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静笑了:“都行。”
祁夜思考了一会儿,于是说:“那也叫您老师吧。”
其实叫教授也成,但是在他心目中,教授这个词已经被抢先注册了,没办法给第二个人了。
姐姐对不起,祁夜心说。
和萧静客气了几句后,他们进了书房,等到课程结束祁夜背起吉他的时候,忽然看到桌上放置的相框照片。
那是一个极其清秀的青年。
他手上拿着奖杯,和组委会一起合了影,尽管眉眼尚未长开,但祁夜一看到那极为英气的神态,直接就认出是萧程。
“我弟弟。”萧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祁夜“嗯”了一声,笑着说:“萧老师,您的弟弟看起来也很优秀。”
萧静只是笑,她的视线落在相片上:“的确很优秀,论音乐天赋和刻苦程度,没人能比得过他。”
“您也很优秀。”祁夜说道。
“谢谢。”萧静依旧很客气,望向照片的时候,眼中带了心疼的神色。但下一秒,她就从相片上收回视线,笑着对祁夜说:“其实呢,有时候优秀也是一种包袱,我弟弟就是这样。”
祁夜微微一怔,当时的他没怎么明白意思,直到出小区的时候,他还是在回味着这句话。
其实说实话,无论是平时的相处,还是那次一起去度假,他看得出萧程活得很辛苦,也隐约能够理解从小就在聚光灯之下的孩子,会经历怎么样的成长环境。
这样看来,祁夜自感他还是比较幸运的。
从小平庸的天赋,父母放养式的教育,还有艺考勉勉强强够上的分数。
这些都注定他是一个普通人,要经历毕业工作,攒钱买房,最后结婚生子的过程,而这个,也是大多数人所经历的人生轨迹。
但他这么普通,和萧程相比,就像是尘埃和星辰,根本就不是一路上的人。
这样想想,祁夜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竟然会暗恋起他一辈子都够不到的那颗星星。
揣着这不明不白的心思,祁夜坐上了公交。他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迅速变换,依旧在胡思乱想,等到回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公交车坐过了站。
而且似乎……过站得还有点多。
祁夜看着半小时一次的区间车,暗自叹了口气。思考几秒后,他打开手机,给萧程发了短信。
-祁夜:萧教授,今天不用来送我了,我自己过去。
打完惯例发个笑嘻嘻的表情包,自己感觉能舒服点。
刚把那只笑脸猫发上去,就听见手机震动了一下,萧程来了回复。
-萧程:怎么了?
-祁夜:没事,就今天有点事,外出了而已。
-萧程:定位发我,来接你。
看着这句话,祁夜挠了一下头,突然有点为难。
不知为何,他不想告诉萧程吉他课的事儿,但见着这个情况,估计也没法儿再用短信沟通。
纠结几秒,还是打了个语音电话。
“萧教授。”祁夜在电话里说,“今天真不用来,我这离得太远了。”
“没事,我今天也有个地方要去,说不定顺路。”
还没等祁夜再说话,萧程那儿的语音断了。
“萧程?”
没有任何回应。
只是隔了几秒,祁夜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他依旧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直到萧程再打语音电话过来。
“抱歉。”萧程说,“姐姐突然来了电话,所以被强制挂断了,现在好了。”
“那姐姐那儿没事吧?”祁夜问道。
萧程似乎在电话那头愣了下,隔了半晌,他才回答:“没关系。”
“那行。”祁夜倒没怎么注意到刚才的称呼,又重新回到送上班的这个话题上。正想再继续说呢,就听萧程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下。
“怎么了?”
“没事。”
“可是你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有什么很开心的事。”
“这样吧。”萧程在电话里的声音依旧很好听,“那我今天也不开车了,要去的地方很难停车。”
祁夜怔住:“啊?”
“玩个游戏,我们一起走吧。”萧程说,“我现在出门了,你呢?”
祁夜又愣了几秒,他看上去的确有点懵,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们俩多大的人了,竟然还玩起了游戏。
记得小时候吧,就喜欢和小伙伴们玩实时传话的游戏,还发明了好多种高级玩法,比如抓间谍,地下联络什么的。
而当时带线的纸杯还连着线,范围也就一个院子,现在倒好,整个城市都是他们互联彼此的场地。
“我现在上车了。”祁夜接受了萧程的提议,“正坐第二排的位子上呢。”
“地铁,河桥西站。”
“我得一个小时。”祁夜看了下挂在车窗上侧的路线图,“到时候要是你先到了,就挂断吧。”
“没事。”萧程说,“我也是。”
尽管这么说,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老实说,萧程在这种方面,总是会很照顾人的情绪。
他似乎把和他接触的每个人的心思都注意到了,又在各个方面小心翼翼地照顾别人,即使是一些很细枝末节的地方。
要是在以前,对这样的人祁夜也不会多了解,直接粗暴地一刀切:“中央空调呗。”
但是现在祁夜却觉得,他很好,真的很好,好到能照亮这个让他经历过毒打的社会。
就像是远方天幕最耀眼的星辰,不仅仅照亮了现在前进的他,还让他这颗尘埃折射出该有的光亮。
“我下站了。”祁夜说,“现在上地铁了。”
“好。”
“你在哪里?”
“地铁上,下一站就到了。”
祁夜不知道萧程要去什么地方,但就在他到了站,要步行去袋鼠酒吧的时候,电话那端忽然沉默了几秒。
祁夜微微一愣,然后问:“萧教授?”
没有任何回应。
而就和刚才那样被打断那样,祁夜依旧保持着拿电话的姿势,他匆匆穿过人群,拐进了挂满木藤的巷子。
“萧教授?”进了静谧的长巷,祁夜又喊了声。
语音是连着的,也是十分安静的,但是没有了萧程的回复,就什么也不是了。
距离袋鼠酒吧还有五十米的时候,萧程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快到了。”
“我也是。”听着他的声音,祁夜才松了口气。
但不知为何,他的心仍在乱跳,似乎并没有因为萧程的声音而平复一星半点。相反地,还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或者说,一种预感。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他走过了步行的最后几十米,临近街角拐了个弯儿,袋鼠酒吧在他的视野中慢慢出现。
此时琳琅满目的小灯炮挂满在酒吧的圣诞树上,像是长路漫漫后到达终点的标识,不知为何,这一刻,祁夜从来没觉得会这么美。
他站在距离圣诞树十米左右的距离。
而目光所及的另一侧,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隔了相同的距离。
电话还残存着彼此的呼吸,他们的视线越过了圣诞树,在这一刻完全相遇了。
也真是奇怪,他们处于城市遥远的两端,又经历了互不关联的路程,却在最后,到达了相同的终点。
祁夜忽然觉得他拥有了最灿烂夺目的那一片星辰。
第十九章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很久。
夜幕在此时落下来,陆陆续续有客人从身边经过,嬉闹着进了酒吧。而他们依旧站定在那里,眼中似乎只剩下了对方。
其实祁夜心里早就清楚,从看到萧程这一刻开始,他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静默片刻,祁夜开了口,他看着萧程拎着的提琴,问道:“萧教授,你是刚从学校过来?”
“嗯”萧程说,“过来看看。”
这句话并没有宾语,祁夜忽然感觉心里的某处又被触碰了下。
他们一前一后推门进了酒吧,小陈正和老板在楼上核对就酒杯数量,就只剩下另一个刚来实习的调酒师。
“喝点什么?”祁夜背着吉他,把酒单往前一推,“我请。”
萧程笑了下,没说什么,就由着祁夜请客。
看了眼酒单后,他点了杯伏特加。
没用任何花里胡哨的添加品,只有酒,还有冰块,其他没了。
“这么烈。”祁夜看着萧程:“要是醉了怎么办?”
萧程接过因为冰块而起了冰雾的伏特加,笑笑:“这酒不烈。”
祁夜听着乐了,对萧程来说可能是这样,但是对他来说,可能一口就出不了酒吧的大门。
其实这话也是打趣儿,他知道萧程的酒量很好,相比于那些花花绿绿的鸡尾酒,这种醇烈的口感,还有简单而又野性的调子,才是最真实的风格。
“哟,萧教授,您来了。”小陈下楼的时候,正好见着萧程往乐池那儿走,“祁哥也没事先告诉我,否则给你预约个位子了。”
“你这马后炮挺厉害。”祁夜挥了下收据,“要不把这单请了?”
小陈挺无语地看他:“老哥,这不在我的业务范围内。”
萧程在一边儿只是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而祁夜和他闹腾了几句后也没再怎么说了,毕竟今晚特殊,萧教授在这儿呢。
萧程坐在离乐池最近的卡座上,身边放着白色的提琴盒,看着不远处的祁夜架起吉他,简单拨着琴弦,就和初遇的那天晚上一样。
可能是工作日的缘故,周围卡座的客人们都没有点歌,于是祁夜抱着吉他看他:“萧教授,点首歌呗。”
萧程笑笑:“你定。”
祁夜看着他,对视几秒后,也笑了:“行,祁哥罩着你呢,想听什么就唱什么。”
他低头拨了一下琴弦,像是在准备着什么,或者说是在做什么心里建设,隔了几秒,一阵空灵好听的旋律从吉他这儿倾泻出来:“我愿变成一颗恒星/守护海底的蜂鸣/It's my dream it's magic……”
前奏,间奏,副歌。
祁夜在这首曲子中加了好几处泛音,听起来,就像星空下的满天群星。
感受到萧程的视线,祁夜抬眼看了眼,笑了下。随后他又低下头,沉醉地唱着,就和那天夜晚的《告白之夜》一样。
他的嗓音依旧是磁性十足的烟嗓,很早以前,就有人评价过他的这股沧桑劲儿,但现在,不再是浪迹许久的味道,就像是平原上对着旭日东升的狼群,坚定而执著。
“会不会我们的爱/像星辰守护大海/不曾离开……”
干脆利落的扫弦。
一曲结束,祁夜对上了萧程的眸子。
他们对望了很久。
而窗外的圣诞灯在此时亮起,又正巧透进来,温暖柔和地打在他们身上。
圣诞真是一个美好的季节,祁夜想。
“还要听什么?”祁夜伸手把架子上的乐谱翻开,笑着说,“这些祁哥都不在话下,随便点。”
萧程听闻只是笑,他拿着伏特加看着他,丝毫没注意到眸中早已溢满的温柔。
在这一天,夜晚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最后酒吧里也只剩下了两个年轻人,一个慢慢地唱,一个安静地听。
而在距离不远的落地铁窗外,早已经是雪花纷扬,冰珠打在噗噗作响的酒吧灯牌上,似乎想要留下什么记忆,却转瞬间消融了,变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祁夜起床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
他伸手拉开厚重的窗帘,又随手点了一支烟。窗外的世界银装素裹,祁夜靠在书架前,看起了早已写得密密麻麻的教案。
今天的吉他课被萧静临时改了时间,约在了下午。在祁夜看来挺好,不用赶早高峰的日子总是幸福的。
等到最后的火星子从烟上落下来,祁夜才直起身,随手把一个速冻的墨西哥taco胡乱塞进包后,背着吉他就出了门。
其实吧,祁夜还是更喜欢夏天一些。
总是和雨雪分不开的冬季,似乎做什么都不方便,出门还得留意湿滑冰冷的坑洼地面,免得栽个大跟头,能直接本色出演天蓬元帅。
还别说,祁夜挺怕破相的,毕竟还是吃了艺术这一碗饭,小心点总没错。
在这样小心翼翼的心态下,他到萧静那儿也就没多少空余的时间了。
“祁老师,这是热红茶,您先缓缓。”萧静给他倒了一杯英式大吉岭。
祁夜拍了下身上的雪珠,笑了下:“谢谢萧老师。”
拿着杯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祁夜忽然注意到了几本书籍。它们正工整地放在茶几的最下面,尽管只露出了半本封面,但他仍认出是市面上流行的吉他自学书。
“回国那一会儿,我就想学吉他。”萧静走过来,“所以买了一些书籍,打算自学。”
“这几本书的确不错,重印了好几版。”祁夜说,“我高中的时候买过第一版,是挺好用的。”
“不过,还是比不上有老师教导。”萧静说,“想要多学习一点,所以找了祁老师您。”
听着这话,祁夜忽然有点疑惑。
因为论艺术造诣,还是说音乐素养,萧静根本不用再多学一个乐器,而且看着玄关处排满演奏会的日程表,就算是兴趣,也根本不值得这样付出。
这样想着,祁夜忽然问:“那萧老师为什么想要学吉他呢?”
其实,这个问题无论在什么初学的场合,都是久经不衰的。从小到大,每个人可能都经历过,而最后可能也会练就一个万能公式般的答案:“兴趣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