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个……其实也不……”
“回不回就一句话,你结巴什么?”江妈妈在电话里直接道,“如果回家来的话,就把你那个什么男……嗯……那个对象带回来看看。”
江畔登时愣住了,心中一半欣喜若狂,一半忧心忡忡:“什么对象……”
“少扯谎,上课的时候有学生‘欣赏’什么cosplay签名照,我没收了一看,一眼就认出了你这张大脸。”
江畔:“……”
江妈妈一针见血:“你那搭档,就是你对象吧?别蒙我,你演技没那么好,装不出那眼神。看得出来你挺喜欢他。”
“妈……”江畔突然间有点哽咽,“你们现在、现在能接受吗?”
“也没什么接不接受的,你怎么变,都是我们的儿子。我和你爸确实用了些时间,但我们还不是老糊涂……行了,不跟你在这儿矫情了,想好了提前说声,家里好做准备。”
陶见月站在门里,看着门外的江畔挂上电话,低下头,有眼泪滴了下来。
江畔擦掉眼泪,回头看见门里站着的陶见月,极为感慨地冲他一笑,勾了勾手让他出来。
陶见月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立刻推门走到他身边,紧张道:“怎么了?是你爸妈?”
“嗯,是我妈,问我放假回不回去。”江畔拉住陶见月的手,小心翼翼地问,“她还说……希望我带你回家。”
陶见月的心立刻“咚咚咚”地跳了起来,江畔这两个月没怎么跟家里打电话,敏感如他,自然觉察得到,心里也不是不沮丧的,可自己又无能为力。那么现在,是说明他们的态度已经改变了吗?!
江畔看他发愣,赶忙解释:“你别紧张,他们已经过了心里的坎儿,只是想当面见见你……”
“我跟你回去。”陶见月笑道,“之前不是早就答应过你了吗,说话算话。”
江畔松了口气,把陶见月拥进怀里,反复摩挲他的后背:“放心,他们不会为难你,我也会护着你,我爸妈也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既然接受了,一定会以礼相待。”
“对了,你不是说当初没跟他们提起我吗?他们怎么知道你有对象了?”
江畔松开他,挠了挠头:“我妈退休了,现在带高三补习班,有个学生上课看咱俩的签名照,被她没收了,看见照片,她一眼就认出了我,你也知道我看你的眼神嘛,肯定什么都瞒不住。”
陶见月:“……”
“她没收的是哪个签名照?”他想了想,不禁有点哆嗦,“聂云汉卓应闲那个还没有发过签名照,肯定是花霰帝姬和叶流霜的了!她知道我穿女装会不会嫌我娘?”
江畔赶紧给他顺毛:“不会不会,什么娘不娘的,你那是表演,你平时别提多自然了——他俩审美比我还好,肯定会喜欢你。”
“嗯……叔叔阿姨把你教得这么好,他们肯定也很和蔼,你放心,我会好好准备,争取让他们喜欢我。”
话是这么说,陶见月肉眼可见开始变得魂不守舍,不仅开始满街溜达买特产,晚上在家还捧着手机犯网瘾,全神贯注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江畔伸头一看,见他看的都是“如何第一眼给未来公婆留下好印象”、“第一次去男票家里该怎么表现”、“丑媳妇第一次见公婆要不要抢着做家务”等等诸如此类的帖子,想笑不敢笑,只能摸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抚。
“别想那么多,做你自己就行。”江畔夺过他的手机藏到背后,“要我说,特产什么的也不用买,我给他们都买过。就算买了也可以先寄回去,省得咱俩大包小包的搞形式主义。”
陶见月一把抱住江畔的脖子,整个人攀到他身上嘤嘤嘤:“怎么办啊怎么办!我知道不该紧张可还是控制不住!哎对了你说我要不要再把头发剪短一点?剪个寸头怎么样?头发太长我怕他们不喜欢。”
“真不用,你要是焦虑就随便折腾,但是别打你头发的主意,上次那一大把剪了我都心疼。”江畔搂着他的腰,偏头亲了他一口,“我爸妈看人也不看外表,看品格,相信我,你的性格他们一定会喜欢。”
陶见月靠在江畔肩膀上眨巴眨巴眼,道理他都懂,但是紧张嘛,人之常情,他确实难以自控。
“你上次回家到底怎么出的柜?给我讲讲呗!”
虽然之前也曾追问过,但江畔基本都是几句话带过,没有细说。
再次提到这个话题,江畔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这有什么好说的,先坦白,后挨揍,简单概括了。”
“我不管,你从头说,我要听全过程。”陶见月祭出撒娇大法,“你就说说吧,就当帮我转移注意力好不好呀,哥哥~”
这声“哥哥”叫得江畔头皮发麻,立刻投降。
“好好好,讲给你听,但是你不能笑话我!”
“保准不笑!说到做到!”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但我心情阴云密布的午后,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那会儿陶见月的出逃行为令江畔十分郁闷,又加上磊子一番话,他觉得是自己不够坚定而让小陶害怕,于是他心一横,决定回家坦白。
江畔作为一个几乎从不纠结的人,在自己性向问题上,算是纠结最久的了。这几个月经历种种,他确定自己心理上喜欢陶见月,生理上也完全能接受男男性行为,是彻彻底底弯了。
尽管现在他看那些G片仍旧没什么感觉,但是只要把受方想象成小陶,他立刻就能兴奋。为求谨慎,他还特意去找了A片,还有自己以前常看的小黄书,但是看着这些东西的时候,无一例外都会代入小陶,脑子根本不往女性那方面拐,只要一想那夜与小陶的各种亲密接触,大畔畔登时就能有反应。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上次陶见月捂嘴不让他冲动表白的时候,江畔就知道对方的担心不是没来由的,甚至连他自己都害怕自己弯得不够彻底,将来会伤害到小陶。
人没有前后眼,即便他以后不可能直回来,也不能保证不会变心,但他可以尽力去做,尽力让他爱的人感到安心。
他不想让陶见月有成为“试验品”的感觉,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出柜,再表白。
拉着行李箱回到家门口的时候,隐隐闻到家里传来的饭香味儿,这让心情澎湃的漂泊游子眼眶一酸,差点掉泪。
怀着复杂的心情,江畔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他爸,江平易。
江平易看了江畔一眼,面不改色,“砰”地关上门。
江畔:“……”
“爸,是我,你没看错。”他无奈地说。
门再次打开,江平易笑出一脸褶子:“真是你啊?我还当我眼花呢!苏冉,快来看,你家好大儿突然回来了!”
江畔作为家里最严肃的一个存在,此刻就是无话可说,背着双肩包进了门。他娘亲苏冉,此刻手里拿着汤勺从厨房里出来,看着她儿子柱子似地杵在客厅,禁不住眉开眼笑,嘴上的话能让人背过气去:“哟,咋了?在外头混不下去了?”
江畔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放:“妈,有你这么咒自己儿子的吗?”
“江平易,去把汤盛出来。”苏冉把汤勺递给丈夫,拉着江畔上上下下打量,“怎么是咒你,你妈我就盼着你回来,回头考个教师资格证,去当个体育老师,再娶个媳妇安家立业,这多好。”
听到“娶个媳妇”这四个字,江畔的心猛地一颤,眼前父母还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笑得这么岁月静好,他确实有些不忍心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弯了这个——不能叫噩耗吧,但也不能算是什么好消息,毕竟不能给他们生孙子孙女了。
“当啥体育老师,我现在做咖啡师不够帅吗?”江畔怕被他妈堪比安检仪的目光看出什么来,一转头去帮他爸端汤。
江平易正好把汤盛到汤碗里,顺手递给江畔:“连个招呼都不打,突然跑回来干什么?要钱也不过是一条微信的事。”
江畔再度无语:“我毕业四年多,好像还没跟二老要过钱。”
“万一你突然有急用呢?”江平易突然压低声音,表情严肃,“你不会是跟哪个女孩未婚先孕吧?你要是敢逼人打胎,我打断你的腿!”
“咱能不能别胡思乱想?我回来是有事,但吃完饭再说不行吗?”
江平易点点头:“成,先吃断头饭。”
平日里联系得比较勤,回家似乎也没什么话题好说,江畔闷头扒饭不起话题,假装没看见他爸妈在餐桌上目光交流。
这两位比他精多了,还是保持沉默的好,以免饭还没吃完就说漏了嘴。
吃完饭,洗完碗,扫完地,江畔又涮了拖把,把地面仔仔细细拖了一遍,江平易和苏冉坐在沙发上,看自家儿子简直成了一个快憋炸了的气球,相当于心不忍。
苏冉开口道:“江畔,行了,再拖咱家木地板都要翘起来了,你有什么话想说就干脆点说吧。”
“犯了法爸妈帮你请律师,欠了钱我们帮你还。”江平易顺着妻子的话往下说,“怎么说你都是我们的儿子,给你擦屁股是应该的。”
“就是,27年前也是这么擦过来的。”苏冉附议。
江畔此刻无暇在意自己这对“为老不尊”的爹娘说什么,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开口才合适。
但他想来想去,也知道没有任何话术能够抵消他即将说出口的事实可能会造成的影响,只能实话实说,请求父母接受。
于是他把拖把扫帚放进洗手间,把门锁好,避免爹娘第一时间拿到武器,然后一个滑跪,裤子擦过那光可鉴人的地板,跪在了江平易和苏冉面前。
“爸,妈,我要坦白一件事。”江畔看着被他的动作搞得一脸惊悚的父母。诚恳道,“我……我是同性恋,我不能跟女孩子结婚。”
江平易和苏冉都是与时俱进的中学教师,平时也没少念心理学的相关书籍,江畔相信他不用跟父母解释什么是同性恋。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不止安静,简直是凝固。
坐在沙发上的江平易和苏冉也石化了,至少低着头的江畔一直看着他俩的腿,纹丝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也可能是一辈子,江畔听见了苏冉轻轻的啜泣声。
他这一刻真是心如刀绞,这辈子他都没有让爸妈这么生气过,因此十分手足无措。
江畔不后悔坦白,也知道可能要用一辈子去弥补父母,但这些同样不能抵消掉此刻他对父母的伤害,所以他依旧痛苦。
江平易把翘起的二郎腿放下,沉声道:“你确定吗?”
“确定。”江畔低着头说,“心理生理上我都确定。”
“怎么确定的?以前不是喜欢女孩吗?”
“以前确实是喜欢过女孩,但后来发现没有那么喜欢,至于确定方式……”江畔不想这会儿提陶见月,只能放飞自我,咬牙编瞎话,“偶然机会我去了gay吧,还看了一些相关的电、电影,正经不正经的都有,发觉自己确实对男人更感兴趣。”
听了这话,苏冉哭得更大声了。
她确实不能接受:“我不信!怎么可能去了什么同性恋酒吧就变成同性恋了呢?!二十多年来你都喜欢女孩子,上高中那会儿我还从你床垫子底下收过黄色画报……那会儿你明明还……我不该收你那些东西啊……”
江平易把妻子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声安抚:“别激动,注意血压。”
“我注意血压有什么用啊!江平易,我就说你儿子会闷声干大事儿吧!”苏冉狠狠捶了自家老公一拳头,“咱以后没有孙子孙女了!”
江畔一直垂着头,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也没法解释,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可能因为在此之前,他没有遇上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没能发现自己真正的性向。
江平易其实心里也很乱,身为男人他实在是没办法设身处地体会江畔的感觉,心里很堵,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屈辱感,因为他比女性更知道这个社会怎么看待男同性恋。
即便他什么都能理解,也不会介意跟同性恋交朋友,但事情落在自己儿子身上,始终还是难以接受。
儿子能不能拥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庭、将来有无儿女照顾,以及要面对的风言风语,这些都是在江平易心中反复循环的问题。
但是妻子已经哭成这样,他就必须保持冷静客观,而且说到底,他知道这不是江畔的错,从某种层面上讲,他倒是佩服自己儿子的勇气。
江平易一边安抚着妻子,一边跟江畔说:“你从小到大,做事从来都很稳重,我也没有证据怀疑你这次是一时冲动。我们能理解你,但是也希望你理解理解我们,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一对父母身上,一时之间都很难接受。”
“我明白,爸,妈……”江畔心口像被千万只蚂蚁噬咬,他攥紧了拳头,咬牙道,“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确定自己的情况,肯定不会随随便便说出来让你们难过。这次坦白,我不敢奢求你们会立刻接受,但我实在不想瞒着你们……”
“你的性格我们都很清楚,有话直说也不能说你错,总比我们两个一直被蒙在鼓里、还在做你娶妻生子的春秋大梦要强。”江平易悲伤地说,他看着面前跪着的大个子,怎么都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居然喜欢男人。
这孩子应该娶个性情相投的善良女孩,生个漂亮可爱的宝宝,像千千万万的男人那样成为一家之主,承担起肩上的责任,好好照顾妻女,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