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与风不欲与她多做解释,省得她担心,岔开话题道:“以后我就常住我妈留的那套房子,离公司近,更方便。”
说起衣食住行,方姨立马被带跑偏:“那你平时怎么吃饭?可不能吃外卖,不健康,要不我每个星期去两趟,给你做点熟食送过去,放在冰箱里,拿出来热热就能吃……”
席与风一一应下,把方姨送出去之后,桌上的手机一振,孟潮发来的消息。
无非也是打听:听人说你今晚带你的小情人一起吃饭了?
席与风回复:刚好碰到。
孟潮打了个电话过来:“还刚好,你这么老谋深算的人,以为我会信?”
开了免提,席与风把手机放在桌上:“随你信不信。”
他还有几件私人物品要拿,边收拾边听孟潮说废话,时不时应一声。
“这下好,整个圈子都知道你小席总又下海了。”
“下海?”
“就染指风月了呗,先前你无欲无求满脑子工作,好不容易找个女明星没几天就分了,他们还以为你那方面有问题。”
“……”
“不过这招管用,就一个晚上,你纨绔子弟的人设已经立稳了,早知道先前别喝那些个酒,找个人带出去遛一圈完事。”
听席与风说要搬出主家,孟潮也不大赞成:“至于做到这一步吗?你走了,他们母子岂不是更得意?”
拿起桌面的一个木制相框,目光在照片上的美丽女人身上停留几秒,席与风将它放在行李箱的最上层,然后将箱盖合上。
“让他们得意。”少许的一丝温度仿佛也被关了进去,席与风冷声道,“飘得越高,到时候才摔得越重。”
孟潮一向支持席与风整顿这鸠占鹊巢的母子俩,甚至还嫌他动手太晚,白白让他们多过了好些年快活日子。
关于动手的因由,席与风却是一直没有向任何人说起。他只告诉孟潮,他要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让他们母子俩从席家滚出去。他们还不配让他大动干戈,大费脑筋。
现在事情发展尚算顺利,一切都在预设之中。
除了那个人的出现。
电话的结尾,孟潮也拿这个打趣:“听说那男孩是个演员,我就去查了,你猜怎么着,我们席总要捧的人,连个百度百科都没有,这怎么行,我叫人连夜给他建去了。”
席与风提着行李箱往外走:“那还得谢谢你。”
“自己人,不客气。”孟潮蹬鼻子上脸,“话说你捧人也不给人家弄个男一号,回头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席总小气?”
老刘上前接过行李箱塞到后备箱,席与风上车,关门,将吵闹留在外面。
顺便回答:“他自己要演男二。”
孟潮啧啧称奇,说这小演员有点意思。
随即在挂电话之后给席与风发来一段视频,让他快看,说有惊喜。
席与风当他闹着玩,加之不喜在车上看手机,没有立刻点开。
等到了住处,把带来的东西归置妥当,在夜风习习的露台上点燃一支烟,另一只手腾出空再去摸手机,才随便点开,按下播放键。
白墙,黑板,课桌椅,教室场景。
四四方方的画面中,一名身量修长的少年走了进来,摄像头也因此找到焦点。
午后斜阳疏懒落在讲台前的一片空地上,那少年的头顶、肩膀也沾了斑驳余光。
他冲镜头深鞠一躬,直起身时,一双澄亮的眼睛,像在透过镜头向整个世界传递他昭彰的自信,以及与之相匹配的野心。
“各位老师好,我叫江若,今年十七岁,报考的是表演学院的现代舞专业。”
一周后,几十公里外的影视基地,二十二岁的江若走在初春尚且寒冷的夜里,狠狠打了个哆嗦。
明天《莺飞》正式开机,江若搭乘今天最晚一班巴士来到这里,从站台到基地里面尚有一段距离,这个点接驳车已经停运,他只好徒步走去剧组包下的宾馆。
他是从医院直接过来的。安何做完手术身体虚弱,江若亲力亲为照顾他到能下床走路,还不放心,找了个护工看着,这才舍得走。
进组要用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准备,把在医院陪床用的拾掇带来了,路上盘算了下还差条毛巾,进到影视城里面,先去24小时便利店跑一趟。
怎么说也混了两年,江若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和门口的保安大叔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进门先跟老板娘王姐打个招呼,问她家孩子开学没。
收银的圆脸中年女人说:“早开了,哭着喊着不愿意去,上学弄得跟上坟一样。”
江若哈哈笑,从货架上拿了条最便宜的毛巾,又顺了支打折的洗面奶,去柜台结账。
深夜客人少,王姐边扫条码边跟江若闲聊:“这回拍哪部戏啊?”
“《莺飞》,明天开机。”
“哟,大制作,今天还在门口发红包呢。”
“是吗?这么热闹。”
“你在里面演谁,有名字吗?”
“男二号,您说有没有。”
“嘁,两年前你头一回来这儿,就说演的是主角,我们家小宝还跟你要签名,结果呢?”
“结果呢?”
“他都上小学了,你还没火起来。”
江若又笑:“签名千万别丢啊,说不定这回真火了呢。”
王姐当他又说胡话,没往心里去。结完账装袋,拿起柜台旁货架上的一盒创可贴,一并放进购物袋里。
江若刚“欸”了声,就被王姐抢了话:“送你的,随身带着。平时拍戏磕磕碰碰多,下回再满脸血跑到我这儿来,我可不给你包扎。”
假装不知道她说的是哪回,江若嬉皮笑脸地应了:“好嘞,下回我直接就地躺平,谁让我受伤我就讹谁一笔。”
王姐白眼一翻:“出息。”
拎着东西走到门口,又听王姐说:“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这行要是干不下去,试试别的也不是不行。”
脚步顿了顿,面向门外的江若眼中映了远处零星的灯火。
“不了。”江若听见自己说,“经历过不同的人生,哪怕一次,就回不去了。”
好比入戏,一旦全身心沉浸,就再难抽离。
何况曾经那样璀璨过,怎能甘心回归平庸。
走到外面,江若仰头望天,像少年时期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伸直拇指和食指,两手比数字八,一正一反指腹相接组成个框,把夜幕中最亮的那颗星星框进去。
好像这样做,光芒就属于他了。
做完不禁自嘲幼稚,江若放下手,呼出一口气,接着大步向前走去。
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他也要站在离梦想最近的地方。
三月下旬,最后一波寒流悄然离开枫城,草长树木长的葱茏季节,电视剧《莺飞》正式开机。
江若饰演的谢方圆最常出现的地方是排练厅,因此被分到B组。除却重要镜头都是副导演在这边监督,因此拍摄日程不算紧张,每天十到十二个小时的拍摄,偶尔熬个大夜,还没到咖啡泡枸杞的时候。
工作氛围轻松,人自然好相处。连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这边拍摄的女主角唐佳念都喜欢B组,每次来都请大家喝奶茶,空闲时间忙着拉人打牌,美其名曰工作之余享受生活。
她尤其喜欢和江若一块儿玩。江若牌技不错,总悄么声站在唐佳念后面,关键时刻指点一二,唐佳念说她从入行就流窜于各个剧组的牌桌,从来没赢得这么爽过。
也会和江若讨论舞蹈相关。女主程莺这个角色选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也学过舞,拉丁舞,虽然剧里女主跳的是芭蕾,两者在技术层面上鲜少共通,但江若好歹是舞蹈专业出身,基本功扎实,给了她不少指点和建议。
两人偶尔还会一起吃饭。唐佳念是近两年通过一部电影进入观众视线的流量小花,看得出来家境也不错,自是不吃剧组的盒饭,每餐都是助理从外面买了送来。
江若见了也不羡慕,抱着自己的盒饭吃得喷香,弄得唐佳念也想尝尝。
真尝了,第一口就皱眉:“这哪里好吃啊?”
“那是你没挨过饿。”江若说,“没东西吃的时候,炒鞋垫子都好吃。”
唐佳念想象了下大锅炒鞋垫,条件反射地捏住鼻子:“噫——好臭。”
一来二去,唐佳念和江若打得火热的事,剧组上下人尽皆知。
起先众人没觉得如何,还经常打趣:“怎么办,咱们的女主要跟男二跑了,赶紧让编剧改剧本去。”
后来不知是谁从隔壁剧组传来的消息,说江若带资进组,是个靠卖屁股上位的。
这种事在圈里司空见惯,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本也没什么。奈何江若和唐佳念走得近,被有心人看了去,便添了层“明明是个gay还拉着女主炒CP”的一言难尽。
况且说什么圈外大金主,总不能真是席家的大公子吧?不就开机前剧组请客坐一桌了吗,全程没有半点交流,听说散席之后也各走各的,这哪是金主和情人,分明是陌生人嘛。
席家大公子是什么人,冷若冰霜,眼高于顶,哪能看得上这种小角色?
而且他不是喜欢女人吗?就在隔壁剧组拍戏的那个周昕瑶,不惜花大力气把她捧成真正的明星。
哦,原来江若不仅是个卖屁股的,还是个虚荣的骗子,敢跟席家攀关系,没脑子还是不要命?
而这些流言,远在枫城市中心的席与风也被迫听了一耳朵。
自是孟潮说的。除了他,没人爱管这等闲事。
还不直说,偏要拐弯抹角:“席总可真是只管杀不管埋啊。”
席与风正坐在回去的车上,问对面:“我杀谁了?”
“你家那位小演员呗。”孟潮在电话里说,“你利用完人家拍拍屁股就走了,倒把人家推到了风口浪尖,鲁迅先生说的‘捧杀’,是这么个意思吧?”
席与风微微蹙眉,道:“发生了什么?你把舌头捋直了说。”
第九章 爱人的能力
相比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当事人江若的反应堪称事不关己。
这谣言真假参半,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本就不可能公开辟谣。况且也造不成实际伤害,任他们在背后说得再难听,抛来再多鄙夷的眼神,也没办法把一个努力工作从不出错的演员从剧组赶出去。
一天的拍摄结束,被唐佳念喊到休息室,江若还当她又带了什么好吃的要分享,这么神神秘秘。
唐佳念急道:“嗨呀,外面把你说成那样了,你还有心思吃。”
江若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从桌上捡了包坚果拆开:“不吃怎么办,我又堵不住他们的嘴。”
唐佳念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跺脚道:“都怪我。”
说着眼圈一红,竟是要哭了。
慌得江若坚果都没顾上吃,忙着又是拉小姑娘坐下又是递纸巾:“别哭啊,法令纹出来了,鱼尾纹也——欸你是忘了明天好几场哭戏吗,这会儿哭完了到时候怎么办?”
听得唐佳念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接过纸巾按压眼角:“有你这么哄人的吗?”
江若见她收住了,笑说:“管用就行。”
待平复了心绪,唐佳念将自己最近总往B组跑的理由说给江若听。
原是她正在和剧里的男三,一个名叫苏易的男演员谈恋爱。
唐佳念本人正当红,对方爱豆出身刚踏足影视圈,也正处在事业上升期,自是不打算公开。连双方经纪人都不知道这事,所以也没避嫌,竟然让他俩在一个剧组碰上了。
“所以,”江若有点明白了,“你跟我走得近,是为了分散群众注意力,或者说,拿我当挡箭牌?”
唐佳念连连摆手:“也不完全……起初是有这个想法,但是后来发现你人挺好的,就……”
莫名被发了好人卡,江若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勾搭你的意思,你应该听说了,我喜欢男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唐佳念怕被误会,忙说,“是我想跟你交朋友,毕竟你人这么好,而且……当时我和苏易吵架了,不想看见他。”
听完前因,轮到江若哭笑不得。敢情他非但是块挡箭牌,关键时刻还能充当避风港。
唐佳念说完还不忘警告江若:“这事不准说出去。”
被迫听完八卦的江若提醒:“既然担心,你就不该跟我讲。”
唐佳念一愣,垂下脑袋,又哽咽起来:“可是我没人可以说啊,就是觉得你、你可靠。”
想到面前只是个刚满十九岁,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惯大,进娱乐圈以来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苦的小姑娘,江若到底叹了口气,再度担任起“知心哥哥”的角色。
“先向你保证,这事我不会说出去,否则我以后演什么糊什么。
“然后,就算你们俩不想公开这段恋爱关系,分散目标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也不必做到这份上,反而引人怀疑。
“此地无银三百两,总听过吧?你人缘好,和剧组成员关系都不错,现在他们只看表面,觉得你跟我最亲近,等时间久了就会发现,你跟谁都亲近,独独跟苏易不对付,到时候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揣测你俩的关系?”
经江若提醒,唐佳念猛一个激灵:“我、我之前没想那么多。”
“旁观者清。”江若说,“有些事,越是身在其中越发觉不到问题。”
唐佳念一脸受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