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上天堂[现代耽美]——BY:阿列夫零

作者:阿列夫零  录入:03-04

  是我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语气有些拘谨。
  她说,高凯他们所一大客户的女儿单身,也在首都工作,人家见了照片,主动约我喝下午茶,时间再议,问我答不答应。
  下一条消息栏就是我发给裴雁来的那句石沉大海的新年祝福。
  说直白点就是相亲。我想不答应,但是事关继父的生意,不点头也要点头。
  无意耽误人家姑娘,当面把话说清楚,就算对方把我的取向转达给我妈,我也无所谓了。
  能一劳永逸,也是好事。
  应付完我妈,我左手端着三两虾饺,右手撑着一碗豆浆,但进到就餐区才发现人满为患,窄小的方形区域里没有空桌。
  暗道一声晦气,转身想找后厨打包,却听见有谁在叫我。
  “……林小山?”
  声音很小,语气里带着犹疑。但人对自己的名字大都敏感,我不认为是我听错了。
  在就餐区环视了一整圈,我才和坐在角落里两人桌的男人对上眼。
  视线交错间,他方确定下来,露出一张惊喜的笑脸,冲我挥手。
  “嗨!林小山!是你吧?”
  “张小毛?”
  他上学时候很瘦的,长得像三毛流浪记里的三毛。快十年没见,少说贴了四十斤膘,夹克的拉链都拉不上,大敞着。
  乍一看真没认出来。
  我没想到昨晚应付我妈的话成了真,愣了两秒,然后听见他笑说:“是我啊!你没找到位置吧?来来,我对面空着,你坐,一起啊!”
  张小毛嘴碎且热情。我跟他不太熟,但久别重逢的老同学凑在一起总有话聊。
  三五句寒暄后,成年人的话题很自然地扯到工作。他听说我在律所工作,问我待遇怎么样。我照实答不算很差,但在首都仍旧过得拮据。
  现在回想,真不知道那二十多万积蓄我是怎么勒紧裤腰省下来的。
  张小毛和我大差不差,也是得过且过。单身,父母年迈,家里厂子收益不好,听耿一直说两过,他年前就把车给卖了。
  “……班长也是搞法律的,哎,他回国了你知道吧?”
  我咬开饺子,汤汁直溅进喉咙,呛得咳嗽了几声。
  即便裴雁来本尊不在,但绕来绕去总绕不开——是我这么多年都不参加同学聚会的原因之一。
  他是我一个人的魔咒,独自时想起会引发干渴和过分的欲望,但从旧识嘴里念出来,天堑会降临在我面前,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肉汁烫到舌根,很痛。我听见自己说:“嗯,知道。”
  张小毛语出惊人:“嗨,看我这话问的。你俩当年关系这么好,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仿佛汤汁返流,我又咳嗽几声,好一会儿才回应:“我们……我和裴雁来关系好?”
  耿一直和我走得近,他这么说就算了,怎么张小毛也这么讲?
  “啊?你们俩不是天天都在一块!……我没失忆吧。”
  我解释:“真的一般。是同桌,难免交集多一点。”
  这种错误的论断让我不安。
  哪天落到裴雁来耳朵里,难堪的又要是我,不如趁早把事实摊开,好过一昧自欺欺人。
  “你少谦虚。”张小毛却这么说:“我觉得班长就是和你好,把你当哥们,和我们都不一样。酸啊。”
  我拿勺子的手都抖了,真心话脱口而出:“你别吓唬我。”
  “班长跟我们那叫君子之交淡如水,跟你就是那个……”
  我嘴角一抽:“我是小人?”
  “草,我可不是那意思。”张小毛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连着摆手,不小心把旁边的醋瓶打翻。
  “哎哎!看我毛手毛脚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帮着他,一起用纸擦干流成一滩的陈醋,两张劣质粗糙的纸巾被浸透,染成很难形容的颜色,又听见他说。
  “对了,就像这醋。你看啊,水壶就算打翻了也没什么味儿,但醋瓶的效果可就不一样了。”
  手上的动作慢下来,他继续道:“记得有一次,我和曹恒他们逃午休去打球,因为怕被李逵抓,就绕路走,然后在后山正好看见班长拿枇杷砸你。我和曹恒都看傻眼儿了。”
  “……”
  “班长多知道分寸一人,我们都没见过他和别人这么闹。”张小毛语气里真带点遗憾。
  我疑心要么裴雁来是绝顶PUA大师,要么这群人都像我一样是天生受虐狂。想被裴雁来暴力对待其实也简单,性骚扰一下,就能解锁在水里溺毙或者满脸伤疤的成就。
  不过还是算了,这殊荣我一个人享受就足够。
  “那是意外。”我说。
  高三的四月中旬,天气变热,教室里空调开始运转。空调很旧了,开冷风出气时尤其带着“呼呼”声,比较吵。
  午休时教室没人讲话,空调的噪音更明显。裴雁来嫌烦,干脆拎着教辅下楼。
  我是自己跟过去的。
  暮春的太阳颜色发暖,后山枇杷树一排,枝头挂着青黄不接的枇杷,光从枝叶的罅隙里漏在地上。
  裴雁来背靠着一课枇杷树,手背上落着或大或小的亮斑。
  我手里拿着英语三千词,看见他头顶有一颗将落味落的枇杷。
  那家伙没熟,砸下来能把人脑袋敲昏。我不欲打扰裴雁来学习,但又愿行好事,于是撂下手里的书,我从树的另一面悄声往上爬。
  树干很粗,但个子不算太高。没几分钟我就到了顶。
  但我大概是裴雁来克星。
  手刚摸上那根枝子,脚下就一打滑。我稳住身子,树枝却猛地一摆,枇杷晃了两下,就以肉眼可见的加速度直线下落。
  ——着陆点是裴雁来的发顶。
  “裴雁……”
  我只来及说了两个字,就听“咚”的一声。
  枇杷正中靶心。
  甚至从裴雁来的头顶,又滑到他手上的教辅用书上。
  救命,我去死。
  我垂下的腿猛地一缩,很心虚地窝成一团蹲在树上。
  适逢裴雁来默不作声地抬头看我,我张张嘴,解释道:“……想提醒你的,没来及。”
  “下来。”他轻声提醒。
  原则上我从不忤逆他,但关乎生死存亡,我还是坚持自己的决断:“我,我再蹲一会儿。”
  “下不下来?”他又问。
  往日一句话他从不说第二遍,我觉得稀奇,但也察觉到危险。
  我表情木讷地回:“……还是算了。”
  然后裴雁来说行。
  书一合,青黄不接的半生枇杷落进他手心。
  他抛起来,颠了两下,像在估重,随后抬步就走。我以为大劫已过,一口气泄下来。
  但没能轻松两秒钟,裴雁来手里的枇杷就又稳又准地砸向我面门。
  我躲闪不及,额头中弹,“草”了一声,麻袋一样从树上滑下来。
  幸亏眼疾手快抓住一截手边的枝干,不然倒霉的该是我的尾椎骨。
  目光尽头是裴雁来的背影。
  三两虾饺和一碗豆浆都只剩碗底,张小毛和我的对话进行了十多分钟就走到终点。
  不长不短的际会,不至于弹尽粮绝到尴尬无话,也不至于滔滔不绝到意犹未尽。旧故就是如此,比“好久不见”多几句寒暄已经算是人间有情。
  出门往外,大路各分两边,他左我右,最后一段话是他开的头。
  “上学的时候哪能想到,我堂堂张小毛,没到三十,人生竟然已经望到底了。”张小毛摸了把隐现秃头危机的发顶:“不过想想,当年咱班星途璀璨的大明星,到现在也只是个婚庆司仪,我就又觉得不能全怪时运不济。”
  我看向他,他朝我笑笑,笑得并不辛酸,但我看完嘴里发苦。
  他说:“活着就是操蛋。”
  “你说的对。”我答。
  回到宾馆。我打开同学群,第一次点进孙汀洲的个人名片。我没加他,【添加到通讯录】这几个刻板的黑体字像是一道坎,横在我不可回望的过去。
  ID是“A若磐婚庆Louis”,让我很难把他与过去风光无限的孙汀洲划上等号。
  命运就像审判者陶特,重塑的力量各有所异,它却平等地将每个人打碎。
  又点进裴雁来的主页。
  他不分工作微信和私人微信,半年可见仍旧空无一物的朋友圈十年如一日。
  世界上真的有人并不需要生活。他的一切简明又狭促,深不见底的黑,只容得下自己。
  晚上下起了大雨,我不想出门买饭,就叫了客房服务。
  点的是蛋炒饭和八宝粥,但因为是大年初一,所以宾馆还附赠了一瓶浓缩的葡萄汁。
  我拧开,果汁溢得太慢,晃了一圈后,零零星星漏了几滴在鞋上。
  今天穿的是双白色的球鞋。
  葡萄汁落在鞋头和鞋侧,洇开之后和红酒的酒渍相像,难以分辨。
  壁挂的电视停在央二台,春晚刚好重播到几位眼熟的明星合唱《想你的365天》。
  我在钢丝上行走,记忆却不受控制,回溯到和这首歌同频的某个场景。
  白象破笼而出,我再次看到它平凡的全貌。
  ——如果一定要找个分崩离析的节点,那是我和裴雁来的最后一面。


第40章 于此刻坍塌(上)
  ……
  刚结束高考三天,新鲜劲没过,谢师宴送走老师才聚众来到KTV,包房里处处是解放天性的鬼哭狼嚎,正常沟通得靠吼。
  耿一直饭桌上就喝大了,早早被他继母的秘书揪回家,这桌斗地主二缺一,拉我来凑数。
  “草,我要不起。”
  “我也不要。”
  我目光在角落里扎堆的人群里落定,手上甩出五张扑克:“五六七八九,顺子。”
  “我靠,怎么把地主放跑了啊!”农民气得左手一扬,刚好打翻一边的红酒。
  记不清哪位带来的Leitz,甜口葡萄酒,厚重的玻璃瓶猝不及防砸落在地。好在酒剩下的不多,只远远溅到我球鞋上几滴。
  洇开后,在昏暗的室内沉得像墨迹。
  始作俑者连连双手合十道歉:“啊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擦擦。”
  我摆手拒绝,说包里有湿巾,你们继续。
  倒不是有意败兴。只是早上我刚刚得知徐韵女士有孕的消息,现在实在兴致缺缺。
  连声的道歉被落在身后,我随意擦了两下,一声不响地坐在角落的沙发上。
  角落里相对安静很多。
  参加国王游戏的有十三人,盘坐一旁,围成一圈,裴雁来百无聊赖地位列其中。他大半张脸侧对着我,没给过来什么眼神,嘴角挂着淡笑,席地而坐也从容优雅。
  但就像包法利夫人,优雅从不代表着细腻的感情。他的信众庞大,只有我爱的是真容。
  蓝红交错的灯光细碎洒在他的眼尾,我从胃部涌起一阵不可遏制的干渴。
  连虚伪都完美,怎样糟糕的人类。
  可我这么喜欢他。
  手边刚好有果盘,我用牙签插了块蜜瓜饮鸩止渴。但还没来及咀嚼,就听到有人叫我名字。
  “林小山,你闲着吧?十四个人刚好能玩A到K整组牌,来啊,十三缺一!”是体委在喊。
  众人的视线骤然集中在我身上。
  裴雁来也不例外。
  自从我知晓他的恶劣本性后,他每每再对我展现这幅过于人性化的姿态,我都会觉得受宠若惊。
  谁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下意识追着声音找去,才在参与游戏的十三人中看到了孙汀洲。屏幕的光线照在他脸上,狰狞的错觉转瞬而逝。
  我犹豫两秒,还是说了:“好。”
  同学们自动挪开一个人的空位,我顺理成章地坐在了裴雁来的正对面。
  体委拍拍手:“我们人多,允许每轮国王都能提两个命令,好吧?提高一下参与度。但是事先声明,每个命令所涵盖的人数不能太多,不然容易记不住,最后又乱套。大家觉得几个人合适?”
  他的目光下意识向裴雁来扫去。
  总是这样,有裴雁来在的地方话事权大多不会旁落。就算他不主动,也会有人上门求援。
  “小于等于三吧。”裴雁来比了个手势:“差不多是总人数的一半,适度紧张。”
  没人有意见,全票通过。
  “OK,那就游戏开始——抽牌抽牌!”背景音乐聒噪,体委转头骂道:“那谁,曹恒,你丫把嘴闭上,话筒换个人行不行?难听死了!打扰游戏!”
  曹恒喝多了,说话打弯,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你妈的~你行你来啊~”
  “曹,听话啊,话筒交出来吧,今晚你已经被投诉三回了。”
  “是啊曹,牺牲你一人,幸福三十人。你下来吧算哥求你。”
  ……
  你一言我一语奚落完,包厢里爆发阵阵哄笑。
  裴雁来也笑着骂了句短促的粗话,他今天穿潮牌短袖和白色球鞋,晃神间我真以为他青春年少不知愁。
  可见好演员在背景板里也不偷懒,简直敬业到一丝不苟。
  十四张牌发完,第一轮抽到鬼牌的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姑娘。
  人是真温柔,家教也很严,想来提的要求不会过火。
  但这游戏追求的就是刺激。亮明她国王身份的时候,果然一半多人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失望叹气。
  她起初似乎怕冒犯到人,所以问得很谨慎:“嗯……抽到2和8的拥抱十秒?”
  孙汀洲突然笑了一声,我看向他时,他矫情吧啦地把半松的长发挂在耳后:“小姐,这也太没难度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天我们来点刺激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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