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他颤抖着身体,嗓音也哆哆嗦嗦的。
这一晚上的游离感才终于如烟散去。
“我想回家。”
整个大厅寂静无声,人们好像都被按住了身上的暂停键,连交换眼神这样的步骤都没有,全部看着他们。
李锋遒没有问缘由,将他搂住:“好。”
池霁和深嗅着他身上的气味,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明起来,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在脑子里自动回想,他抬起头,语出惊人:“刚才有人摸我。”
原本围在李锋遒周围的最近的那几个人,嘴巴更是张成了O型。
“你说什么?”
池霁和拉起他的手,冲向自己刚才跑出来的地方,刚到通道口,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出来,鼻下还挂着两条可笑的红色的血。
“好你个小婊子!”男人恨恨地抹了一把鼻下的血。他刚才追着人出来,结果不小心滑倒了,鼻子在地上磕了一下,立刻流出血来。他把这笔账记在池霁和身上,满心满眼都是找他“报酬”,酒精刺激下神智不清,竟都顾不上这儿是哪儿、池霁和身后是什么人了。
“就是他!”池霁和几乎跳起来,语气气愤,“他捏我屁股!还掐我腰!”
虽然当时他并没有看清楚这人的具体样子,但对他身上穿的衣服还稍有印象。再看他这一脸狼狈相,听到那张臭嘴里吐出来的恶心话,可不就是刚才那个想要碰他的脏东西吗!
原本回过神来正在窃窃私语的众人再一次被这话吓住。
谁不是人精?就这么一看,便都懂了七分。
那个整日浪荡的徐家的公子,喝多了酒,欺负了人。偏偏欺负的还不是别人,是李锋遒的人。
李锋遒是什么人?整个圈子里没有几个没听过他名字的。
他能力出众,从李老爷子手里接过李家之后,李氏几乎翻了一番。想攀上他的像地里长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愣是没一个入过他的眼。
结果他居然找了个男人。
虽说现在同性婚姻法通过数十年了,但在他们这样的圈子里,还是那样:玩玩儿可以,结婚不行。
要是像郑家大公子找的那样门当户对也就罢了。池家没有根基,那池家的大公子又不受宠,还是学画画儿的。李锋遒和这样一个人结婚,几乎跌破了众人眼镜。
而这徐家的公子,耽于声色,也不该是这么拎不清的人啊。达州算是郑家分出去的一支,郑氏夫妇还是郑西河的堂叔嫂,关系还算亲和,所以今天不少人来捧场,其貌不扬的,或许都大有来头。
脑子里要塞的不是酒糟,哪能干出来这种糊涂事?
还有那平日里从不出来的池霁和,做起事情来居然也这么不讲究后果,这种事情哪有摊到明面儿上来的?
众人看个热闹,既觉得这出闹剧丢人,却又带着几分不知不觉的嘲意。
郑家夫妇着急忙慌赶过来。
今天这可是他们办的宴,人都是他们请的。
要说这两人谁最得罪不得,那肯定是李锋遒。可徐家这些年虽然式微,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也宠得不得了,真出了什么事儿,他们恐怕也要跳一跳墙了。
“啊!”离得最近的两个年轻小姐忽然捂着嘴尖叫着往后退。
池霁和也吓了一跳。
李锋遒就这么大步跨过去,拳头带着狠戾的风,砸向了那个叫嚣的人。
李锋遒在打架?在为他打架?
一个声音告诉他要立刻制止,不能任由事态这么发展下去。另一个声音却大笑着,满是得意洋洋,出了一口气。
“李总!”郑总脸色煞白,不敢上前了,也不能叫保镖硬来,只好去求他,“池先生,快让李总停停手吧。”
“您也不想事情闹大的吧?”郑总低声说,“这事儿私底下我来解决,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池霁和原本就想要叫李锋遒把人狠狠揍一顿的。
刚才那个人这会儿被李锋遒打得惨不忍睹,脸上一片红肿,看得他也有点心惊:“老公!”
李锋遒带着劲儿的拳堪堪停在姓徐的鼻梁骨前。
“可以了,老公。”池霁和说,“再打他就死了。”
李锋遒神色冷冽地扫过周围一圈人,走过去牵起池霁和的手,语气没什么歉意地对郑总说:“抱歉,我先生不太舒服,我先带他回去了。”
郑总苦哈哈地强颜欢笑,吩咐人马上打120叫救护车。
第十一章
“老公!”池霁和迫不及待扑到他身上,“你刚刚真的好帅啊!”
“但是,会不会给你惹麻烦啊?”
“不会。”李锋遒身上的压迫和戾气全然收敛,“今天你去卫生间,还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啊。”池霁和一件件回忆着,“我原本坐在那里吃东西,后来有个人过来聊天,我上楼看了看,又下去了。”
李锋遒若有所思。
刚才池霁和冲出来时,表情分明不对劲,像是压抑着更大的痛苦。
“但是,我觉得我很奇怪。”池霁和皱着眉,“我是不是失忆了?”
“你看,我不仅记不得那个胸针,我还记不得自己会画画。而且,我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说得有理有据,自我逻辑融洽,期盼的眼睛紧盯着李锋遒,就等着从他口中听到一句肯定的话。
失忆会比记忆置换让人容易接受得多。如果池霁和真是由于自我保护机制才会这样,强行把记忆改正过来可能会起反作用。
于是他点点头:“嗯。”
池霁和一脸“我就知道的”“看我猜出来了吧”的小雀跃:“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医生说,需要慢慢想起来。”
“哦。”池霁和了然,“怕刺激我?”
“嗯。”
“那你现在也不能告诉我吗?”池霁和心痒痒,大脑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好奇。
“你想知道什么?”
“很多啊。”池霁和飞快地开口,“比如说……”
他顿了顿,疑惑地偏了偏头。
他以为自己能够飞快说出来一大串的,比如说家里人啊,工作啊,朋友啊。可这些,似乎都不是他很想要问的。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有一个最想问的东西。
李锋遒没听到他继续的声音,余光注意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池霁和迫切地回忆着那个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
“我想不起来了。”他声音带了哭腔,“我忘记了。”
连自己想要问的东西都忘记了。
李锋遒停下车,解开身上的安全带,过去抱住他:“慢慢就会想起来了,不要着急。”
“可是,可是……”池霁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我有点害怕。”
“别怕。”李锋遒沉默了几秒钟,“乖小池。”
池霁和在他怀里安下心来,扭扭捏捏地说:“你能不能,再喊一声啊?”
“小池。”
“不是这个。”池霁和吸了吸鼻子,“刚刚那个。”
“乖小池。”
“嗯。”池霁和从盒子里抽出纸巾胡乱擦完眼泪,然后又问李锋遒:“你干嘛这样叫我啊?我又不是小孩子。”
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是多么受用。
李锋遒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那样哄池霁和。他只是本能的想要让池霁和不再掉眼泪,不再惶恐害怕。
而这也不过是他第二次这么喊池霁和。
池霁和大学毕业那一年,他们领了结婚证。
那时整个李家上下已经全然握在他手中,要处理的事务和文件一沓接一沓,准备将婚礼推迟到第二年。
他和池霁和商量的时候,池霁和问:“您想办婚礼吗?”
这些对于李锋遒来说自然可有可无。
“不用为我考虑什么。”池霁和说,“反正池家怎么样,我一点儿都不在意。”
“如果您不喜欢我……”池霁和把新鲜的花插进花瓶里,“那就不用办婚礼了。”
于是婚礼最后也没办,池霁和把东西搬到李锋遒的住所。
比起一般的新婚夫妇,他们更像合租室友。李锋遒总是加班到很晚,池霁和忙着筹备工作室,两人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
等到并购终于告一段落,李锋遒勉强没超时太多下了班,拿上外衣走出办公室,给池霁和发消息,邀请他一起吃晚饭。
消息少有的没有得到回复,李锋遒想到对方这段时间不输自己的忙碌,没有打电话去打扰他。
近冬的天总是黑得更早,他把车开进车库里再出来,黄昏的夕阳摇摇欲坠,周围景物只剩朦胧的轮廓,路灯似有所感,全部都在刹那亮了起来。
屋内显得更黑了。
李锋遒径直上了楼。
他已经没什么胃口了,只打算先洗个澡,睡个觉。
床上一小团包裹似的鼓包,李锋遒打开床头的灯,看见池霁和蜷在床上,双眼紧闭,唇色发白。
他伸出手碰上他额头,立刻被灼热的温度烫到。
“小池。”李锋遒把他叫起来,“小池。”
池霁和勉强眯起眼睛:“先生,您回来了?”
“你发烧了。”
“发烧?”池霁和喃喃重复,扯起一点笑容,“没有,我就是有点困。”
“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池霁和摇着头,十分抗拒,“不用了。”
他难受地缩得更紧了:“我睡一觉就好了。”
李锋遒拿体温枪测了他额头的温度,39.3摄氏度。
池霁和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医院,生病让他流露出了平时从不曾表现出来的脆弱,得到李锋遒对他没有办法的无奈之后变本加厉,含糊哼唧着眼泪就要掉出来。
李锋遒只好给喂他退烧药。
“苦。”
池霁和深深皱着眉头。
“咽下去。”
“唔。”生病的人万分不配合,脑袋一扭,视而不见。
李锋遒从来没有应对过这种情况,拿着药束手无策,打开手机搜索,然后笨拙地模仿着,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打他的背:“乖……”
池霁和烧得迷糊了,恨不得贴进他的骨头里去汲取微凉的温度,乖乖地张开嘴,让他把药喂进去。
李锋遒折腾出一身汗,才把他哄睡了,洗完澡出来,半醒不醒的池霁和流着眼泪,眼睛紧跟着他。
直到他过去重新搂住他,才肯把眼睛闭上好好睡。
而第二天,池霁和除了脸色不那么红润,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对李锋遒表达了歉意和谢意。
这个晚上却被他们不约而同的被搁置在无数个成叠的晚上,像旧文件里最不起眼的那一张,没人会主动拿起。
池霁和看他突然一脸沉思,转而问起别的:“那你之前说我的上司,她很凶吗?”
“她对待工作很严肃。”
池霁和脑补了一个穿着职业西服套装、涂着大红唇的职业女性形象,再忆起那天电话里的咆哮,深深地想:可以辞职吗?
第十二章
“老公。”池霁和趴在床上问他,“你想要一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李锋遒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现在同性恋婚姻合法,国家也出台了相关政策,手续证明齐全可以通过试管培育一个孩子,但是池霁和从没有表现出过这方面的任何想法。
他自然也不会去想。
“都可以。”李锋遒想了一下,没觉得这二者又什么不同的。
“好吧。”池霁和摸着肚子,“我倒是希望是个女孩儿。”
“为什么?”
“嗯……”池霁和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说,我们是不是要提前准备一下小孩子的东西呀?比如说奶粉呀,尿布啊,宝宝穿的小衣服呀,对了,家里还需要一间婴儿房。”池霁和越想越兴奋,“要不我们现在就到商场去看看吧?”
李锋遒不想扫了他的兴,但也不知道如何委婉的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老公,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宝宝呀?”池霁和小心翼翼地摸着肚子,“我看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
“但是你一直都没有笑。”
李锋遒在思考怎么对池霁和解释这件事情,他的情绪波动比常人小,反应并不明显。如果是之前的池霁和,根本不会问这样的问题,而现在的池霁和,像一个精致脆弱的青瓷宝贝。
轻微的表情和言语也会打伤他。
何易说他不会用人类的措辞,那么李锋遒想,到底什么样合适的表达,才能让现在的池霁和高兴。
池霁和不需要他让利,不需要他施压。
他只是真真切切地在关注着李锋遒的情绪。
“我很高兴。”李锋遒生平第一次说出这句话。
过去没人需要他真的高兴或者不高兴。但他觉得池霁和需要。
“真的吗?”
“真的。”
“你今天是不是太累了啊?”池霁和伸出手摸了摸他眼下,“都有黑眼圈了。”
“我没事。”李锋遒改了道,“我带你去母婴店。”
“如果你累了,我们今天就先回家吧,可以之后再看。”
“我不累。”
“那我累了。”池霁和立刻把座椅放下去躺着,“宝宝也累了。我想回家。”
池霁和在骗他,他不想回去,他还是很想去看看小孩子的东西的。
“你怎么还是往那边开呀?”池霁和说,“我不舒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