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竟,你是好孩子。”
“……”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说。
然而这个夸奖我是好孩子的男人,我觉得,似乎正是我这个好孩子,让他很痛苦。
晚上吃过饭,程亦辰又陪着我看电视,我想他根本就看不进去,连屏幕上演的是什么也未必知道,只是尽职尽责地在陪伴我打发时间而已。
这档法制社会节目,性质有点像家长里短的八点档。而今晚的案例却是再婚家庭中对未成年人的性侵犯现象。
这种主题让我相当的不舒服,像吞了堆苍蝇,看了几眼就忍不住骂脏话:“还要不要脸啊?这些人渣!老变态!”
程亦辰也瞧着屏幕。
我看不下去地转台了:“强J犯统统都该去死!”
程亦辰依旧望着前方,只轻轻“嗯”了一声。
看完电视,我又吃了一顿程亦辰煮的宵夜,才去睡觉,因为宵夜馄饨很好吃的缘故,睡得还蛮香的。
迷迷糊糊之中我似乎做了个梦,梦见程亦辰进到我房间里来看我。这梦很奇怪,明明是半夜,他却穿戴整齐的,一副要外出的模样。
他在我床边坐着看了我一会儿才走的,梦里我问他:“辰叔,你要出门了吗?”
他在门口回过头看着我,用那种非常温柔非常怜爱非常心疼的眼神。
“我走了。”
“恩……”
“你要照顾好自己啊,小竟。”
他好像在跟我诀别一样。
我这一觉睡到快中午才醒,被噩梦给魇住了,魇得全身都是冷汗,猛然睁眼的时候胸口还后怕地通通直跳。
连汗湿的睡衣也没换,我就跳下床,抓了个外套裹上,而后开门出去。
客厅里静悄悄的,程亦辰不在。
卧室,厨房,浴室,都是空的。
我叫了两声“辰叔”,没有人回应。桌上没有早餐,连热水也没有。
这是程亦辰第一次没把一切都准备好。
我找了一阵子,心里有点慌,最后想起该打他手机。
然而拨完号以后,铃声在玄关的杂物柜上面响了。我发现他的手机钱包,一样都没带走。
我觉得自己又像回到噩梦里去了,心神不宁,有种怪异的不祥预感。
房子第一次显得那么大,我第一次有点想念程亦辰和陆风这两个人。
一直到晚上,我才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喂?”
“小竟,是我。”
我舒了口气:“辰叔,你上哪去啦?”一天都没见着人,听见他声音的时候,我竟然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他的声音在那头听起来有些模糊:“我在外面。晚点才能回去。你吃饭了吗?”
“……还没。”
他叮嘱道:“饿了吧?我房间抽屉里有钱,你拿着去外面好好吃饭。别弄坏身体。”
我又问了一遍:“你在哪啊辰叔?”
他没出声。
于是我说:“辰叔,我一个人在家有点怕。”
他终于回答:“别怕,晚一些我会回去的。我现在在医院。”
“什么?!”
虚惊一场过后,我才知道,进医院的不是程亦辰,而是陆风。
再怎么对陆风印象不佳,出于礼貌,或者说出于好奇心,当晚我还是礼节性地买了两个水果去探望了。
原本觉得陆风住院这么大的事,以他的身家排场,怎么也得轰动一下,来一堆人探望伺候。
结果除了门口的保镖之外,那守卫森严的高级病房内,坐着的也只有程亦辰一个人而已。
陆风在病床上躺着,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
程亦辰招呼我坐下,给我削了个苹果:“先吃点吧,别饿着。”
我之前在外边跟小护士们搭讪的时候,大概打听了下八卦,陆风住院的原因是过量服用药物,导致急救洗胃。然而他脖子上也包着纱布,据说被割了一刀。
“……”
我有点闹不明白。
想干掉陆风的人,我想T城的确有不少,但谁能真有这能耐割了他的脖子呢?
先别提他的保镖团不是吃素的,单凭陆风自己,已经能一个打十个了。
然后居然还服药自杀,这怎么都不像是陆风的做派啊。
陆风给我的感觉,就是头生命力最顽强的史前怪兽,即使所有人都挂了他也能战到最后,这种人怎么可能自行了结?
这事情,处处都透着不合理。
思量了半天,我不由转头去看程亦辰。
他两眼红肿,表情却很平静。
这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此刻让我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是他干的吗?
乍一想很荒谬,让我自己都忍不住大摇其头。但再细想,又只剩这个答案是最合理的了。
毕竟那天他打陆风耳光的狠劲,陆风那低声下气的姿态,我一时半刻实在忘不了。
能这么对陆风的,我觉得,这世界上也找不着第二个人了。
可是,可是,这到底为什么呀。
在我胡思乱想心惊肉跳之际,又听得程亦辰温和地对我说:“我去给你买个饭,你等一会儿。”
“哎,没事,辰叔我不饿的。”
我想说我虽然平时吃得挺多,但我对吃不是那么执着,沉迷游戏的时候我可以一整天光喝饮料,什么也不吃呢,年轻人少个那么一两顿又不会怎么样。
但程亦辰似乎对于我的这些生活细节非常非常在意,生怕我有半点的闪失和不妥,因而还是念叨着:“饭不能不吃的”,而后坚持下楼去了。
我坐在边上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杂志,突然见得病床上的陆风动了一动,微微睁开眼睛。
他看起来好像恢复了意识,有些迷糊,但还算有几分神智。
“呃……”我赶紧站起身来,嘴里说着标准的废话,“你醒了啊?”
他眼里完全没有什么死里逃生的庆幸或者后怕或者余怒。他似乎根本不关心这个。
他只略困难地转动着头部,眼光在屋里寻觅了一圈,而后嘶哑地说:“小辰!”
“辰叔出去买东西了。”
他置若罔闻,还是喊:“小辰!”
我只得说:“呃,很快就回来了……”
他还在用类似于疼痛的声音在叫:“小辰……”
我完全不知道能怎么安抚眼前这个固执的病人,只能听他一遍一遍地叫程亦辰的名字。
他听起来很悲伤,也很绝望,就好像是程亦辰永远不会回来了一样。
我作为一个完全帮不上忙的吃瓜群众,在一旁听得如芒在背,只能叹了口气。
唉,就算事不关己,这也真的是太惨了。
陆风独自凄惨地喊了一会儿,终于闭上眼睛,声音也渐渐低下去,眼看又要陷入昏迷了。
病房的门终于被打开,已成热锅上的蚂蚁的我顿时如获大赦。
“辰叔!你回来啦?陆风刚刚在找你呢!”
程亦辰忙把饭盒放在桌上,而后过去床边。
陆风意识涣散,但还在焦灼而煎熬地喃喃道:“小辰……”
大概因为药物的关系,他那张平日冷酷的脸上,反常地满是软弱和不安。
程亦辰伸手过去,让他握住自己的手。
陆风几乎是立刻,就平静了。
“……”
我有点不忍心再看,心里也沉重了下来。
这两个人,到底因为什么事啊,值得闹成这样。
两人加起来也有不少岁数了,这辈子也就这么长,还有什么事情过不去的呀。
第五章
从医院回到家,想着这事,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而后我突然想起,LEE以前跟陆风好像有些交情,他曾经是陆风的学弟,也有工作上的往来。
当年的我,对这些与我的世界无关的花边新闻没太大兴趣,LEE闲谈时纵然提过一些,我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然而现在我多恨自己当年八卦意识不够到位啊!于是我赶紧亡羊补牢,往LEE的微信上发了一堆消息。
洛杉矶也就早上七八点的光景吧,LEE几乎是立刻就回复了:“程亦辰要杀陆风?!”
我就知道放这个大新闻一定能把他炸出来,“我是这么猜的啦,虽然并没有确切证据。”
LEE说:“唉,你猜的应该也没错。这两个人啊,都闹了大半辈子了……”
“你知道他俩是怎么回事吗?”
LEE过了半晌,才回复:“也没什么,多半陆风以前做过些事,被发现了,惹急了程亦辰呗。”
“就算翻旧账,至于闹成这样吗?又是动刀又是下药的。程亦辰看起来那么斯文,不像是出手这么狠的人啊。”
LEE叹口气,说:“当然至于啊。陆风当年,什么事做不出来?他完全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你不懂,他疯起来连我都怕。别说程亦辰想杀他,有时候啊,我都有点想。”
“那你怎么不动手?”
LEE为之气结,怒道:“你觉得我行吗?!!!这世上除了程亦辰,别人动得了他吗?”
然后LEE又十分坦诚地自我剖析道:“再说了,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恐怕是没那资格。还是跟他一起狼狈为奸吧。”
“我怎么觉得,你是因为觉得他长得帅,才下不了手。”
LEE立刻发了个口吐鲜血的表情。
抛开其他的不谈,光论长相,陆风即使人到中年,也是出类拔萃地英俊不凡,可以想象他年轻时候的光景。
然而他给我,或者说,他给大多数人所留下的认知,都是超出了他那副皮囊的。
LEE又问:“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我指,程亦辰,他人还在吗?还是已经跑了?”
“在啊,他在医院照顾陆风呢。”
“嗯,”LEE说,“那就还好。要是程亦辰不在了,出于安全考量,我劝你也赶紧卷铺盖跑吧,能跑多远跑多远。”
“……??!!”
“程亦辰这回没走,那就没什么事了。”
“啊?”
“估计他这次,算是原谅陆风了吧。”
“哦……”
虽然我似懂非懂,但LEE一副深谙内情的样子,我仔细想想也是,两个人之间,有再大仇再大怨,生死走一遭,也解得差不多了。
我忍不住问:“那你知道程亦辰是因为什么事恨成这样吗?”
毕竟他看起来真的是很温和,很好说话的一个人。
LEE过了半晌,才回复:“这你就别问了。”
“为什么啊?”有什么八卦居然不能和我共享?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也太经不起考验了吧!
LEE说:“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不知道怎么可能会比较好?!一点都不好好吗!快点告诉我!”
LEE过了好一阵子,才给了我一个非常玄妙的回复:“等你知道的时候,你就会后悔知道了。”
“……”
LEE预测得没错,接下来的时间,居然风平浪静。
陆风住院期间都是程亦辰在照顾,我偶尔礼节性地去探视一下,总见得程亦辰在病床前看书,而陆风靠在那静静看着他。
看起来就好像只不过是陆风得了场感冒,家属来陪着打个吊针一般。
之后一切都很平静,我预想中的任何波澜壮阔的八卦剧情都没发生。过了两天,陆风就出院了。
回到家中的陆风看起来清瘦了一些,憔悴了一些,像是怪兽被抽去了一层灵魂,反而显得没那么阴沉。
程亦辰一到家,还没歇下就忙着给嗷嗷待哺的我张罗晚餐,他对我说:“晚上我们吃粥。”
“……”
听起来清汤寡水,生无可恋。
结果上桌是一大锅的黄鳝乳鸽粥。
绵香软滑,鲜甜甘美,鸽肉鳗鱼嫩滑酥软,配上粘稠的米粥,熨得胃里妥帖,不油腻,却饱足,简直惬意之极。
显然是为某个失血过多的病人特意准备的。
从这方面来说,我还是挺羡慕陆风的。
程亦辰应该挺恨他,这很正常,陆风本来就招人恨。但程亦辰还是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我也好希望有人能这么对我。即使见过我所有的不好,还是愿意对我好。
饭后我还在舔碗,陆风就陪程亦辰去洗锅子了,站在旁边给程亦辰递抹布,拿毛巾,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程亦辰什么也没对他做过似的。
这两人之间的恩怨纠葛,我打听不着,摸不着头脑,也猜不透走势,但能像现在这样,反正是好事。
不然以前程亦辰总给人一种失魂落魄的感觉。他笑容好似烟雾,好像吹口气都就让他消散于空气之中一般,连带我都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现在他显得安定很多,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魂魄归体了,脸上也有了一些坚定的表情。
我也松了口气,挺好挺好,家和万事兴啊。
很快学校开了学,复学的我得重新开始修读我的大二课程。
也就是说,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讲真的,别说我想不起来我是怎么考上T大的,我甚至想不起来我怎么会想去报考T大?
我打娘胎里出来就不是爱读书的人!
好吧,这样说太夸张了,应该说,小的时候,我还是一度对拿回好成绩有憧憬的。
因为考满分,拿奖状,意味着得到赞美——别的小朋友都可以得到这些。
然而很快我发现我得不到。因为我爸并不在意这个。他不会因为我的成绩而欣喜,也不会失望。他真的不在意。他连派司机送我去各个培训班,也并不是为了让我多才多艺,而只是让我在他眼前的时间可以尽可能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