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衬衫下,肌肉紧实而有力。
他又抬高声音喊一声:“陆忱。”
那柔和的声音里带一点撒娇的意味:“那再让我抱一会。”
他说:“热死了,黏一起做什么。”
那人便轻声问他:“小叔叔,可以做吗?”
他越发抓紧了被子,臊得抬不起头来。
半夜惊醒,糟心地难以言喻。
宁晃抱着煎蛋抱枕猛然坐起,吞了吞口水。
要不,先想办法把钱还了吧。
不然,让他肉偿怎么办。
18
第二天,宁晃要回之前打工的黑酒吧,把之前几天驻唱的工资结了。
陆忱开车送他。
宁晃不愿看陆忱,只盯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嘴里嘀咕:“我还能丢了么?”
陆忱便笑:“祖宗,你万一丢了呢?”
“连个手机都没有,我找谁要人去。”
宁晃听不得这懒洋洋的腔调,总让他想起昨晚那个梦来。
拧开水瓶来掩饰心虚,眼神儿却忍不住往陆忱那边飘。
冷不防听陆忱问他:“昨天是不是吓到了?”
“噗——”
宁晃一口水喷出来,咳嗽得脸都红了,努力伪装地镇定也跟着碎落一地。
陆忱哭笑不得,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我就问问,你别慌。”
“接……咳咳……接个吻而已、有什么可慌的。”
陆忱憋着笑不搭茬。
车碾压过下水井盖,连带着车里挂着的一只小刺猬挂饰也跟着晃了晃。
宁晃努力冷下脸来,事不关己的询问:“你们经常……那样吗?”
“是我们。”陆忱一本正经地纠正他。
“我们。”他麻木地复读了一遍。
“对。”陆忱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经常接吻,经常亲近。
除了小叔叔过于独立之外,他没有任何埋怨。
宁晃“哦”了一声。
陆忱看他装酷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字正腔圆地教学。
“小叔叔,有一个成语,叫情难自禁。”
“什么?”
宁晃耳朵要让这几个字给烫聋了。
“情难……”
“闭嘴,这不是个疑问句。”宁晃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陆忱闷笑了一声。
心情大好。
“到了。”他说。
19
酒吧乌烟瘴气。
黑色漆皮的沙发是斑驳的,也不管制吸烟,去的时候刚刚散场,一地的垃圾、烟酒汗味儿混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捏起鼻子。
陆老板从走进去,皱起的眉毛就没下来过。
“怎么找这样的地方打工?”
宁晃说:“薪水周结,不用看身份证,还借后台休息室白天给我睡觉。”
“够可以了。”
陆忱听说这里驻唱工作是夜场,一唱就是一个通宵,脸色更难看了。
本来对于这种突然消失的临时工,老板不大情愿给钱,但瞧见西装笔挺,精英buff叠满了的陆忱,顿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痛快把薪水结了,还同意宁晃去后台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
没什么衣物,只有一个背包装了些洗漱用品,本子和笔,两盒泡面,一袋火腿肠,一把便利店塑料雨伞。
这就是宁晃失忆后卖了手机换来的全部家当。
但就算是他当年,也没有什么更多的东西了。
他这种城市里四处流浪的幽魂,东西越少越好,最好就是一个背包能包起自己。
陆忱看着他的泡面,脸色更差。
“前几天你就吃这些?”
“便宜,”宁晃嘟囔了一句,“而且比店里的盒饭好吃。”
劣质的饭盒,过去和现在都是一样的难吃。
菜都炖糊在一起,像是一团有着硬块的浆水,米饭也都粘成了坨。
不像是人吃饭,像是狗在吃劣质罐头干粮,有什么就是什么,咽下去,填满肚子,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吃饱了,也像是什么都没吃。
他十八岁以前都是这样,付不起房租,就背着吉他到处打工驻唱,抱着盒饭,坐在酒吧后头的巷子里吃。
有人醉了,有人吐了,有人笑了,空气中充斥着酒气和臭气,欢声笑语成了下水道的养分,一切都像是货架上被塑封的成人刊物,明明是崭新的,从封面就透着一股脏污的现实感。
那时候盒饭最喜欢配又粘又糊的土豆,所以他到现在都不喜欢土豆。
吃饱了,抽根劣质烟,咕嘟咕嘟灌了半肚子凉水,又跑去继续唱歌。
宁晃也不避讳这些,一边把火腿肠塞进包里,一边慢慢说:“现在泡面口味好多了,老板也都规矩不少,以前唱完了不给钱的也有。”
那时总有人欺负他年纪小,借故克扣工资,甚至还有动了手的。
他收拾着自己的破烂,给他讲打工的事儿,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不觉得难堪。
他靠自己赚钱吃饭,怎么样都比三十岁自己吃软饭强。
冷不防被陆忱揉了一把头发。
说以后别往这儿跑了,乌烟瘴气的,再把嗓子熏坏了。
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谁准你摸了,”宁晃嘀咕,“再给我摸矮了。”
陆忱就说:“你就天天吃泡面,怪不得没我高。”
三十岁都没长到一米八。
宁晃竖着眉毛,抱着胸看他。
满眼写着叛逆。
陆忱说:“小叔叔,我会担心你。”
宁晃阴阳怪气哼哼:“你担心的多了,夜不归宿也担心,不带手机也担心,你不叫陆忱,你的名字叫陆担心……”
对了,今早还没收他的烟来着。
陆忱弹了他额头一下,把他包背到自己肩上,说走,回去了。
宁晃“哦”了一声。
跟在陆忱身边。
回家这个词。
像有魔法。
20
陆忱认识宁晃时。
他虽不算阔绰,却也不大吝惜钱财。
那时的宁晃会带他去吃昂贵的餐厅,也会等着他的一碗家常面,会把大笔的钱砸在音乐上,也会找他去网上抢赠票的苏州评弹。
见他心情不好就带他出去旅行,跟他说,跟家里闹翻了不假,出柜也问题不大,书还是要念的,别闹别扭。
他那时心虚地把话题岔开,说我心里有数。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跟家里出柜才闹翻的,因为他打定了主意,要一直喜欢小叔叔。
小叔叔的指尖轻轻敲着桌子,说:“你要不愿意用家里的钱,也可以用我的。”
他就凑近了趴在桌上,跟他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笑眯眯说:“那算怎么回事?包养男大学生么?”
“别乱说话,雇你做家政。”
小叔叔皱着眉轻声说着,扭过头去,说:“行不行,你给个准话。”
他家的小叔叔,脸红从脖子开始。
陆忱盯着车上的方向盘傻笑。
忽得有人拉开车门。
带来了微凉飒爽的风,和砂糖的甜意。
宁晃抱着糖雪球上车来,皱着眉抱怨排队的人多。
但眼神却兴高采烈。
黑酒吧门外正好有卖糖雪球的。
赤红滚圆的山楂,裹着厚厚的一层白糖霜,在车里堆得小山一样,别出心裁地插了一个小红旗,连红旗都蹭上了一点白。
没到冬天,先在红果山下了一场大雪,生生将蜜烤地瓜和糖炒栗子都给比了下去。
勾得宁晃直流口水,数着自己皱巴巴地钞票,一头就扎进了人堆,抱着一纸袋的山楂跑了回来。
他笑着说:“好吃吗?”
“还没吃,”宁晃用竹签扎起来一颗,先递给他,“你尝尝。”
他顺势咬下来。
宁晃说:“我是让你把签子拿走。”
他嚼着山楂,含含糊糊地问:“有什么区别?”
宁晃心道自己不能跟老流氓计较。
自己也嚼了一颗。
唔,酸甜得刚好。
21
宁晃他鼓着腮帮子嚼山楂,歪头看过去,握着方向盘的陆忱,也跟他一样,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咀嚼。
他问:“陆忱,除了那把吉他,你给我买过什么很贵重的礼物吗?”
“怎么?”
“就问问。”
他打算清理自己的负债了。
但是陆忱不让他去驻唱夜唱,下一步该怎么赚钱?
陆忱倒没有想到自家十八岁的小叔叔,虽然心眼不多,却长得千奇百怪。
只是沉默良久,轻笑了一声:“小叔叔,我很少送你礼物。”
“你不肯让我花钱。”
这是真的。
在一起这样久,陆忱心里是有数的,小叔叔给他的东西,总是比他给小叔叔的要多。
谁知他家小叔叔松了一大口气。
还好还好。
他还是有一点底线。
他很清楚,想把钱还给陆忱,并不是想要跟陆忱划清界限。
他只是不能让三十岁的自己真的堕落。
宁晃松了一口气。
只要把吉他钱还给对方,再找一个像样的工作,至于之后……
宁晃偷偷看了陆忱一眼。
之后还要跟这个人住在一起吗?还是,暂时搬出去比较好呢?
陆忱忽然说:“楼下那间音乐工作室算吗?”
寂静的空气里。
宁晃吞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明显。
“……什么?”
陆忱一边慢慢回忆:“……如果真要说礼物,就是楼下那间个人音乐工作室。”
“前主人搬走了,我就接手买了下来,添置了一些东西给你。”
那时小叔叔虽然没说,眼神却很是雀跃。
说到一半。
发现宁晃已经没有声音了。
“小叔叔?”
宁晃闭上眼睛。
“你让我想想,想想。”
救命,他好像真的被包养了。
他得还多久,才能把这笔钱给还上。
那可是一间音乐工作室——
音乐工作室诶。
宁晃沉默了一小会,又一次吞了吞口水。
“我能,去看一看吗?”
他也不是被金钱资本腐蚀了。
他就是,想看一眼。
就一眼。
第7章
22
第二天宁晃果然瞧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音乐工作室。
心脏几乎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他极力克制自己,轻轻用手去触摸那架限量的电子琴,笔直的麦克风。
电脑,音响,收音,一切不知用处的设备。摆放在架子上的卡祖笛和节拍器。
实木的桌子,柔软的沙发。
阳光倾泻进来,融入这暖色柔和的色调,他侧脸贴在桌子上,像是终于贴近了一点自己的渴望。
他打开电脑,搜索着去学那些十几年前不曾见过的软件和设备,去区分那些自己都没有见过的小众乐器。
像是掉进油罐里的老鼠。
神思恍惚时,隐约听见恶魔的低语。
这些已经都是他的了。
他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跟陆忱像谈恋爱一样交往,就不用再回到肮脏老旧的出租房,咽下糟糕透顶的盒饭,在这城市里四处漂泊。
就可以有一个家。
有自己最喜欢的一切。
而且陆忱也并不是个让人讨厌的人。
甚至,是个相当温柔的家伙。
不知怎么,陆忱的脸忽然浮现在他的面前,温柔而明朗的笑,漂亮的凤眼,帮他吹头发时,指尖擦过他的头皮。
宁晃被这恶魔的低语诱惑得昏了头,趴在桌子上,仿佛连呼吸间又嗅到了柑橘的气息,一点一点充斥进自己的鼻腔。
不行,他要冷静下来。
不能因为被一点蝇头……
好吧,天大的诱惑也不行。
宁晃豁然站起。
走到门前。
那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几把保养良好的吉他,品牌、产地、都是他曾经的梦中情人。
齐刷刷出现在他的面前。
宁晃倒退一步。
救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诱惑给一个十八岁的人?
太狡猾了吧?
23
宁晃在恶魔的房间里呆了整整一天。
开始期待陆忱下班能把自己从这个房间里带出去,他脑子里跟恶魔的低语战胜了三百回合,那邪恶的声音已经升级成为了塞壬之声,唱着悦耳的歌哄骗他投降。
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
只是来看看。
宁晃又默念了一遍,宁晃你不能堕落,不能因为这个出卖灵魂,欺骗人家感情。
他终于下定决心,推门打算离开这个房间,忽而听见外间的对话声。
这工作室隔音做的极好,他刚才竟没听见外间有人来了。
他从门缝瞧见了两个身影。
高大颀长、一言不发的是陆忱。
另一个是个瘦而多话,顶着一头海藻似的绿短发的女孩,语速很快,说话机关枪似的往外蹦。
宁晃看脸是记不得的人,但偏偏听声音听出了一丝熟悉,愣了片刻,忽得惊醒。
夏子竽!
他十八岁以前,国内最喜欢的女歌手。
他对于夏子竽长什么样、有什么经历其实已经记不很清了。
事实上,他根本对追星没有概念,能记住的,只有自己在小小的mp3里存过的歌曲,和歌名后跟着的歌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