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见月抱着膝盖,抬头定定地看着他低头看着手机的眉眼,大狗子确实很善解人意,知道自己不想说便不问,只是这太刻意了,这种刻意的回避让小陶觉得自己很窝囊。
鬼使神差地,他先开了口:“江畔,你怎么不问我跟那个人发生过什么?”
说完之后,陶见月突然有一种自虐的快感。
一路这样沉默地走回来,悲伤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委屈和愤怒糅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令他心头不由生出一种毁灭欲,想要把一切说给江畔听,让对方知道,成为gay是怎样一种体验,看他还敢不敢随随便便决定什么。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这是你的自由。”江畔盯着手机,违心地说。
陶见月被他装出来的平静激怒了,倾身把他推倒在沙发扶手上,逼着他看自己,挑衅道:“你真的不想知道?”
江畔原本就憋着火无处发泄,此刻心里难受得要命,还要假装平静,想小陶比自己更难受,应该哄着他,还是什么都不要提的好。
他拼命维持理性,却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冲自己来了。
心中又疼又火,大狗子也压不住情绪,反客为主,猛地起身把陶见月推倒在另一边沙发扶手上,一手小心翼翼地垫在他后脑勺下,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
“你叫我怎么问?再扒开你的伤口吗?”江畔眸子暗沉,对上陶见月红着的眼睛,咬牙切齿地问,“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喜欢你?他看你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了你!”
江畔不仅难过,不仅心疼,不仅愤怒,还嫉妒。
是自己喜欢的人被别人觊觎的那种恼火。
陶见月看着江畔,突然间冷笑起来。
“果然还是男人最了解男人,你这么单纯的都能一眼看出来。”他轻轻摸着江畔的脸颊,“我知道,他喜欢我,当年他就这样——或者说他是想上我,但又不肯承认自己对同性有感觉,就把一切错误归到我身上,说我长得骚,长得会勾引人,是专门勾男人的男狐狸精。”
陶见月说着,一滴眼泪划过眼角,淹没了那颗小痣,江畔不由自主地抬手帮他轻轻抹掉。
“他就是个不敢面对自己的胆小鬼!”江畔把陶见月拉起来,让他背靠在自己怀里,或许没有眼神接触,更方便对方说起那段伤心的过往。
陶见月深深吸了口气:“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说出来也很简单,那会儿是高三,他是我同班同学——人长得帅,又擅长运动,很多人暗恋他,我也是其中一个,后来没忍住,给他写了封情书,但没想到这事被别人知道了,还在在校园里传开,至少同年级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他。”
“后来他约我去小礼堂见面,我高高兴兴地去了,才知道那是一个骗局。他和几个哥们儿合起伙来羞辱我……过程我不想说了,校园霸凌那些小把戏我才不怕,我难过的是自己蠢,居然喜欢这种人,这种明明喜欢我却不敢承认,还要欺负我来向所有人证明他是直男他不是变态的怂货!”
江畔圈着陶见月的肩膀,额头抵在他的后颈上,压抑着心中沸反盈天的怒火。
即便他没有被霸凌过,也知道那些手段多么的肮脏下作,网络上见得太多了,令人无法想象还未成年的孩子居然会对自己的同学怀有那样大的恶意。
这种事竟然发生在陶见月身上,光是随便想一想,把网上看到过的事件套在对方身上,就足够令江畔心碎,他只恨自己不能穿越到六年前,保护他的小陶。
“除了那次,还有很多次,总之他只要一看到我就会羞辱我,仿佛只要他骂得足够大声,就能跟我划清界限。我受不了他折磨,最后一次他把我拖进厕所打我的时候,我咬着他手臂死不松口,最后咬掉他一块肉。相信那里一定留下了一块很大的疤。”
“但因为这件事,我被学校开除,回到家里又被我妈和继父骂,一气之下收拾东西离家出走了,错过转学和高考,没上成大学。”陶见月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也怪我,要是再忍忍就好了,不该为了那种人渣赔上自己的前途。”
江畔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那里沉甸甸的堵得厉害,眼眶也酸涩得要命,硬汉也不受控制地流了泪。
“没事了,小陶,你现在也很好。出色的人到哪都是出色的,那个王八蛋一定混得很差,所以想过来从你这里找自信。”他环紧陶见月,“那混蛋就是嫉妒你,又胆小,不敢面对自己。”
陶见月拍拍他的手:“但他的选择对他来说是对的,不是吗?有的人半弯不弯,或许还是双插头,忍过片刻生理冲动就好了,能继续做食物链顶端的直男,可以俾睨众生,毕竟社会规则由他们书写。真的,有选择的话,别做gay。”
这段话不是试探,也不是故意说反话逼江畔剖白心迹,他是真心难过,一方面委屈到了骨子里,一方面又深深自卑,把自己嫌弃到了极点。
这几个字像锤子一样砸在江畔的心上,他下巴抵在陶见月的肩膀上,“小陶,别这么为难自己,这又不是你的错——这本身也不是什么错。”
陶见月轻笑了几声:“是啊,我知道,天生的嘛,我该跟自己和解。我就是喜欢男人,只对男人有生理反应,难道就不配做人了吗,不知道丢人在哪儿,又变态在哪儿?!”
江畔知道他什么道理都懂,可是人难过的时候,什么道理也不管用,情绪是无法控制的,只有发泄出来才能痛快。
“小陶……”
“不用安慰我江小畔,我明白,我就是我,一点也不比别人差。”陶见月讨厌自己这样悲悲戚戚的样子,努力挤出笑容,接着转了话题,“我不想吃外卖的饭,你帮我出去买点好吗?”
江畔立刻道:“好,想吃什么?”
“你看着买吧,我的口味你都清楚。”
“那好,乖乖待在这里别胡思乱想,我很快就回来。”江畔一边说着一边穿鞋。
陶见月垂着头:“不用着急,注意安全。”
江畔明白他的用意,点了点头:“好。”
等江畔出去,陶见月就捂着脸深深叹了口气。
卧槽,可太他妈丢人了,为什么要跟江畔说这些,卖惨吗?
想要许多许多爱,但不能用这种方式去获得,怜悯不是爱,这只是利用对方的同情心来满足自己。
他只想在江畔心中保留一个美好的印象,却控制不住情绪,本来忍一忍就能过去的事,偏偏还是让自己搞砸了。
原本美好的一天,却有这样一个糟糕的结局。
陶见月看到江畔放在桌上的背包,想起买来的烟酒,心想还是一醉解千愁吧,喝醉了就再也不用面对这些狗屁事了。
与此同时,冲出酒店的江畔正在路边狂奔,试图以奔跑来发泄情绪,引来路人一片奇怪的眼神。
今天本来就很累,他很快跑到精疲力竭,扶着路边大树不断喘粗气,之后又对着树干一通拳打脚踢。
路过的老阿姨好心劝导:“小伙子,有什么事要心平气和,你这样既伤害树木,又伤身体,不值得。”
江畔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点头:“谢谢阿姨,我知道了。”
老阿姨摇摇头,缓缓离开。江畔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将情绪消耗殆尽,把气喘匀了,才起身慢慢往回走,在路过的粥铺买了些好消化的粥和奶黄包,拎着往酒店走。
回去的路上江畔就把心思给捋平了,想着反正自己以后会陪在小陶身边,再不会让对方受这样的伤害,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够一点点抚平他曾经的伤痕。
至于以后谁敢骂他们死变态,他就真变态给他们看,叫对方知道什么叫谁拳头硬谁说话。
还有那个方岭,要是这个贱人再敢露面,就让他尝尝姑苏慕容家的绝学,深刻体验一下什么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Chapter.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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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酒店房间外刷卡开门的时候,江畔犹豫了一下,又把门卡塞回口袋。
陶见月让他出来,意思很明显,就是想独处。
男人总是要面子的,那么大块血肉模糊的伤口露在别人面前,换了谁可能都觉得别扭,而小陶自卑又要强,从不轻易将自己的软弱之处暴露在别人面前,这次无意间流露出来的脆弱更让江畔心疼,于是他决定给对方多一点时间调整。
自己这才离开一个小时,不知道时间够不够,还是再等等。
江畔拿定主意,盘腿坐在门口,把外卖抱在怀里,靠着墙闭上眼,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当他不小心歪倒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又过了一个小时。
他掏出手机来看,没有小陶的消息,这让他觉得不安。
自己消失了两个多小时,陶见月竟然没有问他去了哪儿,实在不正常,江畔担心对方出事,便不再犹豫,立刻刷卡进了房间。
一进屋,浓烈的酒气和烟味儿扑面而来,大灯没开,只开了夜灯,房间里十分昏暗,江畔看见陶见月靠在飘窗墙上,透过敞开的窗户呆呆地望着外边,指缝间有红点明明灭灭。
“小陶!怎么抽这么多烟!”他劈手夺过陶见月手里夹着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里面全是烟蒂,旁边烟盒里几乎空了,还有三四个小装洋酒的酒瓶,也都是空的,“你在便利店买的酒吗?”
陶见月歪歪斜斜地回头看他,淡淡笑了笑:“你回来了?我开窗了,味道很大吗?”
他的笑容带着明显的醉意,像一朵被风雨摧残过的水莲,既漂亮,又破碎,令江畔的心疼得都揪起来了。
“没事,我开一下空调换气就行了,你空腹喝酒胃里不难受吗?过来吃点东西。”
江畔把陶见月从飘窗上拽了下来,让他坐在沙发上,又拿过自己打包的粥和点心。
好在天气热,这一个钟头过去,食物还有些余温,不算太凉,省得去找服务员热饭了。他打开粥盒,往陶见月面前推过去,又把勺子递给对方:“多少吃一点。”
谁知陶见月一闻瘦肉粥的味道,被酒精刺激过的胃立刻抽搐起来,他捂着嘴踉踉跄跄地奔向洗手间,迷糊着找到马桶不住干呕。
江畔跟在他旁边,替他拎着头发,心里后悔不迭。
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干什么自作聪明在外边待着!
陶见月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呕也呕不出什么来,江畔扶他坐在马桶上,跑出去接了水让他漱口,然后半拖半抱地把人抱回了沙发让他坐好。
粥肯定是喝不下去了,江畔烧开了水,喂了些温水给陶见月,小陶晕晕乎乎发酒疯,眼睛红红的,眼神迷离地看着江畔,冲他笑得可甜。
“江畔畔,你真好。”
“好个屁,好就不能让你自己偷摸抽烟喝酒,还不吃饭。”江畔摸摸他被酒精烧得滚烫的脸,“这么会让我心疼呢?!”
陶见月搂着他的脖子,笑嘻嘻地说:“心疼我啊?那你喜欢我吗?”
“你不是让我想明白再说吗?”江畔隐约有些恼火,狠狠捏了捏他的鼻子,“就不告诉你!”
“不说……拉倒!”陶见月把脸埋进江畔颈窝,深深吸了一口,“哇……荷尔蒙!”
“什么鬼荷尔蒙,那是汗臭!你闻闻你身上,和我一个味儿!”江畔说得违心,陶见月平日里吃得少,又以沙拉为主,体味很清淡,就算出汗多味道也不会很大。
陶见月在他颈边蹭了蹭,甚至伸出舌尖舔了舔:“和你一个味儿……好啊!我想……和你一个味儿。”
这滑腻的感觉简直是在撩火,江大狗子越来越不淡定,赶紧把他推开:“喝这么多赶紧睡吧,睡醒了什么事都没了。还洗澡吗?算了别洗了,明天起来再说。”
他把陶见月抱起来往床上一放,将醉鬼扒得只剩一条内裤,找毛巾给对方粗糙地擦了一遍之后用被子盖好,才去关窗、调空调,最后自己去洗手间迅速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出来。
江畔拿了一个垃圾桶到陶见月床边,轻轻摇了摇他:“要是还想吐,别下地了,床下放了垃圾桶,随便吐,知道吗?”
陶见月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睡得迷糊,听了他的话,轻轻皱了皱眉,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江畔觉得无奈:“算了,要不我陪你睡,至少你有动静我能知道——让我陪吗?不说话就是默许了。”
陶见月微微张着嘴呼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没有任何反应。江畔心安理得地把他往小床另一侧挪了挪,睡在他身边。
他刚洗过澡,在空调房里走来走去,皮肤凉飕飕的,陶见月喝了酒,正觉得热,被子早就蹬开了,这下有个人形清凉抱枕躺在一边,便立刻贴了过来,还抬起一条腿压他身上。
江畔:“……”
“小陶,我跟你说,我对你呢,有一些不太纯洁的想法,你最好别主动送上门来。”他很坦白地对陶见月说,“要不然后果我不负责。”
陶见月脸贴在江畔眼前,对他此刻心情毫无察觉,简直就是大放空门。
江畔近距离端详着陶见月的脸,心跳陡然加快,他看着对方眼角的小痣,想起小陶说自己是第一个在他身上留下印记的男人,不由笑了笑,微微抬头,嘴唇在那颗小痣上贴了贴。
陶见月的脸很烫,这热度似乎顺着江畔的嘴唇传到了他的心里,点燃了一根引信,“砰”地一下火光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