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月,顾桁向学校打了免上这学期课的申请,让他想不通的是,那张申请单最后竟落到老林头手里。
西巷酒馆,老先生几碗米酒下肚,晃了晃手中纸条,略带醉意的嚷道:“以后不来上课居然不说,非得我这个做老师的主动找你当面问,顾桁小子,你说你这个糟糕的学生良心还在不在了?”
心口三番五次被敲击,顾桁面上无奈持续整整两个小时,任由面前这位老先生数落。
老林头打了个嗝,闪着舌头道:“今儿找你有正事的,陈松陈导回了京都,周六大剧院有场音乐剧演出邀了他去,他请我这把老骨头作保将你带上,那天…哪怕有天大的事儿都要…都要…把时间空出来,否则…否则…下次…”
“啪!”
喝高的老先生不胜酒力,说倒就倒,酒馆老板家就在附近,一看老熟人醉的不省人事,二话不说,锁了酒馆,让顾桁背着老林头,在前带路往自己家去。
不多久,一座四合小院出现在眼前,顾桁眼皮子跳了跳,瞅瞅别有洞天极具雅意的四合宽敞小院,再瞅瞅满脸笑意之前老是埋怨生意不好的酒馆老板,一种极为荒谬的感觉在心头缓缓升起。
周六这天一起看音乐剧为虚,真实目的是晚上那顿饭局,清虚观听着像修仙的地方,实际上是个只提供晚上这顿的饭庄,环境清雅,前茂林后修竹。
由下午登台演出的音乐剧大师诸赤牵头,请了一帮圈内好友恰在今日小聚,顾桁上次被老林头领着来过一回,全程沉默少言,任凭众人随意评价。
“小顾,小顾,这里。”
才进门,顾桁就听见有人唤他,定睛一瞧,没想到竟是陆大导演。
老林头抬起胳膊提醒了下顾桁,下巴点了点陆大导演旁边空出来的位置,示意他坐到那边去。
顾桁点了点头,脸上挂着让人看上去恰恰能感受到温暖与治愈的微笑,径直走向老林头指的那个位置。
“老陆,咱俩换个位。”一看陆大导演搁在顾桁与自己中间,陈松抬高肩膀碰了碰坐在旁边的他。
“等会儿,让我先跟小顾说个事儿。”
顾桁坐下后,在陈松的盯视下,陆大导演开了口,可怜天下父母心,自打顾桁走后,陆萱琪刚开始还好,一个月往后渐渐故态复萌,这次不止数学,另外两科也有条不紊呈下滑趋势,后来找出原因,陆大导演和他老婆差点没气的背过去。
陆大导演压低嗓音,叹了口气道:“琪琪最近不像话,老是出去瞎混,她妈前儿没拦住,找了半宿没影,最后在‘沧水街’给找着了——”
沧水街?不仅顾桁被惊到,旁边脖子伸过来听的陈松也一脸的不可思议。
“老陆,那种地方不能再让琪琪去,腿打折了也不能让去。”京都最有名的颜色区,上至天上人间,下至单间小馆,只要想找,不分性别,什么样儿的都能找来。
陆大导演无奈:“办法想尽了,没用。”
顾桁没说话,陈松替他问了:“那这事儿跟小顾有什么关系?总不会你们夫妻认为小顾说话比你们有用吧?”
迟疑片刻,陆大导演道:“或许是。”昨儿延续头一晚仍是闹到半宿,她妈也不知怎么想的搬出顾桁后,奇迹般的小姑娘竟安静了一晚上。
陈松一听,立刻替顾桁作了决定:“也别等明天了,小顾,等会儿下了饭你就跟着陆导回家看看。”
今晚人不多刚好凑满一桌,上座的诸赤老师酒酣之际,趁着兴头开始哼起京腔小曲儿,那嗓音宛转悠扬,仿佛让人回到了那个有着家国爱恨情仇的动乱年代。
陈松与陆大导演开宴前换了座位,顾桁瞄到听到兴处的他,此时双目紧闭,左右手各拿着一根竹筷,随上座老师哼出的曲调,和着声敲击汤盘,带出一串串清脆悦耳的响音。
上一世顾桁参加的饭局都不是眼前这样的,整个过程不说事儿,只谈风花雪月,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渐渐地顾桁似是找到了感觉,也慢慢合上双眸。
“哈哈哈!赤老,你们瞧瞧现在的年轻人……”
“小顾,小顾,醒醒!”
“顾桁!”
……
陈松和陆大导演一起来的,陆大导演乘电梯去地下停车场拿车,陈松拉着顾桁在候车区等着。
“你小子挺能的,赤老的席面都敢睡着,要怎么说你好呢?”
顾桁脸上一阵尴尬,此时不知回什么好,他觉得还是不说实话吧,真正将自己催睡着的是陈松后来敲盘子发出的清脆合音。
“小顾,你知道今晚为什么让老林头带着你吗?”继续等车的时候,陈松突然回头,来了这么一句。
脸上尴尬未去,顾桁仍是低头,听到陈松的声音,轻微的摇了摇,他自己也挺好奇的。
“其实不为什么,好不容易回了趟京都,你接下来要拍我的戏,想着上个月才跟你通过电话,顺道过来瞧瞧你罢了。”
虽如此说,但顾桁知道陈松话中隐藏着自己不知道的信息,比如这个‘好不容易回了趟京都’就很值得深究。
陈松今晚有些话多,他看上去有很多话想说,但似乎又不知到底从哪里说起,顾桁客套的回答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见他问自己怎么愿意去争议那么大的《落仙赋》剧组试镜。
故意沉默半晌,顾桁回道:“曾经,这本书花了我三年的时间去追。”这本书许静连载了三年,但实际上顾桁一天没追过更。
陈松这里,顾桁这个理由完全过得了关,他尊重因为热爱产生的自发行为,想了想,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免得玷污了一颗真正热爱的心。
陆大导演家住在半颜山风景区附近,别墅区出来拐七八个弯就是风景区售票口,不过别看这截路不足三公里,非住户人家想进去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先送陈松回家,然后陆大导演掉转车头开往自己家车库。
驻家保姆听见动静,赶紧开了门出来,保姆是认识顾桁的,顾桁过去在她这边好感度刷的很足,在主动打招呼后,受到的礼遇堪比最尊贵的宾客。
陆导的妻子是一位温柔可意的少儿栏目频道幕后工作人员,正常不需要出镜,她眼圈有些许红肿,此时不大想说话,淡淡的开口几句客套话,便领着顾桁去往琪琪小姑娘的房间。
一看到顾桁,琪琪小姑娘满心委屈仿佛全出来了,泪珠子落个不停,小姑娘今年夏天刚刚小升初,其实年纪不算小,顾桁等她哭完没像以前那样温柔的对她笑,而是故意远着她坐。
这一疏远动作反而惹的小姑娘嚎啕大哭:“我不是喜欢他,顾桁哥哥,你别不理我……”
陆大导演站在门口听得直摇头,对身边妻子牙疼道:“非得用这种法子吗?”
车上他没在顾桁面前说实话,生怕那孩子生气,自家女儿是被‘沧水街’某个长相粉面朱唇,身姿俊俏的少爷给迷住了,十五六岁就懂得如何散发风情的少年何飞一看到第一次跟朋友偷偷过来玩的琪琪小姑娘,便笃定这是条大鱼,待女儿三番五次夜半归宿且时间越来越晚,夫妻俩才起了疑心。
虽说当面警告过,但那何飞也是个有手段的,竟通过‘SR’平台账号私信小姑娘背地里教如何完美骗过父母等等一系列操作,那次陆大导演没忍住祭出柳条抽了女儿一顿依旧没什么效果,直到前天晚上妻子提到顾桁。
眼圈红肿的温柔女子道:“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用这种法子?顾桁是个好孩子,难为他为了琪琪肯做这种事儿。”只处理一个何飞还不够,保不齐下次再出现什么孙飞、陈飞之类的,这件事必须从源头上解决。
凌晨刚过,身心略疲的顾桁离开陆大导演家,谢绝夫妻俩送他回学校,青年独自漫步在凉风中。
这片别墅区他很熟,毕竟过去两年常常过来,路遇巡夜保安,都是认识顾桁的,寒暄几句,青年去附近烟酒店给几个熟人整了几条有牌子的烟草,引得几位大叔瞧着青年越发亲切。
“小顾,早点回学校啊,叫不到车叔几个有办法送你。”
顾桁摇手拒绝:“不用不用,网上约了车,大约半个小时到门口。”
听他这么一说,保安大叔便都放了心,闲扯了一阵,往别处巡夜去了。
实际上,顾桁没约车,从陆导家出来他有些不想回去,陆导今晚的喊他来的目的怎么可能看不明白,即便不愿也不得不去做,青年边走边自嘲的笑了笑,重活一世哪怕表现的再恬淡,有些东西骨子里他还是在乎的。
这可笑的自尊心啊,以为早在两年前摒弃,但今晚猛然间发觉,它竟是从未消失。
这片区域别墅连着别墅,顾桁走着走着没发现自己偏离了方向,眼前出现一条小河,里面流的似乎是活水,通往右边这座占地比别家大几倍的别墅庭院。
顾桁喜欢有水的地方,更喜欢有水地方有栏杆,因为这样更方便他趴着看夜空。
半颜山风景区在郊外,而郊外夜空总是比城市里的更明亮。
今夜繁星如织,比星星更皎洁的是清月,尽管中秋十六已过,圆月有缺,但丝毫不损它的亮度。
顾桁抬头仰望夜空,毫无意外,他的视线被天上那轮月夺了去,双目微微失神。
凌乱的床铺,溢满香味的屋内,二五六的年轻男子回头瞥了眼已经睡熟的床伴,眉羽间忽而生出一丝烦躁,推门走出卧室。
阳台上的门微微敞开,带进来一丝夜风,就是这阵凉意让男子告别混沌彻底清醒。
李纪谷走到阳台上,本意倚着栏杆吹吹冷风,看看夜空,再想想明日集团例会上该说的话该处理的事。
很久之后,再回溯起今晚,李纪谷总是在想如果没有随意往下的那一瞥,他与顾桁后来到底会不会有那么深的交集。
只一眼,他就记住了那张脸。
清气逼人,仿若美玉,透着淡淡的冷,好一幅月下美人图。
第9章 交集
顾桁在下面多久,李纪谷就盯了他多久,印象里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但始终想不起来。
或许是萦绕在他身边的美人太多,想不起来也在合理范围,退出思绪的李纪谷再从三楼阳台往下瞧时,已然不见了顾桁的身影。
“先生。”有清雅的嗓音自卧室内传出。
李纪谷没有回头:“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卧室里那道清雅嗓音沉默几秒钟又出了声:“先生这阵子打算——”
“暂住你这儿。”李纪谷语气不耐的打断,在屋内那人想继续出声时淡淡地补充了句:“好了,宁翊,话多少寿,你一个人继续睡,屋子就别出了,阳台上站不下两个人。”
说完,看了圈再站十个人都不成问题的阳台,复而目光投向下方,企图再次看到那道身影出现在月下。
深秋时节,顾桁披了件风衣围着同心湖漫步,可能因为来的次数较勤,且每天下午固定时间出现,渐渐的被他吸睛的人越来越多。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橙西学院每天下午风景线的顾桁此时正一面踱步一面熟悉剧本,目前时间来到了十月底,陈松那晚之后第二天一早就飞回了桃坞,第二次通了电话,他说了些关于作者许静的情况,这位陈导尽管对许静颇有微词,但谈起她时从其口气明显能听出淡淡的惋惜以及一丝佩服,顾桁现在手上拿的剧本是经许静没日没夜大改过的第二版。
“肯定还有变动,你目前以熟悉为主,别急着记里面的台词。”陈松这话说的既憋屈又无奈,随着开机时间越来越接近剧组事务接触的越多,他发现以前别的剧组他这边能一锤定音的事在《落仙赋》剧组必须同许静商量才行,整一个专业工具人形象。
“一直以熟悉为主,原著也在一直回读。”顾桁回道,想了想,并向陈松询问剧本最终定稿的时间。
“老子也不知道。”站在墙角通电话的陈松很想不顾形象畅畅快快吼出这么一句,这个被硬塞的破项目很多过程倒着来,剧本终稿没出来不说,角色选人上不分专业与非专业,只看形象契合度,最让他觉得自己有价值的地方只剩面试者试戏的时候,性格使然,演技太烂形象契合度再高的人他这边一律不让通过,好在作者在这方面从不干涉,否则头几天选人的时候他准被气的住进医院打点滴。
内心的真实想法自然不能让外人知晓,顾桁的问题也得回,于是根据之前探的口风估了个时间:“大约十二月中旬。”
顾桁对陈松的话深信不疑,顿了顿,又问:“跟我搭档的另一个主演听说在之前已经确定,陈叔叔,您能稍稍透露透露是谁吗?”十月那次聚会过后,陈松让顾桁改了对他的称呼,不过仅在私下里如此,明面上该用敬称的时候还得用。
陈松这次没有刻意回避,张口告知:“宁翊。”
上个月回京都就是为了见另一个任性的主角,宁翊背后有一个他开罪不起的存在,然而陈松不知,他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得罪的那个存在,这阵子就住在他那个别墅群社区。
电话挂断后,顾桁低头,发现本来那卷被他拿在手上的打印纸不知何时落在了脚边,弯腰捡起来,掸了掸灰尘,翻开竟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隔了两年,他终于从外人口中听到这个让他咬牙切齿的名字。
如果说李纪谷是帮凶,那么宁翊则是上一世让他后来生不如死的开端。
没有什么爱恨情仇,只因源于妒忌,只因一同出现在镜头下他比对方吸引了更多的注意力,加之后来不肯配合损了对方的利,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