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没有漏过池霁和这句故意不想让他听见的话。
“胸针?”李锋遒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胸针确实很好看。”李锋遒同意了这一点。
“设计蛮别致的。”池霁和假装漫不经心,“挑这个送给你的人应该废了很多功夫吧?”
李锋遒沉吟片刻:“嗯。”
“这种款式的胸针,我看好像女性佩戴的会多一点啊。”
“这原本就是女款的。”
“哦,看上这款胸针的女性眼光也很不错。”池霁和语气酸溜溜的,像兑了挤出来的柠檬汁。
李锋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池霁和自顾自地继续说:“你现在还留着胸针,她对你来说应该也很重要吧?”
“你想说什么?”
说什么说什么?当然是说这个送他胸针的人啊!
到底是什么人啊?还把这样的胸针留在身边,摆明了就是十分留恋吧?这说不定就是他们互换胸针,你把你的给我,我把我的给你。
这么情深意重,为什么还会和他结婚啊。
“我说。”池霁和闷闷不乐,“这个胸针到底是谁送给你的啊?”
李锋遒愣了一下,没想到最后是这个问题。他隐约触碰到了池霁和生气的原因。
“是你啊。”李锋遒说,“胸针是你送的。”
第九章
池霁和大学时期的室友是设计类专业的,他邀请池霁和跟他一起参加一个不限专业的比赛,两人共同创作。
这枚胸针是第一个样品,却最大部分都出自池霁和之手。当然没有用在参赛上,但是他留下来了。
恰好李锋遒去他那儿出差,池霁和便邀请他来看自己的比赛。
他和室友最终设计出来的成品获得一等奖,放在展览柜供人们欣赏。那个几乎没有机会面见过世人的第一枚胸针则装在丝绒盒子里,被他揣在兜里捂得发烫。
他的室友要去和朋友聚餐,叫他一块儿,池霁和摆摆手,示意自己有朋友。
“奥。”开放活泼的外国室友冲他挤眼弄眉,“一个美妙的夜晚。”
池霁和紧张地看了一眼那边等待李锋遒,庆幸他没有注意到这边。
“今晚不用给你留门了?”
“克里斯,你什么时候带过钥匙?”池霁和笑道,“我先走了。”
“要记得回来啊我的宝贝儿,不然我只能在下雪的街上过一夜了。”
李锋遒转过头来,池霁和注意到他一直盯着克里斯,解释道:“他就喜欢这样喊。”
李锋遒没说什么,抬手为他掸去衣上的薄雪。
池霁和跟这个和自己差着好几岁,看起来严肃又冷淡的男人自从上次机场送别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原本也不算熟稔,他这次的邀请也很突然,池霁和以为会被拒绝的。但是没想到李锋遒真的来了。
池霁和有些拘束地坐在车里:“会耽误你的工作吗?”
“不会。”
李锋遒开车载他去一家西餐厅。这样的雪夜,西餐厅里气氛格外缱绻些。桌子上摆着精致的水晶烛台,蜡烛摇曳着旖旎的光,瓶中插着两支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这是一家情侣餐厅。
难怪克里斯听见他们说今晚用餐的地方时表情那么奇怪。这样不难解释对方为什么会对他说那样的话。
如果有一个特意赶到异国参加对方的设计比赛,比赛结束后和他一起去情侣餐厅的情人,大概所有人都会以为这两个人应该会享受一个美妙的夜晚。
但李锋遒不是他的情人——是他厚着脸皮孤注一掷大胆求来的未婚夫。
李锋遒对他没有任何欲望,池霁和深知这一点。
用餐结束,李锋遒没有提出要散步,也没有想和他换个地方再喝杯酒,只是为他披上大衣,说:“我送你回去。”
夜晚的校园既不清冷也不热闹,有不少小情侣牵着手,大胆地接着吻,也有人围了一小圈,嬉笑着游戏聊天。
雪慢慢的,又重新飘了。
李锋遒为他正了正帽子:“上去吧。”
池霁和没有动,就这么和他面对面站着。
“怎么了?”
“今天,谢谢您。”
李锋遒没有回应他,这让池霁和接下来的话更加断断续续。
“我,知道,我知道您不缺什么。”他的手揣在兜里,想紧紧捏着点什么,又怕把那个小盒子捏坏,尽量镇定自如像李锋遒一样。
厚厚的帽子和围巾下藏着他通红的耳尖和脖子。
池霁和轻咳了一声,把小盒子从兜里掏出来,递到他面前:“这个胸针送给您。这我第一次动手做的,它很简陋,也,还是女款的,但是我希望送给您。”
“我会努力,以后做一个更好的给您。”
“谢谢。”李锋遒接过那个小盒子。
见他没有打开看一眼,池霁和心里有点失落,但也松了一口气:“那我上去了,您开车小心一点。”
“晚安。”池霁和对他说。
李锋遒也礼貌地回应他:“晚安。”
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池霁和转身走向大门,快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李锋遒还站在刚才的位置,逆着光,池霁和看不清他的眼睛。
但他黑色的外套上落着洁白的雪,在橘黄色的路灯下浮出暖色,雪花懒洋洋地从他地发梢滑到肩上,看起来这样温柔。他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忽然冲了过去。
李锋遒不明所以地将他接了个满怀。没等他站直,池霁和微微垫脚,在他唇上用力地吻了一下,然后像他来时一样,轻快地从他身上席卷而过。
那枚胸针被李锋遒细致地收起来,保存得很好。
而胡乱吃了一顿自己的飞醋的池霁和羞得满面通红,恨不得车上出现一条裂缝,让他整个人钻进去。
“可你再也没有送过我第二枚胸针。”李锋遒陈述这个事实。
池霁和理亏,小声辩解:“我也会忘记嘛。”
“对不起嘛老公,我错了。”池霁和厚着脸皮撒娇,挽着他的手臂进入宴厅。
“哈哈哈,李总,好久不见啊。”宴会的主人翁郑总立刻携着夫人迎上来,他与李锋遒握了手,看向一侧的池霁和:“这位是?”
“我先生。”
“原来是池先生啊哈哈。”郑总笑道,“我说这俊俏年轻的后辈,看着十分眼熟。我是个俗人,不懂艺术,我夫人倒是去过几场池先生的画展,对池先生很欣赏佩服啊,和我提起过好几次。”
一身雍容的郑夫人温婉的笑笑:“池先生年轻有为,这样的画作实在是难得。。”
池霁和也笑着点点头,挽着李锋遒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了。
等到郑总去招呼别的客人,池霁和才问:“什么画画?”
其实他刚才就有很多疑问,为什么李锋遒提起的事情他全然不知,就算忘记胸针来历,却也不应该脑中完全空白,像是没有这一段记忆。
李锋遒看他情绪平稳:“我回去告诉你。”
池霁和想追问,也知道这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李锋遒捏了捏他的肩膀:“不要想太多,我回去就告诉你。”
“哦。”
池霁和此刻被桌上玲琅满目的食物所吸引,也暂时忽略了这件事情。
李锋遒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一般人想要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此刻这种公开宴会上,人人都想要抓着这么个机会,纷纷热切地上前攀谈。
他只得快速叮嘱了池霁和一句:“别跑远。”
池霁和很快像一尾灵活的鱼游向餐桌,也不知道听没听到最后一句。
第十章
食物每一份量都小,精致的摆盘让人不忍下口。池霁和闭着眼睛塞进去,发现味道十分美妙,就放下了那点怜惜之心,一盘接一盘地大快朵颐。
原本想跟来凑凑热闹,但是李锋遒被人围在中央,他也不想突兀的挤进去,毕竟那些项目啊基金啊政策啊,他不关心也不懂。要是别人又像刚才的郑氏夫妇来恭维一番他的画儿,池霁和更不知道如何回应。
郑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宴会厅不乏托着关系进来找机会的人,这个小地产的那个小物流的,压根儿无人在意。
池霁和在其中,更是没人搭理。
他吃了大半饱,躺在沙发上,想玩会儿手机,一摸口袋空空如也,才想起来手机在换下来的衣服里。在家里时净顾着和李锋遒瞎胡闹了,出门时匆匆,也就没想起来这回事儿。
这下更无聊了,池霁和托着腮,又去拿了一份儿冰淇淋和一小份蛋糕,还顺手从服务员手上拿了一杯香槟。
冰淇淋的边缘已经化了,他拿着勺子戳了戳,又往嘴里塞了一点。
“嘿。”身边忽然坐下来一个人,“兄弟,你是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
那人表情僵住,然后笑起来:“还真是哈哈哈,你挺有意思 。”
“诶,累啊。”男人往后一靠,一脸疲倦,“这些有钱人就会用鼻子看人。”
池霁和“嗯”了一声算是应答,男人却误以为这是一个交流信号,便迫不及待地倒起了苦水。市场的蛋糕只有一块,大头都在上层手里,他们不过是上前舔着点别人从指尖漏下的奶油。
“那你为什么要来呢?”池霁和问。
“总归能不饿死。”男人笑了笑,“你是做什么的?”
池霁和想起刚才郑氏夫妇说的画展,这个大概就是他的职业了:“画画的。”
“哦。”男人的神色立刻变得微妙起来,眼神打量着池霁和白皙隽美的脸和修长悦目的身段,再看他身上低调却面料质地上乘的西服,似笑非笑:“别人带你进来的吗?”
池霁和并未注意这其中的揣测,点点头刮下融掉的表层冰淇淋。
“是个大老板吧?”
“算是吧。”
“你命真好啊。”男人脸上的随和已经收起了,池霁和捕捉到一丝浅浅的恶意,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原本姿态轻蔑的男人被那双漆黑清冷的眸子盯得噤了声,他明白就算这个年轻漂亮的男人只是某个大人物的宠物,也很有可能会给他和他的公司带来很大的麻烦。
他像一只落逃的鼠,夹着尾巴灰溜溜,还故意抬着脸展现倨傲。
池霁和好兴致和胃口被败了个干净,把桌上的残局留给服务生,问了去卫生间的方向,准备短暂的释放一下自己。
走廊的灯明晃晃的,墙壁的瓷砖上都有烫金的丝线图案,像一朵淡净素雅的花儿。池霁和临时改变了方向,走上楼梯,从二楼的小阳台上俯瞰金碧辉煌的整个大厅。
顶上的吊灯华丽璀璨,中央的香槟塔中澄澈酒液明晃,映着厅中众人各色的觥筹交错。
好像有一个李锋遒,又有无数个李锋遒。
刚刚那个嘲讽他的男人的脸,变成底下每一个殷殷笑语的人的脸。
池霁和垂下眼帘,感觉身体里有一种极其陌生的东西正试图冲破出来,抢占所有的主宰权。
怎么会这样呢?
他想要下去,拉住李锋遒的衣服,对他撒娇,说想要回家。
可另一种力量牢牢固定住他的脚步,强迫他停在距离李锋遒很远的地方,强迫他不能开口。
“您一个人吗?”一位年轻漂亮地小姐走过来,冲他妩媚地笑笑。
池霁和冲她点点头,眼睛没在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多停留半分:“抱歉,我去一趟洗手间。”
他站在洗手台前,面对镜子,打量这一张脸。
陌生的,有点苍白的脸庞,看起来很少笑,面无表情应该是常态。
可不是这样的。
他很爱笑才对,老公也最喜欢他笑起来,还有,还有……谁?
那种陌生的疼痛感再次侵袭而来,耳边嗡鸣声刺痛着脆弱的神经,他狼狈地趴在洗手台上,手指尖攥得发白。
“这就把姿势摆好了吗?”
一双手轻挑地在他屁股上拍了拍,喝多了酒的粗哑得像沙砾一样的声音如附骨之蛆,紧紧地粘在他耳后。
“滚。”池霁和竭力想要扭头看一眼,却抬起头都艰难。
“还真是个骚货。”男人嘿嘿笑着,在他腰上搂了一把,便着急忙慌地去解自己的裤子。
身后窸窣声不停,解不开裤子皮带的男人咒骂声不停,池霁和咬着舌尖,强撑着一口气爬起来,用力把男人往后一推,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壁往外走。
他要去哪儿?
他在哪儿?
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他去医院检查,有了小宝宝,然后老公很高兴,他第一次去了老公的公司,他陪着老公来参加晚宴,老公就在外面……
老公……
池霁和狠狠地咽了一口,感觉口腔中都弥漫着腥锈味儿。
“先生,先生您怎么了?”侍应生单手托着托盘,伸出手去扶他。
他迈大了步子,和侍应生撞到一块儿,杯子砸向墙壁,清脆声如晨钟,池霁和猛的一激灵,眼睛看着面前熟悉的场景,思绪逐渐清明起来。
“不好意思。”他低声说了句,匆匆忙忙闯进宴厅中。
这儿的小型事故倒是引得三两人侧目,真正引起骚动的还是在其中搜寻的人,池霁和到的地方,人人都自觉避开了,生怕被他鲁莽撞到。
李锋遒仍在原先的地方,见搜寻不到池霁和的声音,便没了耐心,敷衍了几句正要脱身,便看见他正着急地找着什么。两人目光对上,池霁和便冲过来撞进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