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提尔的心中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他清楚知道,巴尔萨克现在比任何人更需要休息,但如今他却比任何人更不能休息。
他必须在这里。
站在战场上。
因为他是领袖,是海盗们的士气所在。
只要他还站立着,就没有任何人会后退一步。
恶灵如潮水一般突入村庄。
一场生死之间的战斗打响了。
瓢泼的大雨中,卡茨的剑无情地在撕裂、艾杜的双刃旋转地飞舞、威尔达的斧头干脆地杀戮......所有人,都毫无保留地施展自己的杀敌技巧与所有的力气。然而,不知疲倦的恶灵也疯狂地冲袭一切。
鲜血四处飞溅,在雨中几乎看不真切。
只有天空霹雳的闪电光芒,反射出武器的光芒。
即使杀了大片,但更多的恶灵仍不断地涌过来,提尔站在栏墙上挥剑不断的打退他们,力量开始衰竭了。
突然,他听到了巴尔萨克的呼唤:"提尔∙萨菲斯!!!"
他的君主在呼唤他!!
提尔回头,透过雨雾,看到了在恶灵间挥动战剑的巴尔萨克。即使他受了重伤,那把所向无敌的战剑仍像旋风一般斩杀敌人,在他的脚下,鲜血融入了泥土,死亡的尸体在堆积。以次为代价的,是不断增加的刀口。
"提尔∙萨菲斯!!!"
他的君主需要他!!
提尔跃下栏墙,挥动长剑,在恶灵群中杀开一条路,靠近了他的君主。
巴尔萨克的剑显然已经慢了许多,但被他杀死的恶灵已足够让他附近出现了一个空档,他一把拉住提尔,指向村外的山岗顶部:"去!杀了恶灵之母!"
提尔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穿越了雨雾,随着一个从天而降的闪电,他见到一个穿着骑着马的白色衣服女人遥遥站在山岗上。
是沙丽亚公主?!
这时,一只恶灵骑马冲了过来,巴尔萨克从地上抓起一具尸体甩了过去,马匹受惊前蹄扬起,猝不及防的恶灵被掀落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眼睁睁地看着一把锋利的巨剑插在胸膛致命的地方。
巴尔萨克抽出剑,回头朝提尔吼道:"上马!!"
提尔会意,一翻身跃上马匹,一回头,看到已有十数恶灵将巴尔萨克重重围住。
巴尔萨克挥剑砍劈,将挡在面前的两只恶灵砍倒,看向提尔的冰蓝眸子有着不容违抗的严令:"快去!!"
提尔知道,现在敌我悬殊,只有杀掉敌方的首脑,挫其斗志,才能败中取胜。一咬牙,他一剑刺在马臀上,马匹受疼,顿时撒开四蹄飞快地向前奔去。
单人轻骑以迅雷的速度突入敌阵,恶灵的阵列本来就相当松散,他这样笔直地冲进中央的位置反而让恶灵们措手不及。他的移动速度非常快,沿途阻拦之人皆被他一剑斩落,提尔就像一只离弦的箭,向恶灵的心脏射去。
不到一会,他已奔至山岗下。
一队恶灵的骑兵在那里保护他们的恶灵之母,看到提尔冲杀过来,马上围了上去。可惜他们遇到的是骑在马上的提尔,那位曾经在西欧战场上杀敌无数,荣耀加身的护国骑士。而现在,为了他的朋友以及他的君主,他更加是没有任何保留地挥动手中利剑。没有人能在他的剑下生存,迅捷的剑准确无误击杀恶灵,这队留守的骑兵很快就被杀个精光。
提尔抽起马缰,策马奔上山岗,在那里,他看到了沙丽亚。
这位美丽的公主,身上那件雪白无暇的长裙此刻已沾满了灰渍和泥泞,带着血腥的雨打湿了柔软的头发,搭在她苍白的脸上,在雨中的她,就像一朵饱受摧残的脆弱百合。
她看到提尔,竟然没有惊惶地逃走,反而下了马。
提尔跳下马匹,提着染血的剑大步走近。
"你要杀我吗?"
她的嘴唇因为冰冷的雨水而颤抖着,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只有无尽的绝望。
在瓢泼的大雨中,在枯萎着,凋谢着。
一瞬间,提尔的眼前,这位北国的公主与远在皇都的紫罗兰女孩重叠了。
在他明白到所有的一切都是紫罗兰的公主指使,在被放逐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再度潜入了皇宫,当质问的利剑放在桌上时,紫罗兰的公主也曾经这样问过自己。
你要杀我吗?
她追寻的,不过是属于自己的幸福,为什么就错了?
提尔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他无言地离开了,也同时在华贵的皇宫里遗落了一颗心。
身后杀声震天,像在不断地催促着提尔。
提尔看着沙丽亚,这个与他曾经深爱的女子如此相似的女人,慢慢的举起了剑。
沙丽亚闭上了眼睛,引颈待死。
"嘶--"的一声裂响。
一片白色的裙摆被割落了。
"你走吧。"
当沙丽亚睁开眼,看到提尔已上了马,他手里握着一片割裂的白色裙摆,冷冷地看着她。
她抬头,眼中没有一丝感激之情,只是淡漠地转身,对那群为她而战的恶灵毫不看顾,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山岗,离开了战场。
提尔轻轻地喘了一口气,他应该杀了这个女人的......对她有着的愤恨,但相对的,他也同情着她。
正在疯狂作战的恶灵,突然听到一声从天而降的大喝。
"恶灵之母死了!!"
它们向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匹轻骑闪电般从山岗上冲下来,他的手上高举着一片染满鲜血的白色裙摆。
恶灵骚动起来,阿玛尼塔早已侵蚀了它们的意志,它们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由波尔斯夫妇差遣,失去了控制者,恶灵就像失去了头的毒蛇,垂死挣扎地翻卷着。
它们开始无规则地逃跑,慌张地撤离村庄。
没有人知道它们会到哪里去,但是没有了阿玛尼塔,它们将成为幽魂一样的存在,直至在荒野中死亡。
一场生死大战结束了。
雨也停了。z
天空的一角,开始露出黎明的晨光。
提尔抓着那片白色的裙摆,在村前停下了马匹。
恶灵已经退走,村庄仍然在雨中屹立着。
幸存的村民彼此搀扶,愣愣地还没有回过神来。
提尔看到站在栏墙上的卡茨,正将摊在那里的恶灵尸体踹下去,找了个空地方坐下来休息,被雨水和汗水湿透的头发与胡子,脸上有着疲惫,但仍然笑得灿烂,看到了提尔,扬手挥了挥。在他下面,艾杜正扶起被恶灵尸体压在下面的威尔达。
他的朋友都平安了。
提尔松了口气,但是随即却紧张起来,巴尔萨克呢?!
"巴尔萨克在哪里?!"
他大声地问卡茨。
卡茨的笑容僵住了。
没有人见到巴尔萨克。
他们疯狂地在尸堆里寻找他们的君主。活着的村民也在这里寻找着自己的亲人。
这是一场异常惨烈的战斗,尸体堆积如山,在恶灵的死尸间,有战死的村民,也有熟悉的海盗面孔。连暴雨也无法冲走血腥,混杂着暗红的泥水像小溪一样在流淌。
可他们翻遍了所有的尸体,却仍然没有发现。
正当他们绝望的时候,突然,一个略显虚弱的沉稳声音从屋檐下传来。
"你们在找什么?"
众人连忙看过去,巴尔萨克,他们的君主,正靠坐在屋檐下,沾满鲜血的战剑栋在地上,魁梧的身体都是血迹,分不出那些是敌人的那些是他自己的。
屋檐的雨水在他脚前嘀哒,他的脸藏在阴影中,他就是坐在那里,仍拥有让人不敢仰望的威武。
卡茨他们单膝跪倒,心情激荡。他们击退了恶灵,保护了村庄,他们不会忘记那些死去的同伴,以血捍卫了北欧最强悍的海盗的尊严。
巴尔萨克看着他的部下,清澈的蓝眼睛有着胜利者的自傲。
"都结束了。"
劫后的平静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平静。
村庄的人们为获得了新生而庆贺着,老国王更加是激动得泪流满脸,他感激着远道而来的君主,因为他们甚至不惜牺牲生命,才保护了他的领土。
劫后余生的战士们其实已经伤痕累累,而且异常的疲惫,但想比之下,巴尔萨克的情况要更严重一些。
这样重伤之下仍然剧战整夜,他的体力早已全部用尽,身上的伤口全部都裂开淌血,必须两个人搀扶,他才能够站立。
卡茨抬来清水,让提尔为巴尔萨克洗掉身上凝结的血块以及泥沙。肮脏的泥沙早就渗入到每一个伤口,提尔几乎是用挖的才能将里面的泥沙清除,他不愿意这么做,但却必须这样,否则伤口永远不会好起来。
一盆盆变成浑浊的血水被捧出去,倒掉,连最硬心肠的海盗都不忍心再看。
战斗后的体力透支,加上一场大雨的冲刷,让之前已经非常疲惫的身体更加难受。高热甚至让巴尔萨克的神智有些恍惚,
"可以了。"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有点熟悉,又有些陌生。
"谁......是谁?......"
眼前一片浑乱,这种不曾有过的虚弱让他不安,巴尔萨克试图伸手去抓住那个声音的主人,至少,在他混沌的脑海里,那是个让他安心的存在。
为他包好伤口的提尔没提防地被一只大手抓住,险些摔跤。
提尔回头,正想甩开那只手,当他看到巴尔萨克脸色发青,一向沉着的冰蓝眸子此刻朦胧一片的时候,他不禁慌了神,转身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身躯。
"巴尔萨克?!"
"名字......"意识混乱的男人喃喃地说着,"提尔∙萨菲斯......呼唤我的名字......只有你能够......唤我的名字......"
提尔心头大震。
巴尔萨克曾经告诉过自己他真正的名字,或许那时只当是效忠的誓言,但对于这个男人而言,似乎并非如此简单......
所有人都称他"巴尔萨克",狂战士。在他的部下心中,他是领袖,是战神,敬畏凛然的存在。却从来没有人记住他真正的名字,他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君主。即使百年之后,在维京人世代相传的故事中,记载了这位远赴北地,战胜恶灵的英勇君主--"巴尔萨克",可不会有人知道,他真实的名字......
"哈罗德......哈罗德∙基弗里特。"
提尔呼唤着这个名字。
满足的笑容浮现在苍白的脸上,巴尔萨克终于合上了沉重的眼皮,在提尔的怀中静静睡去。
抱着巴尔萨克炽热的躯体,听着他悠长的呼吸声,提尔轻轻地叹息着。
心脏的位置,仿佛因为这副躯体不正常的高热,而渐渐热了起来。
空气中,流淌着让人安心的宁恬。
当然,他们没有发觉门外蹲着的两个好事者。
"卡茨,我想进去睡觉......"
"笨蛋。你不会找别的地方吗?"
"其他屋子都漏雨,而且还堆满了受伤的人。还剩这里还比较干爽安静!"
"......威尔达,我发觉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笨蛋?我哪里笨了?!"
"要是你现在进去,提尔会把你剁了。"
"怎么会?!"
"不信你进去试试。你能平安出来,我回去请你喝酒!"
"真的?!"
"真的。"
"......"
"......"
"还是不要了。我还不想死。"
"......"
阴影笼罩了两人。
"你们在做什么?有空闲谈,不如去睡觉。"
"艾杜?"
"我是打算进屋睡觉!可卡茨说我现在进去会被提尔杀掉。"
艾杜闻言,抬头透过门缝看了看屋里的两人,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不,他不会。"
"看吧!"威尔达得意地跳起来。
"不过你会被首领丢进鲨鱼群。"
"......"
"......"
这一觉,巴尔萨克整整睡了两天两夜。
这段期间,他不断地发着高烧,提尔与卡茨轮流地守着他。村庄里所谓的良药一点用处也没有,他们只能不断地用冰凉的水为他擦身降温,到了第三天的早上,他的体温终于降下来。
阳光很灿烂,提尔捧着食物走进屋子,熬了一夜的卡茨两眼通红,朝他笑了笑,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伸了个懒腰便走了出去。
提尔将食物放到一旁,坐到巴尔萨克身边。
当男人闭上了那双慑人的蓝眸,提尔这才真正看清了他的相貌,虽然仍是满脸的胡渣,但让刚毅的脸意外的多了一种野性的魅力。少了威压,眉宇间仍有不容侵犯的冷硬。难怪卡茨曾经提过不少女人希望嫁给巴尔萨克。
"已经两天了......"提尔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跟沉睡着的人说话,"巴尔萨克,你难道不想起来走走吗?"
阳光,正慢悠悠地透过没有遮掩的窗户照进屋子,调皮地晒在巴尔萨克的眼皮上。
提尔注意到巴尔萨克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的,他张开了那双冰蓝的眼睛。
他看上去不是很清醒,但至少神智是恢复了。
提尔连忙过去扶了他一把,让他坐起身。那头乱蓬蓬的淡银色头发耷拉在肩膀上,眉头紧皱着,张开的眼睛又半眯了起来,似乎非常不悦地瞪着耀眼的阳光。
因为要方便用凉水擦身降温,巴尔萨克一直是赤裸着身体,他这一坐起来,覆盖在身上的皮裘滑落到胯间,只稍稍遮掩了重要的部位,胯下浓密的毛发几乎能够完全看见。提尔不禁觉得喉咙干燥,明明早就在擦身的时候看过了,可初阳的光芒落在这副光裸的身躯上,竟然有种诱惑的性感。
刚醒来的巴尔萨克看起来心情相当差,近乎压抑的烦躁,加上长时间的睡眠让他的身体有些麻痹,更是加重了他恶劣的心情。
提尔回过神,这才意识到巴尔萨克已经三天没有吃饭,连忙为他送上清水和食物。巴尔萨克看了他一眼,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伸手接过食物和清水,在喝下水后,饥饿感彻底地控制了这个男人。
他将提尔为自己准备的早饭吃了个精光,然后极其不悦地瞪着空掉地盆子,情绪再度极剧变坏。幸好提尔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出去再为他张罗了不少食物送到他面前,这才镇静了随时准备发火的巴尔萨克。
看到他吃饭的狠相,提尔不禁悄悄地笑了。
听到巴尔萨克醒来的消息,艾杜和威尔达赶了过来,看到正在吃饭的君主,两人都非常高兴,虽然他的脸色依然苍白,身上的伤口还没结痂,但能吃饭代表了可以继续生存,恢复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特别是威尔达,嘴巴都没能闲住,他一直在说着巴尔萨克不在的时候的事情,特别是提到提尔的时候,更加是兴奋莫名:"我君,你被恶灵带走之后提尔急疯了。你是没有看见他抓狂的模样。可怜的里安,被他这么一吓,大概得做好几天的噩梦!哈哈......"
提尔注意到那双冰蓝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他干笑地掩饰自己的困窘,企图用眼神阻止那个大嘴巴的威尔达,可威尔达明显没有理会,嘴巴还不闲着:"特别是为了得到巫婆的帮助而去喝那种恶心的东西,太厉害了!要让我喝下去的话,一定会中毒死掉。"
巴尔萨克一直没有移开视线,着提尔的视线更加深邃了,因此,他也发现了提尔的不自在。
终于,他打断了威尔达的话:"好了,威尔达,故事说到这里。你去告诉卡茨,我已经醒了。"
威尔达奇怪地问:"为什么要告诉他?他应该睡了......"衣领被人从后面揪起,一直往门的方向拖,他企图挣扎,却听到头顶艾杜冷冷的声音:"走吧,笨蛋。"
"喂!喂!凭什么说我是笨蛋?!"
屋子里再度安静了下来。
巴尔萨克看着提尔,眼中有着莫名的深意:"我非常有兴趣,听一听我不在的期间,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提尔打算拒绝,巴尔萨克继续说道:"在这之前,请再为我拿些食物来。"舌头舔了舔厚实的嘴唇,"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