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施撇了撇嘴,反正宋科长都不要他了,现在也不是他的领导了。
小花猫“喵”了一声,翻了个面。
翁施瞥了眼小花,在心里默默说道小花啊小花,我刚才都是故意气宋科长的,你可千万别抓宋科长的脸,宋科长那么好看,万一被抓花了,那么对于市容市貌是巨大的损失。
“我饭吃完了,滚蛋吧。”宋尧挥了挥手。
翁施拿起宋尧的饭盒塞进保温袋里,就和一株枯死了的小树苗似的,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垂着头就往后门走。
“去哪儿啊?”宋尧揪住他的衣领。
翁施被提溜着转了个圈:“我滚蛋,风往哪里吹我往哪里滚。”
“下午上班时间到了,”宋尧把他往门里推了一把,“滚进去干活儿。”
翁施愣住了:“啊?”
“啊什么啊,”宋尧被这呆瓜气笑了,“滚回去先写份检讨,上午我和那老傻逼在谢局面前大吵一架,你他妈的让我丢死人了知不知道?”
翁施这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难以置信地问:“那我是被留用了?”
宋尧说:“看你检讨写的怎么样了。”
翁施开心的连蹦三下:“我写我写,宋老师,我最会写检讨了,我高考作文差三分满分!那我是真的留下来了?”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宋尧双手插着兜,眼睛里有一种极其自信且坚定的傲气,“物证科我是老大,我要谁,我说了算。”
他当然知道这呆子不是那种走后门攀关系的人,他真正生气的是,在面对留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翁施竟然不向他确认,反而觉得他会受制于老吴那个老傻逼。
他宋尧就是新阳市局——乃至在整个南方,都是物证领域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什么关系人情都是扯淡,他从来就只看手底下的真功夫。
他看中的人,就是天王老子空降也挤不走。
心口怦怦跳,一种劫后余生的畅快感和放松感涌了起来,翁施雀跃的恨不能干一杯蝉尿。
风往哪里吹,他就往哪里走。
他看着宋尧,觉得这个夏天最温柔的风,全数落在宋科长身上了。
第18章 选择你
办公桌上的笔筒、纸巾、笔记本、书又一样样地回到了原位。
距离上次收拾桌子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桌子还是这张桌子,东西也还是这些东西,只是心情却截然不同了。
翁施把十来本《榜样的力量》按刊号整整齐齐地排在书架上,双手叉着腰傻笑。
他留下来了,留在新阳市局了,留在离尚队长很近很近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留在宋科长身边了。
那可是宋科长呀!
虽然宋科长打不过猫、喜欢把脚翘在桌上、到处扔笔、喝光了他的蜂蜜,但他是宋尧宋科长呀!
宋尧去了趟厕所,回来就瞅见翁施刚才空荡荡的桌子又摆满了,小呆瓜背对门口站着,两只手插在腰上,连后脑勺都透露着一股兴奋和雀跃。
“傻站着干嘛?”宋尧敲了敲门,“检讨写完了吗?”
翁施扭过脸,一脸傻乐:“还没开始呢!”
“你还挺得意,”宋尧走上去给了他一个脑瓜嘣,“今天写不完不准下班。”
翁施觉着这天过的就和做梦似的,他还有点不敢相信,于是问:“宋老师,我真的留下了?”
“真的。”宋尧打开购物网站,下单了最新的车模杂志。
翁施凑到他跟前蹲下:“那我是留在市局了?”
宋尧说:“是。”
“那我是留在物证科了?以后就和你一块儿干活了?”
“是是是,”宋尧被他问烦了,捡起桌上一支笔,笔帽点了点翁施额头,“再问这种傻逼问题试试?”
“我就是太开心了,”翁施红着耳朵揉了揉脑门,想想又强调了一遍,“宋老师,我太幸福了。”
宋尧笑了一声:“看出来了。”
这呆瓜一根筋,藏不住事儿,幸福不幸福都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宋老师,那我是真的留下了?”翁施幸福地问。
“……”宋尧按了按额角,“先去人事那儿把手续办了,我打过招呼了。”
翁施不喜欢和HR打交道,他们局里搞人事工作的很少办人事,据说下月人事要牵头搞个什么身体素质大考核,不达标的还要扣奖金,弄得翁施压力很大。
“什么手续啊?”翁施瘪了瘪嘴,“能不能过几天去啊?”
今天是他和宋科长大喜的日子,他才不想破坏了好心情。
“留用手续,”宋尧下巴一抬,“今天不办就过期限了,爱去不去。”
“我去我去!”翁施立即高高举手,“我最擅长办手续了!要是高考有办手续这门考试,我早上清华了!”
宋尧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废话真多,赶紧去。”
翁施一溜烟跑到了人事部,竟然撞见了也在办手续的王冕。
“来办留用呢?”王冕说,“恭喜恭喜。”
“嗯,”翁施见了王冕有点小尴尬,挠了挠头,“谢谢王冕哥。”
毕竟他和王冕算是正儿八经的竞争对手,肖义宁主动退出了,他和王冕注定只能留一个。
宋科长就像那武侠剧里的红颜祸水,让他和王冕争得头破血流。
翁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唉,都怪那该死的宋科长!
“那个,”翁施抿了抿嘴唇,想主动关心关心王冕,结果脑筋一短路,脱口而出,“去分局也挺好的,下基层锻炼锻炼,明年还有机会再考回来的。”
话一说出口,翁施就反应过来了,恨不能扇自己两巴掌。
他这说的是什么鬼话,火上浇油吗这不是!
俩人同时办完手续回了物证科,王冕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长长呼出一口气,手腕上的金表都黯淡了。
他一定很难过、很气馁、很沮丧吧?
翁施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边:“我不是那意思,我嘴笨,你别——”
“这就是人生啊,”王冕感慨道,“起起落落的,我也该认清我自己的位置了,我不是这块料。”
翁施这才瞧见,他手里那几张A4纸竟然不是调岗通知,而是离职文件。
难道他是因为打击过大,所以要彻底离开警界了?
罪过罪过,我这罪过大了啊!
翁施咽了咽口水:“王冕哥,我觉得你很适合做物证,你千万不要放弃呀!”
“你别劝了,”宋尧边敲键盘批复鉴证意见边说,“他不适合做物证,适合做富二代。”
“宋老师!”
翁施大惊失色,宋科长怎么这时候了还要打击人家呢?!
“怎么,不能说啊?”宋尧哼了哼,“做个会议纪要都错漏百出,要走可以,下午听录音改完了再走。”
哎呀呀这个宋科长!
“王冕哥,你别听宋科长瞎说,”翁施赶紧打圆场,“他是要给你反向激励。”
“小翁,你别劝我了,宋老师说得对。”王冕拍了拍翁施胳膊,语重心长地说,“肖义宁因为工资所迫离开了,现在我也要走了。你是基本功最扎实的,宋科长讲课只有你一听就会,你在这里好好的,跟着宋科长学本事。”
翁施十分动容,眼中泪光闪烁:“王冕哥,你和义宁不一样,你没有经济压力,我真心觉得你不该放弃。”
“我也只是表面光鲜罢了,”王冕看向天花板,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悲伤,“身为大家族的长子,我也有不为人知的痛苦啊,这么多年无人诉说罢了。”
“王冕哥,虽然我不懂,”翁施擤了擤鼻子,坐到王冕身边,“但你如果愿意和我说说,我一定好好听。”
宋尧在一边冷冷“嘁”了一声,翁施立即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安静,不许冷嘲热讽。
宋尧眉梢一挑,小呆瓜这是知道自己能留下能转正了,翅膀硬了胆子肥了啊!
“谢谢你,小翁,”王冕转头看着翁施,表情沉重,“我爸爸一直希望我继承家业,但像我这种富二代,都有种‘老子要靠实力证明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叛逆了一把,没出国读商学院,反而考了警校,你能理解吧?”
翁施点头,感动地握住王冕的手:“你真是了不起,很勇敢。”
“我读书的时候一直觉得,要是我不能成为警察,我就要回家继承家业了,对我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王冕一拍大腿,沉重的脸上忽然绽放出阳光般温暖的笑容,“但我最近幡然醒悟了,人唯一不能选择的就是自己的出身,老天让我成为大家族的长子,富二代就要有富二代的样子。”
“是啊……嗯?”翁施眼底的泪光缩了回去,故事走向怎么和想的不一样啊!
“上班下班加班,翁啊,我实在受不了啊,”王冕说,“他妈的我明明能让别人为我打工,我为什么要亲自打工呢,我是有多想不开啊!”
翁施看向靠着门的宋尧,宋科长耸了耸肩膀。
“我要去完成我的使命,继承家业了,”王冕说,“我刚上楼和我大舅说了,我大舅也支持我。”
翁施撇嘴,那你倒是早点和你大舅说啊,我大半个月的工资都花你大舅身上了,你大舅早上还差点就把我赶走了!
“太难受了,小翁,我太难受了,”王冕闭上双眼,“我入职的时候我大舅让我低调点儿,不要戴超过一百万的表,太难受了,憋死我了。”
翁施看了看他手腕上的大金表,又想想自己那税后2380的工资。
不吃不喝地工作35.014年,就够买一个表了。
仇富之心熊熊燃烧,老天爷,操你妈。
宋尧看着翁施白一阵红一阵的脸色,放肆地大笑出声。
傍晚,翁施送王冕到市局门口。
王冕抱走了一个大箱子,都是他这一个多月明着暗着塞给宋尧的好烟好酒好钢笔等等,宋尧原封不动、一件不少,统统打包好给他退回来了。
天阴恻恻的,夕阳早早被乌云遮住了光,王冕从兜里拿出一副镶了钻的墨镜戴上。
“好久没这么痛快地装逼了,好爽。”王冕面带微笑,“翁啊,以后常联系,哥要负担起家族的使命了。”
一辆敞篷跑车接走了这位大家族的长子。
“轰——”
翁施,一位三线小县城工薪阶层小家族的长子,在汽车尾气中感受到了人生的差距。
一脸惆怅地回到办公室,翁施问宋尧:“宋老师,你知道王冕哥来自哪个大家族吗?”
宋尧正往保温杯里倒枸杞:“我们去的那家超市,就是王冕家的。”
翁施吓的倒吸一口凉气。
宋尧瞟他一眼:“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让他给你安排个经理位置当当。”
翁施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还是算了:“可我不会当经理,我只会做鉴证。”
他说完这句话,又看着宋尧补了一句:“我想一辈子跟着你好好做物鉴。”
当下属在领导面前说出这种话,领导一般都会表示鼓励、赞扬以及肯定,然而宋科长不是一般领导:“一辈子?你想得美,要是活儿干不好,我立刻把你开了。”
宋科长真不懂浪漫,怪不得相亲总失败。
“宋老师,”翁施说,“你以后相——”
他本来要说你以后相亲可不能这样,想了想又把话憋了回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好像不希望宋科长去相亲,想想就心里堵堵的。
“干嘛?”宋尧问。
翁施摇摇头:“没干嘛。”
“过来。”宋尧招了招手。
“干嘛?”翁施仿照宋尧的样子,表情有些冷淡,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宋尧冷哼一声:“过不过来?”
“……来了来了,”翁施屁颠颠地小跑到宋尧跟前,“宋老师,你可真没耐心。”
“我发现你今儿废话特别多。”宋尧扔给他两本厚厚的专业书,“这周看完,下周考你。”
翁施现在就算正式成为他物证科的人了,他要对翁施负起责任,自然要比以前更加严格要求。
两本书摞一块儿厚的能当凶器使了,翁施差点儿没抱住,踉跄一下站稳,看见书名“哇”了一声。
“你要是觉得看不完,”宋尧以为翁施是觉着时间不够,“可以延——”
“这两本书我看过,”翁施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当时没太看懂。宋老师,我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来问你吗?”
这两本书很艰深,读大学的时候看不明白是正常的。
宋尧笑了:“可以。”
于是翁施也高兴了:“我这周一定看完。”
宋科长笑起来真好看。
他开开心心地抱著书回了座位,转头看了看正在核对分析数据的宋科长,终于有了种“我真的留下了”的实感。
提心吊胆了好多天,总算踏实了,翁施这人一踏实了就开始犯矫情,问道:“宋老师,你为什么选择我呢?”
毕竟他嘴又笨,脑子还不机灵,家里也没有钱。
宋尧头也不抬:“你说呢?”
翁施试探地问:“因为我做饭合你口味?”
“有这个原因。”宋尧说,“我早知道王冕要走,只剩你一个,我没得选。”
“……哦。”翁施很失落,他就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他蔫儿吧唧的往桌上一趴,掀起眼皮盯着宋尧,闷声说:“宋老师,你知道一个正常人的口腔温度是多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