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也不确定,到底怎样做才是最正确的。”
我微微睁大眼,着实有些惊讶,或者说,诧异。
这个从来叱咤风云的男人永远傲慢至极,在正事上,他向来都是雷厉风行,最果断凌厉的那一个,仿佛没有什么他做不到的,没有什么是超出他能力范围之外的。
其实我一直觉得,像秦烬这样的人做公司的最高领导者,其实是一件很让人放心,很让人有安全感的事。
因为你永远可以相信他,相信他将披荆斩棘,遮风挡雨,搞定一切。
而我从来不知道,他也会有犹疑,说“我不确定”的时候。
然后他并没有提起更多,不再来扰我,安静地出去了,走时轻轻地带上了门。
就这样,每天秦烬来公司时我们偶尔会说上一两句话,但我不表态,就这么若即若离地吊着他。
虽然我知道,我们就是吵架而已,虽然这次吵得凶了点,但早晚会和好,只是我也不想这么轻易地原谅他。
秦航川那条语焉不详的短信一直在我心里膈应着,尽管这些天什么都没发生,一切看似太平祥和,但我总觉得要出点什么事,就像地底埋了个雷一样,早晚得炸,时间问题而已。
既然我得知了这事,哪怕是无意的,我也没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撒手不管。
我试图从秦航川那儿下手,却不想被他发现,便打算找唐玉琪探探口风,却不料打他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
我寻思唐玉琪这傻孩子莫非把手机掉马桶里了,他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
但好几天过去,唐玉琪怎么都联系不上,我又有些担心他是不是碰上了别的意外,直到一周后他给我回了个电,说自己现在正在南半球某个小岛晒日光浴。
这小子倒还挺悠哉,只是我听着他声音觉得怪怪的。
然后他跟我说,自己跟秦航川掰了,这回是彻底掰了,对方真就是个渣男。
虽然不太意外,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宽慰了他两句,他说自己没事,却忽得冒出一句,让我小心着点这个人,他终于发现秦航川的段位远在自己之上,这回他可算是连本带利地赔了进去,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我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匆忙地挂了电话。
又抽了个时间,我以例行巡查为名去秦氏已被收购的子公司转了一圈。
我倾向于秦航川口中的老东西是指秦氏原来的那些老人。
与秦家有亲缘关系的人大部分已经不在公司工作了。
子公司一如往常,大家各忙各的,井井有条,有人见我来,打了声招呼,面露惊讶。
我让他们不用管我,我只是随便来看看。
之前在秦烬的管理下,秦氏每年有一大笔支出都用在技术投资上,秦烬一走,这些秦氏的家伙首先想的却是吃分红,买地,买各种现在看来其实毫无意义的高端机器,甚至花费一笔巨额资金去请了某大牌明星作为形象大使,然而不久后这位明星就被曝出丑闻缠身,这让公司本就经营不佳的境况雪上加霜。
所以我说他们自取灭亡真是一点都没错,这么个烧钱法,多大的家业也不经烧,早晚得坐吃山空。
当然,这也不过是我从后来人的角度,事后诸葛式的评判。到底他们怎么想的,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辉煌一世的秦氏会这么快沦落到走投无路的境地,光从几份数据报告去分析也就是管中窥豹而已。
现在再看,公司的账目上已经干净多了,收购之后我就进行了大幅裁员,把不必要的支出减到最低,我有阵子怀疑我之前遇袭被人捅刀记恨上可能也跟这事儿有关。
毕竟我也算砸了太多人饭碗了。
巡逻似地查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有意义的线索,倒是解手的时候恰巧几个员工在外头的茶水间小声议论。
“嘿,之前那传闻是不是真的啊?说陆总其实是秦少的姘头那个……”
“早八百年实锤了,你还问呐。”
“啧啧,这两人好过,结果陆总当年收购的时候可没顾念过旧情,还把秦少家人都赶出去了,这什么呀,因爱生恨?指不准秦氏破产也是陆总一手促成的呢。”
“谁知道呢,指不准就是。”
“可不嘛,他来干什么,最近听说秦少醒了,怎么也没见着动静,我还以为秦少要来找他报仇呢。”
“哟,你从哪儿知道的,你跟你以前处的那位叫什么秦思源的公子哥……还有联系啊?”
“哎呀,就是还偶尔还会聊几句啦。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听说他们家还指着秦大少,打算怎么靠他东山再起呢。”
我皱了皱眉,假装没听见,待外面的人离开后若无其事地走了。
这都什么啊。我默默腹诽,传得也太离谱了。
还我把秦烬他家搞破产?我怎么不知道我能耐这么大啊?
某天下午,周怡风风火火地闯进我办公室,整个人花容失色,做完的新发型都乱成了狮子头,一脸受惊过度的模样。
我冒出个问号:“?”
“那个,陆总……”周怡打量着我的神色,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刚我去楼下买咖啡,碰上咱秦总了,他怎么还没走?”
我抬起眼,看了看表,这都下午两点多了,他本来中午送个饭就早该回去了。
“他还没走?”
“您俩吵架吵完了不?”她小心道,“我夹在中间每天吃不好睡不着,现在很怕被秦总一个眼神杀死,走路都得躲着他。”
我:“……”
我捏了捏眉心,烦躁道:“他在哪儿呢?”
“楼下咖啡店坐着呢。”
我赶忙坐电梯跑到楼下,那咖啡店外边都是透明的玻璃幕墙,秦烬靠坐在窗边,不知在思考什么,整个人十分阴沉,周身充斥着一种强烈的戾气和压迫感,咖啡店里有几个客人一直在朝他的方向偷偷看去,却没有人敢贸然上前和他搭讪一句。
我停下脚步,却觉得他这副模样,我好似鲜少见过。
他在我面前原来还是收敛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怕吓着我,我确实感受到为什么周怡刚才说,很怕被秦烬一个眼神杀死。
他现在这样子,的确看起来心情糟糕到可以原地抄把菜刀砍人的程度。
我站在外头看了会儿,然后抬步走进店里,大喇喇地坐在他面前的空位上。
秦烬闻声抬起眼,目光愣了一下。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种他通身阴寒凌厉的气场顿时消散了下去,变回了我一直熟悉的,秦烬的样子。
我说:“你这几天,不会天天都等在楼下吧?”
秦烬紧抿着唇。
我好笑道:“我不理你,你就打算天天坐在我办公室楼下?不闷?”
秦烬不说话,我从他的神情瞧出他的确就是这么打算的。
片刻后,他答:“是。”
他像是破罐子破摔般硬声说:“看不见你,你又不让我给你发短信,我只能这样。”
第72章 环
我诧异了片刻,心口如同被击中,半晌后才小声反驳道:“我什么时候不让你给我发短信了?”
“那天你自己说的。”秦烬振振有词地道,“我问我想你的话能不能给你发消息,你说不可以。”
“……”
我扶了扶额。
“……我的意思只是我那天要睡觉了,你就算给我发了我也不会看不会回。”
真是的,这人,平时我不让他干点别的的时候他怎么没这么听话过呢?
朝外望了望,果不其然,秦烬所处的这个位置正对着我办公楼的大门,里里外外进出的人员从这个角度观察过去可以说简直是一览无遗。
所以他就这么每天在咖啡厅坐着,跟块石头似的,目送我上下班,然后回家?
我内心顿时五味杂陈。
我轻叹了口气:“你走吧,有空我会联系你的,你想我的话也可以给我打电话,天天坐在这儿算怎么个意思啊,你没有别的事要做了吗。”
秦烬盯着我,低低地道:“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事。”
我顿时被他这记直白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张了张口,感觉自己仿佛骤然丧失了语言功能,半天后我才干干地道:“你注意点,这在外面呢,旁边都能听见的。”
要腻歪回家腻歪行不行?非要搁外面丢人现眼。
哦不对,我还没同意让他进我家门来着。
花了老半天功夫总算把秦烬劝走,我千保证万保证我一有空或者有任何事就联系他,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挪了窝。
临走前,又强调一遍:“你下班了就早点回去。”
我耐心彻底耗尽,敷衍道:“知道了,你烦不烦啊?你是不是就差在我手机里装个定位器?”
秦烬听后居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如果可以的话。”
可以你个头!
我拍了他一下,严词拒绝:“把你脑子里的水倒倒干净,别成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你现在像个跟踪狂你知不知道?”
秦烬终于不说话了,脸色依然不大好。
我手头还有好多活要忙,把他打发了就赶紧上楼了。
对着满桌子文件却又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心脏砰砰直跳。
刚才秦烬那几句话杀伤力太大了,我一时都还没法完全缓过劲来。
脑子里野马崩腾似的开始播放之前他讨饶的画面,身体都开始自动发热起来,我赶紧阻止了自己继续想象。
老半天,还有些神思恍惚,我想出个主意,便说服自己立刻拨通了秦烬的电话。
反正是他自己让我有事没事多联系他的。
拨完号秦烬立刻就接了:“喂?”
我将听筒举到耳边,闲闲地说:“你到哪儿了?”
秦烬道:“还没走远,怎么了。”
我说:“那你回来吧。”
秦烬默然片刻,轻轻道:“好。”
没过多久他就敲开了我的门。
我站起来,把他按在我的工位上,暗示地说:“秦总,我今天特别不想工作。”
秦烬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面前开着无数窗口,布满密密麻麻文字的电脑屏幕。
他像是立刻心领神会,吐出一个字:“……好。”
我笑了一下,眼见秦烬微拧起眉,开始着手帮我处理剩下的文件。
偶尔乐得清闲,我把自己放平在一旁的小沙发上。
此时我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想,其实他真要回来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这人虽然挺专断,也的确非常讨厌有另一个人对我的意见和决定指手画脚……但如果是他的话,我也未必不能勉强接受。
况且他替我分担点工作量,我也不至于成天忙得脚不沾地的,连享受“家庭生活”都没那个时间和精力。
尚且记得过去我在他公司当实习生,秦烬和我们这种小喽啰碰上的机会只少不多,大概公众场合下只有每周的全体员工大会能见上一面。
大部分时间秦烬都还只是旁边听着,整个人看上去懒散而漫不经心,反而他身边的秘书在“奋笔疾书”——键盘上打字的手从来不停。
我自然知道这人平时多的是助手替他整理好会议摘要或者任何别的东西,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根本不需要他操心,他哪怕在员工大会上打瞌睡都没人敢说他一言半语。
而他现在却老老实实地坐在我的办公桌前,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却反而开始想骚扰他。
我随意地在他背后晃了几下,秦烬没反应,我便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往他后脖子处吹气。
秦烬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在键盘上凝滞了一下,声音有些无奈地响起:“你别乱动。”
“秦总。工作场合,随时都会发生意外状况,你这样怎么行呢。”我笑道,“一点外界干扰都受不了?”
秦烬抬起眼,幽幽地审视着我。
我说:“你今天要是七点前能把这些活儿都干完,我就……”
我想了想,道:“我就允许你在我家住一晚。”
秦烬闻言眉心一动:“你说的?”
我勾起唇角:“我说的。”
秦烬睥睨地斜来一眼,口气颇为倨傲:“这算什么,用不着七点,六点就能全部结束。”
“哦?”
秦烬抛下这句话便不再搭理我,埋头工作了起来,看起来对“在我家住一晚”志在必得。
我当然不可能这么让他放任自流,否则也太便宜他了。
干脆拖了个凳子坐在他边上,思考片刻该从何下手,随后我做了决定。
我伸手捏了捏他软趴趴的耳朵,又玩又揉,果不其然见着那只形状优美的耳朵立时变得通红。
秦烬脸上一副纹风不动四平八稳的样子,一派正经。
哟。
这没反应?
看来我得加点马力。
我手肘撑着桌上,调整策略,脚尖往前伸,勾住他桌下的腿,若有似无地骚扰着。
这一回,秦烬淡淡地扫了我一眼。
我翘起腿,正欲深入,就在这时,外边响起了三声规律的敲门声。
“陆总。”
办公室的门没锁,我一听便知是周怡的声音。
秦烬坐在原位,不知是愣住了还是怎么,半天没动也没出声。
我挑起眉,戳了戳手边这硬邦邦的玩意儿,故意道:“让她进来啊?”
还未等秦烬答话,周怡已经熟稔地自己走进来了,一边还说着:“陆总,小罗买了下午茶给大家分,您要不要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