结舌。他性格一向火爆，何曾想过这种温吞水的问题，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而自己又能回答什么。
忍不住怒火中烧。
身子一扭，挥起手中蛇矛就要向白发的仙兽刺去，方才发动，矛尖一顿，已经被火灵兽的长鞭挡了开。
"不许你欺负风哥哥！"红衣的少年怒声长啸，长鞭一卷，霎那间，将九真愤怒的身子笼在一片业火之中。
水火之气重新斗做一团。
那白发的仙兽侃侃而谈："我让他住手，他却又要战斗，你看，他完全不在乎你的死活。"
"......明明是你故意气他。"凌霄咬了牙，理智虽然让他的嘴巴如此回答，心头却也忍不住酸涩，对九真的动作升起了小小的不满。这蛇率性而为惯了，此时真的竟也不顾自己的死活么？
那风生兽"噗嗤"一笑，小声在他耳边耳语："......凌霄，你还记得时山那一战吧？"
"......"凌霄偏过头不予理睬。
"凌霄，你别这样，你来想想，好好想想。那一战，你又帮上了什么忙呢？不过被困在八卦里，动弹不得罢了。"
"你在挑拨。"
"随你怎么说。"风生兽摇头，"但你想一想，那一次，玄九真应该已经完全明白你的能力了，可为什么这次更危险的任务他还要带上你呢？你不觉得说不通么？"
"............"
"答案只有一个。"
"我.................."
"那就是玄九真口口声声的爱情都是假的！他只不过想借着我们的手除掉你！既能除掉你，又不会让天上诸神怪罪他！他可以把责任都推到我们身上！"
"你在骗我......"
"凌霄，是不是在骗你，你心里最清楚了。"
"我不清楚！"
"不，你清楚，你清楚的。我们是仙，是普度众生的仙。而他......他是妖！注定要危害人世的妖！"风生兽将眼睛定定的望入凌霄慢慢浑浊的眸子里，一派气定神闲，"若没有他三千年前的犯禁，你又怎么会被投身人间轮回，饱受无知凡人的欺凌之苦？
"若没有他犯禁，你还是天上不老不死的天蛇之神，呼风唤雨，受人崇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是他害了你！就是他！
"凌霄，你也学过不是么？唯愿仙道成，不愿人道穷......"
唯愿仙道成，不愿人道穷！
他们是仙，他是妖，而他不过是人。
他心头一颤，像个痴呆一样愣住了。
忽然想到师傅飞升的那天也曾这样叹息过。他说，仙道，妖道，凭尔造化了。
--难道，师傅那时候暗示的就是这个意思？
凌霄如遭雷劈，心乱如麻，燃烧着最浓烈的恐惧，寒气顺着四肢百骸一下子流走双脚双手，指尖冰冷，十指连心。
"凌霄，你知......"
"不！不！不！"他身体微微抖动，近乎疯狂的大声喊叫起来，"不不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旁的听到凌霄声音，急忙回头，就看到了这人类抱住自己的脑袋，痛苦的喊叫着。
那白发的风生兽则在微笑。
笑容中，他向他伸出手来。
他说："你的心里早有了答案，不是么？......"
凌霄眼神痴迷的望着他的手。
这只手很漂亮，像壁画中南极仙翁或者麻姑或者送子天王一样，指甲整齐修长，显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细细保养过的。
凌霄的记忆瞬间重叠，似乎正是小小的自己，那手是他师傅在妖怪丛林中向他伸出的手。在那个懦弱的时刻，周遭鬼气森森，他吓的大声哭泣，而正是这双属于仙人的手，在虎视眈眈的妖怪中带给他安全。
他迟疑不定，许久才伸出手来，要握一握他的手。
就在那一刻。
忽然眼前水汽蒸腾--
正是九真下在他身上的玄阴水咒。
这水咒星星点点一片银蓝，净光四射，刚离开凌霄的身体，立刻化成一把匕首向风生兽眼前扫去。白发仙兽措手不及，水汽入眼，刺骨的阴寒之气迅速渗入他的双眼。
"--剧毒的弱水！！"
玄阴之水一旦离了身体，凌霄只觉周围热气滚滚，烫的如人间地狱，几乎瞬间就能将他烧成灰烬。
他张开嘴想要呼吸，热气更窜进嘴里，连口腔舌苔都要融化。
无处不在的火！
凌霄觉得自己就要死了，耳边充斥着身上布料被火焰炙烧的嗤嗤声，声声催命！
这难道就是他违背常伦，助纣为虐，同一只妖怪厮混的下场？
他任命的闭上双眼。
顷刻间，竟有人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同时，一股天然而成的水汽包围住他，四周的温度也一起降了下来。
他猛地的睁开眼。
入眼的却是一双狰狞的红色瞳孔，红得仿佛世界只有鲜血的颜色，还有一只在眼前放大的诡异兽爪，五指如钩，猛的抓将下来。
"九--真--！！！！"
凌霄惊恐的喊叫，却来不及将危险转告。只觉得抱着他的那双手臂肌肉一紧，火烧肉体的焦臭味刺鼻而入，顷刻鲜血如洒，洒落在他的脸上，一种切实的痛惜漫上心头，他的世界已染成一片鲜红。
凌霄低下头，猛地见这蛇的嘴角留出一道淡淡的血迹。血色微黑，显然是被那火兽的一爪子震到了内脏。他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为他抹去嘴上的血红，焦急的唤着他的名字，这蛇却只在狼狈的喘息，并没有回应他。
是因为受伤虚弱而不能，还是因为恨他心智动摇而不愿？凌霄不知道。茫然抬起头，却见那双眸火红的火光兽正在他的面前残忍的微笑，顿时心乱如麻。
他心中纠葛，酸甜苦辣爱恨情仇，一时无所遁形。
"你......为什么！"
"为什么？！"火光兽几乎是跳着脚反问，"我若不杀他，他就要杀了我的风哥哥！"他上前三步，扶起因为弱水之毒疼得浑身发抖的风声兽，"你看到了，风哥哥只是不想让你误入歧途，这该死的妖怪就用弱水泼风哥哥的眼睛！我所作的不过是把这妖怪对风哥哥做得还回去而已！"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脸凑到风生兽的面前，细声细语的问："风哥哥，要紧么？"
那风生兽疼得脸色一片惨白，咬着牙说道："......没关系的，你别担心。"
火光兽显然并不打算被他的安慰所骗，他伸出一只手来，盖上风生兽的眼睛："你等等，我把毒替你吸出来。"
风生兽却一把拉住他的手。
火光兽挣了一挣，没有挣脱，愣愣的看着这个千百年来朝夕相对的同伴，说不出话来。少年多情的泪水从他火红的眸子里落下，换来那白发的仙兽一声长叹。
他说："弱水剧毒，除非过到你的身上，否则是吸不出来的。"
他又说："替我杀了他吧，替我杀了那条妖蛇玄九真。"
火光兽点了点头，他手中长鞭一甩，扭转头冷冷的瞪视着玄九真，一字一顿："你，必，须，死。"
凌霄闻言一惊，展开双臂挡在玄九真的身前："你们停手吧！都已经两败俱伤了，难道还要再争斗下去！"
风生兽捂着双眼，有些癫狂的冷笑。
"有什么好笑的？"
凌霄大声地问。但声音颤抖的，连自己都心虚。
"有什么好笑？！"静谧的炎岛一时只能听到白发仙兽的齿冷："凌霄，这蛇本就是来杀我们的，难道还有彼此停手的道理么？"
"不！不！不！我会劝玄九真停手的！"凌霄慌忙转头，一把拉住九真的袖子，"九真，我们不要什么风火内丹了好不好？我们就这样回家吧，回九华山。"
玄九真抬起眼，默默地望着他，咬住嘴唇不住喘息。因为身上的伤口，他的额头大汗淋漓，眼光流动时，竟带上了从未有过的水样柔弱。这蛇才要回答，竟又是呕出一口血来。凌霄张了张口，蛇妖那副少见的脆弱模样，让他眼中一涩。
他是叱咤风云的妖啊，今日却为了他，流露出如此的脆弱来......
白发青衣的仙兽单手覆着双眼，鲜血从指尖缝隙留下来："事已至此，我就不妨说实话吧。凌霄，你可知为什么我一定要杀了玄九真？"
凌霄颤巍巍抱着玄九真，警惕的望着风火二兽。
"千年前，我曾无意中见过转轮冥王的命运之轮，这蛇的命运轮上绑了三千大世界......"风生兽手指一挥，冷冷的指向玄九真，"这蛇违背常伦，总有一天是注定要毁灭人世的！"
毁灭......人世？
凌霄的身体僵了一僵，垂头看向玄九真。九真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翻出鲜红的肌肉，血水殷红了大片衣服，连他的手上都是一片湿滑。
他终于转过头来："你说谎。你已经骗过我两次了，难道我真的苯到会再上当？"
风生兽冷静的微笑："没错没错，我是喊狼来了的孩子，你不相信我也是理所当然。所以......"他一拉火光兽的袖子，"阿炎，你还不动手杀了这条蛇？"
凌霄立刻紧紧抱住玄九真："我不能让你伤害他。"
玄九真金色的眸子光芒一闪，猛然一把推开了凌霄。在凌霄受伤的眼神中，颤巍巍的直起身来，顶天立地。他说："我玄九真，还没有死。"手中蛇矛一转，矛杆斜打，红缨抖动如花，矛尖直直的向火光兽刺去。
那火光兽冷冷一笑，念了一句"自不量力"。手中暗动，手中火焰长鞭化作一张铺天盖地的网，鞭影层层排山倒海，天罗、地网、人结，大罗金仙阵将玄九真围的密不透风，四周被他的战气一冲，又是烈火熊熊而起。
凌霄的身上却不见炙热，念头一转，知是那多情的蛇重新为他布下了玄阴水咒。转过了念头，再重观战局时，这蛇却隐隐落了下风。
他为他挡了一抓攻击，他为他不惜消耗体力两次布咒。他背上鲜血淋漓，手腕已经酸软，凌霄不知道，这条的蛇被伤的极重，连一双手臂都开始冒出蛇鳞。
他又怎能不输！
火光兽长鞭扭动，电光火石的缠上了玄九真的蛇矛，鞭子一绞，趁着蛇妖手上失力瞬间，一掌向九真胸口拍落--
只有一声，"砰"一声，玄九真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已经直直的软倒在地上。
火光兽屈下身子，用鞭子抬起九真血色退尽的脸，他笑嘻嘻的说："天道公平，你这蛇爱上自己堕入妖魔道，所以，你一定会输。"
"阿炎，杀了那妖怪吧。"风生兽有些不忍的叹了口气。
火光兽冲他嘿嘿一笑，却放开了玄九真的头，慢慢的，慢慢的，一步一步，向凌霄走去。他把玩者手中长鞭，咂着嘴："风哥哥，血债血偿，这蛇妖害你失去眼睛，我就先让他最重要的人失去生命。"
风生兽摇摇头："不要多伤性命。"
"没关系啦！"他无所谓的耸耸肩膀。
风生兽抿了抿嘴，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微笑："算了，你喜欢就好......"
凌霄被火光兽眼光扫过，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眼前明明是一个十三岁的孩童模样，但给他的压力却比任何他见过的妖怪、或者神仙都可怕。他心中一虚，单手撑地，向后移动了一步，那火光兽不慌不忙，也向他移动了一步。
"不！别过来！"凌霄手指一挥，三张灵符离手飞去。
火光兽眼光一瞪，灵符瞬间在他眼光中化为灰烬，他拍着手说："或许你想用蛇妖下的玄阴水咒再次对付我？可惜啊，这次你离开了护体的弱水，那蛇再也没体力给你重下了。左右是死，不如我直接给你一个干脆......"他话没说完，身子却一重，皱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