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松的想法再简单不过,反正最终决定权不在他手上,又要让他过一道,那还不如留自己‘知根底’、隶属学院派系的,起码比那些‘野路子’出身的看着顺眼。
八台摄像机高速运转,众人对顾桁‘刮目相看’,心中更是感叹‘有人就是好’,陈松对顾桁的‘照顾’毫不掩饰,只差没把‘选他’两字刻在脸上,这一整天全被用在顾桁身上,当听到陈松让他明天再来的时候,没力气的顾桁晃了晃身扯出淡笑点头,他今天总共试了八个简短的场景,换了十六套衣服,负责整造型布置场景和替他化妆的没有一个不累的半死。
晚上十一点半,《落仙赋》剧组几乎空了,绿景墙布,衬的篷内白灯也被染了层绿,陈松和作者许静一天没怎么说话,后者以前在别人试镜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说点意见,今天罕见一句话没说,目不转睛看他指挥一天。
“许小姐,你对他应该很满意吧。”有没有意见从眼神和神态就能看的出来,顾桁那孩子皮相长的好,对人对事宠辱不惊,要不是他早早眼熟接触了快一年,恐怕第一眼看到也要被外表‘迷惑’上半天,那孩子没怎么上妆皮相就出色的容易引人侧目,那白衣飘飘的师尊造型一出来,现场起码一半人忘记了呼吸。
这脸贴的,陈松看到的第一反应,以为是从书里面生生抠出来的君绝。
没有超出陈松的预料,许静果然轻轻颔首,面容上有那么一丝动容。
“如果君绝是他,可选。”
顾桁在夜市吃完宵夜,近十二点才回到酒店,自然是睡不着的,而且他觉得过程顺利的程度有点超出他的估计。
不敢相信,但该死的合情合理。
凌晨两点了,顾桁依旧辗转反侧,脑海里出现越来越多上辈子同时期的画面,他觉得不能怪自己,没有刻意去回忆,但只要他闭上眼睛尝试入眠,埋在心灵最深处的记忆就如同被打开封印,不由自主全部往外跑。
这觉实在没法睡了。
睁开眼,走进浴室,对着镜子烦躁的扒拉了下头发。
顾桁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乖乖待到天亮直接去剧组,这大半夜突然出门,在走廊上制造出脚步声,容易‘吓’到一些睡眠浅的人。
随便给自己找了个不出门的理由,顾桁拉开小门,去了阳台。
夜里风有点大,顾桁被吹的哆嗦了下,回屋从行李箱拿了件背心穿上,然后回到阳台。
阳台上有护栏,顾桁习惯性左胳膊往前一铺,下巴搁在臂膀上,双目出神望向远处,右手手指无意识在虚空圈圈画画。
每当这个时候,顾桁说不上来到底在想什么,但在这种状态下的他通常都是从身体到心灵获得了空前的放松与宁静。
弯月躲进云层,于是夜空多了层隔纱的朦胧,歪歪斜斜的月影模模糊糊的倒影在栏杆外的湖面上,随水波一荡一荡,不知何故,一直盯着月影不曾抽离目光的顾桁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孤独。
第二天清晨五点,顾桁早早起床,绕着下榻酒店晨跑,五圈用了半个小时,回去洗了个澡,整了个清爽干净的造型,下楼用餐。
酒店免费赠送的自助早餐,种类很齐全,顾桁喝了半碗米汤,吃了两片醋黄瓜,走出酒店。
自昨天知道执导的是陈松,顾桁首次产生自己能否被选上的担忧,这位傲气与严苛在圈内赫赫有名,眼熟自己不假,但以对方的眼界,存在完全看不上自己的可能。
抱着这种想法,不管对方提什么要求,只要不违背本心,顾桁这边都尽量配合。
无条件配合的代价是连续好几天天不亮时出门,皎月高悬时被放回来,弄的顾桁每次回到酒店严重不想动。
这种要命的日子一连持续七天,终于被放过的那天,顾桁挑了个好的时辰,前往桃坞一家风评不错的面馆吃了碗馄饨庆祝。
面馆是一对老夫妻开的,馆龄超过二十年,老爷爷负责下锅,老奶奶专管上桌,两位老人家没见过比顾桁嘴甜的小伙儿,心花怒放之下,往锅里多放了几个大馄饨。
老奶奶把馄饨端上桌的时候,面前这个一笑起来很暖人心的小伙儿正目不转睛盯着面馆内唯一的电视机出神。
本想喊顾桁趁热吃馄饨,无意间抬头时老奶奶也被电视屏幕里那个人给吸引了过去。
“这个可不得了。”顾桁听到老奶奶感慨:“比我孙子还要小几岁,人家就开始代表国家去外面谈生意了,真有出息。”
一听老伴夸电视里那个人贬低自家亲孙儿,老爷爷顿时不肯干,哼哼道:“那是人家老子有出息,起点即终点,李家那条件是咱家能比的吗?”
“这哪能比呢!”老奶奶笑呵呵回答在一起生活超过三十的老头,接着道:“说起来,李家三十年前没比咱家好到哪里去,人家是咋发家的?”
“卖谷子起家的呗,有一阵子发财栏目天天放。”
顾桁憋住笑把搁在桌上装馄饨的碗拨到面前,这对老夫妻实在又淳朴又好笑,老头口中的发财栏目指的是国家级电视台每晚六点准时播放的创业记实栏目,而李家确实靠卖谷子起家的,李家老爷子晚年得子,创业记实栏目上明明白白说了,为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从哪里来,加之为了纪念其高龄难产而亡的爱妻,于是给唯一的儿子起了李纪(记)谷这个名儿。
隔着一道屏幕,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看着近在咫尺,实则远比天涯,我认知你,而你却从不知道我。
这趟桃坞之行仿佛抽干了顾桁全部精力,回校这几天变得极度嗜睡,不分日夜,表演课连续一周没去,那个一直很关注他的老师没沉住气,打来了问候电话。
“顾桁,你这周怎么回事?”电话那头的人有些生气,顾桁跟着他上了两年的表演课,逃课还是头一回,表演戏的孩子若是忙着搞事业只要打个申请完全不用来学校上课,但顾桁典型的除了上课啥社会曝光度没有,不去上课在老师的眼里就是开始不对人生负责的表现。
顾桁被吓醒,一下子睡意全无,心虚的很。
虽然顾桁不在眼前,也没开口说话,但人精老师通过电话那头轻微的呼吸声判断出学生的真实想法,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位老师道:“之前几节就不计较了,下周三的那节,你必须到场。”看不见这张年轻朝气的面孔,讲课时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上表演课的日子到了,顾桁准时出现在上课用到的礼堂,环顾一圈,人越来越少,稀稀拉拉,十个不到。
顾桁叹了口气,去桃坞之前还有将近二十个人过来上课,突然间他明白了自己被抓包的原因。
第6章 等待
表演课结束,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礼堂,这节是少见的理论课,顾桁夹着书,偷偷打了个哈欠,就要随众离开。
“顾桁,让你走了吗?赶紧回来。”
“顾桁,别往前了,林老师叫你呢!”还没走出门口,顾桁就被身后一长相清秀的姑娘用书拍了拍肩膀。
“好,谢谢提醒。”
说完,朝对方露了个笑,把这从未见过他笑容的女同学弄的倒是不太好意思。
“他笑的可真好看……”
“笑的比他好看的大有人在,孟诗,少犯花痴。”
诸如此类的对话,一直没在顾桁耳边断过,以至于面对林老师难得一见的调侃,没表现出一点点对方预料中的反应。
“你这孩子,哎,这种性格很难办哦!”林老师看上去七十多岁,鼻梁上常年架着一副金丝边儿眼镜,西装穿的一丝不苟,看上无艺术戏剧大学表演课老师该有的时尚模样,反而像极了课本插画上民国时期的老学究。
也是,这位林老师叫林柏,圈内绰号‘老林头’,是橙西学院的异类,国家级大剧院待了一辈子,七十岁退下来被橙西学院返聘,这种一辈子只专注演好一个角色的老艺术家普遍看不上现在的娱圈。
顾桁无言,这位林老师每次对自己的评价都不一样,上次老艺术家聚会上,还当面夸自己身上的稳重现在不多见。
西巷深藏了一家老酒馆,尽管这里没什么人,却是老林头平时最爱来的地方之一,顾桁上一世听说了一些事儿,这世之始心思就不纯,后来证明他连续两个月每周逢三逢五给酒馆老板送的钱没白花。
老林头望了一圈四周,回头对顾桁道:“这里还是老样子,你上两周请假,这周逃课,已经连续三周没人陪我这把老骨头喝米酒,实在没办法,只能一个人来,孤零零寂寞的很呐!”
老头的抱怨声充满凄凉,顾桁还没说话,这时酒馆老板端来两蛊温好的米酒,同时打趣道:“老先生这话说的可算没良心喽,你和你这位学生是我们这儿常客,老先生今年哪趟来不是他陪在身边的啊!”
谎言被戳破的老林头朝酒馆老板摆摆手,示意他赶紧招呼别的客人,可不能让这个老熟人说话,否则越开口在学生面前露馅越多。
老板的手臂指着酒馆绕了一圈,笑道:“咱这店藏在里面,寻常时候哪有生意,今儿连你们俩,总共来了四个人,卖了八碗米酒。”
“那就再来两碗,凑十碗,老板,麻烦现在去准备。”
“哈哈哈!老先生,你这位学生啊……”
老板笑着摇摇头,进了隔壁小厨。
目送酒馆老板背影直至消失,顾桁端起面前温热醇香的米酒,淡淡抿了一口,其实他一点都不爱喝,但一些性格古板比如老林头就钟爱这种有年代感易产生情怀的事物,自己在偏其所好这方面伪装的很好,老林头或许无法直接给他带来的帮助,但他能带来的好处都是隐形且无法估量的,只他背后所代表的那个圈前世的自己那时若随便搭上一条线,只要有一个站出来稍稍质疑,最后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老林头对顾桁的关注超出正常授课老师的范畴,心底有将顾桁看做半个徒弟的趋势,但顾桁的皮相太出色,他在的那个系统排斥这种长相的,再三考虑,最后还是没有介绍他去自己贡献了大半生的地方。
一蛊米酒见底,老林头问道:“你上次请假的理由是外出试镜,半个月时间不算短,结果出来了吗?”今天拉顾桁出来吃酒为其一,这第二自然要关心关心他的前程。
“目前没音信,还在等。”顾桁摇摇头,自己心里也没底,这一世陈松为最大变数,此人最不吃‘我们是熟人’那一套。
“等?”老林头声量刻意拔高,听上去很不满,顾桁大一的时候将他介绍给陆导家性格难缠脾气贼大的小女儿辅导功课本就存了请陆导提携提携他的意思,谁知这混小子拒了陆导递来的橄榄枝,当真老老实实给小姑娘辅导了近两年的功课,搞得他每次想到都气的睡不着觉。
顾桁一见老林头情绪不对,赶紧把陈松搬出来。
陈导的名头挺有效果,对面老先生的眉头果然舒展开,顾桁心底松了口气,听对方自顾自低语:“不对啊,他人最近不是在外面海岛度假吗?没听说手上承接项目啊!”
陈松自从拿了国家级艺术家奖算是彻底得艺术圈承认,圈内消息都是互通的,两个月前老同志们聚会聊到此导,据说携一家老小正在为期半年的世界环游中。
顾桁在旁边没吭声,陈松典型被逼的,‘MY’集团少东家轻飘飘一句话,不想答应也得应下,除非陈松不想在娱圈混了。
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老林头对顾桁道:“说说你去试镜的那个剧组。”
听完叙说,老先生惊愕道:“竟然扯上了她?”这个‘她’指的许静。
面色变幻片刻,思维守旧的老先生突然劝道:“小顾,那个剧组不能去。”
顾桁假装愕然,又假装思索一阵,待面上不解水到渠成时,方才开口问:“林老师,那是陈导的剧组,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着呢,你这不谙世事的小子一旦被扯进去,估计被人吞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陈松陈导肯定没问题,那个作者不一定,她本身品行不端,原先不肯卖版权,现在突然肯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多着呢!”
顾桁没有搭话,他的头不知何时低了下去,半晌他抬头问道:“老师也信‘SR’平台上写的那些吗?”
这次轮到老林头不吭声,约莫过了十来分钟,第二碗米酒上桌,才叹道:“别人身上着火时,为了避免烧到自己,最智慧的办法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明哲保身这个道理永远不过时。
顾桁笑了,被老林头的答非所问逗笑,老林头一瞧对面学生的样儿也笑着摇了摇头,双方很默契的跳过了先前的话题。
西巷外,一老一青即将分别,老林头拍了拍顾桁的肩膀,面容严肃道:“在你正式有戏拍之前,不允许再逃课,还有今晚的提醒,你如果想通,随时电话联系,老师这边有更合适的地方推荐你去。”
当面,顾桁微笑着颔首,转身面上笑容瞬间消失。
回了宿舍,顾桁一头倒在床上,西巷酒馆的米酒原材料真真的,度数不低,那位林老师酒量惊人,区区两碗哪里够,陪他从下午喝到天黑,至少八碗进了顾桁的胃,他现在实在不好受。
摸出药箱,就着凉水吃了两颗催吐的药,在卫生间待了半天,才感觉好很多。
阳台上‘呜呜’声传来,烧的水开了,趴在水池边的顾桁扶着贴着白瓷砖的高台慢慢直起身子,他歇了几秒钟,拎着空水壶往阳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