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当时那环境多乱啊,各种坏胚,欺负人压根不要理由。这次你打赢了,不知道下次在哪里会被人堵着,那群畜生明的搞不过就搞阴的,小丁你还记得么?有个痞子暗恋他女友,小丁就出了一次头,他们叫了六个人把他拖到无人的角落打断了他一条腿,到现在还瘸着呢,小丁家跟他们打官司,结果揍人那家伙家里有权有势,就给抓了两个关了半年……
“还有徐嘉,从小都被他爸家暴,他哪天来学校不带伤?说落在这样的家庭还不如你没爸呢!我记得你那时还问过我,我们这样的人,要怎么样才能好过一点,我们读书都没有你强,就劝你好好学,我们这群没文化的,都指望你出人头地,你说行,你好好读,以后当律师,抓到瓜哥那样的畜生就让法官给他判无期,让那群坏胚全去吃牢饭……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得,你忘了吗?”
梁锐希听得眼神飘忽,心中震颤。
是啊,年少的梦想随着岁月的磋磨,早就被他渐渐遗忘了。
他好不容易到了大城市,摆脱了那个糟糕的环境,在一个人和人之间基本能相互尊重的地方,在一个竞争相对公平的地方,他已经能独善其身了。
过好眼前的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理想是什么?理想能救回他的爷爷吗?理想能保他一家老小平安无忧吗?
他强压着被蒋晟一席话掀起的心澜,克制着说:“那时我们都无知,我以为做了律师就能维护正义,但不是的,蒋晟,我上了大学才有人才告诉我,维护正义是检察官的工作。可他还说,就算做了检察官,也不见得所有正义都能被伸张,因为即便是那样一个我们都认为公正严明的地方,也有你抵抗不了的力量……”
“所以你就怕了?就不去做了?”蒋晟一把拽起他的前襟,恨铁不成钢道,“梁锐希,你看着我说,你不想去找你的答案了吗?”
梁锐希的伪装在蒋晟的逼视下一击即破,他望着对方的眼睛,颤声问:“你觉得我可以找到吗?”
“你可以。”蒋晟说得斩钉截铁。
“你真的……”梁锐希无意识地动着嘴唇,“相信我?”
“我们那一片,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你都不可以,谁可以?”蒋晟咬牙切齿,“你告诉我,如果你都不行,我还有什么指望?”
强忍至此的泪水忽然从梁锐希眼里泉涌而出。
蒋晟终于松开了他:“我之前不都说了,你姨那边还有我,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天塌下来的事你都扛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别怕,就这样往前冲,去做你想做的,行不行?”
梁锐希呜咽道:“为什么你们都对我这么好……”
蒋晟说:“因为你也好,锐哥,当年我就一混混,比你现在还一事无成,你却是F大的高才生,是我高攀不起的大学霸,可你仍把我当兄弟,陪着我,鼓励我……”他语速一缓,“不止是你,还有咱姨,她待我也跟待你一样好……”
梁锐希哭得一脸怔忡。
“锐哥,你不要总是往上看,也看看后面,还有那么多被你甩在屁股后的人呐,”蒋晟望着他,“你已经走得这么远了,一次失败不正说明你的对手越来越强了,你挑战的境界已经越来越高了?”
梁锐希竟不知蒋晟开导人这么有一套,他抹了把眼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蒋晟怕他还想不开,急得拎起酒瓶威胁道:“你要还说不行,我今天就拿这酒瓶子把你的脑袋打开花!”
梁锐希破涕为笑,朝着他大骂:“滚蛋!”
他虽然什么都没答应,但脸上又重新出现了光彩,夜空里蒙尘的星星仿佛在潭水里洗干净又放回了他的眼睛。
“调酒调一半出来也不怕客人投诉你!赶紧回去干活吧!”梁锐希站了起来,仰头看了看天,收回眼泪,“我也回去了。”
蒋晟彻底松了口气,问:“你还住周琰那儿么?”
“嗯。”梁锐希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说,“不过,很快就不住了。”周琰没留他,他也没什么理由继续赖着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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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锐希打车返回周琰家,小区路窄,司机给他停在了大门口。
一轮半月悬于夜空,梁锐希下了车慢慢往回走,明明脚还疼着,他却感觉步子轻快了不少。
上楼开门,发现屋里灯亮着,周琰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你加班加完了?”
“没,把东西带回来看了。”
梁锐希低头脱了鞋就去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眼眶还有一点泛红,怕周琰看出他哭过,觉得没面子,他没敢再去客厅,兀自找衣服洗了个澡,就进卧室躺下了。
十一点左右,梁锐希才听见周琰起身去洗漱,一阵窸窣后也来到卧室,他赶紧闭上眼睛假寐。
周琰问了一句:“睡着了?”
梁锐希没答腔,周琰似乎是默认他睡了,轻手轻脚地关了灯,也躺了上来。
过了几分钟,梁锐希再次睁开眼睛,他靠窗那侧睡,睁眼就能看见窗外那一轮半月。
仿佛是从月光中汲取到了能量,他突然撑起半个身子,探过去叫了声:“周琰……”
周琰根本没睡着,抬起眼皮看他:“嗯?”
梁锐希:“要不,我试试?”
周琰怔住了,盯着他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梁锐希尴尬道:“我是说那个,司考。”
周琰:“……”
梁锐希见他神色古怪,瞬间又开始忐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大行?”
“没,”周琰在被子下攥着拳头,咬牙鼓励他:“你行的。”
梁锐希眼眶又是一热:“真的么?”
“真的,”周琰向他保证,“有我在,你肯定能考过的。”
梁锐希如释重负,周琰的认可就像是最强有力的定心丸,击破他心外那层厚厚的屏障,让他展露出心底最真实的野望。
当年被压抑了许久的不甘也在这一刻翻涌起来,他坐在床上,拽着被子给自己鼓劲儿:“那我再试一次,就一次……”
短短几个字,他的语气也不再是被逼无奈的勉强,而是激动的、怀抱着希望的。
“嗯,一次就差不多了。”周琰也坐了起来。
梁锐希看向他,正期待对方再来一句鼓励的话,却听周琰嘲讽道:“如果你这次还过不了,就找个厂回去上班吧,这个行业不适合你。”
梁锐希:“……”
他最是野心勃勃的时候,被周琰这么一激将,气得直接扑上去打人:“这几天的案子都是谁给你做的?你说谁不合适?你再说一遍?”
他学着周琰之前拿被子罩他那样,也企图把对方裹起来胖揍一顿,然而没闹几下就被周琰抓住了手腕,还一手一个,跟抓健身器的手摇杆一样,一推一扯,直接把他往怀里拽。
对上周琰眼睛,梁锐希才意识到不对劲,这哪是兄弟打架?这分明是在打情骂俏!
房间里的灯关了,但两人的眼睛却已适应黑暗,那一抹月色透过窗户直直地照在周琰的眉眼之上,照得对方的眼眸越发清晰明亮。
里头有梁锐希熟悉的爱意、笑意,也有他不熟悉的、那日仓皇间瞥见的欲望。
他下意识地往回缩,想躲,但周琰已经不放他了。
周琰束着他的手,还凑近闻了闻,低声问:“喝酒了?”
梁锐希两眼一黑,心如鸣鼓,满脑子飞过粗体惊叹:草草草他对我耍流氓!!!
整个人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无法动弹。
周琰退开了些,仍捉着他的手,认真地问他:“梁锐希,我可以吻你吗?”
梁锐希被这句话问得心里头一阵山呼海啸,他想到这半个月来自己收集的所有证据,想到周琰对他的好,想到内心的起伏和期待,渐渐一切又归于平静。
“你放开我……”他的声线微微有些颤抖,“你、你别动,我来。”
周琰配合地松开了他,做出一副毫无威胁的模样。
梁锐希深吸了两口气,鼓励自己“不就是嘴对嘴么梁锐希你可以的他超级爱你大胆地亲上去吧让他感受到你爷们儿的一面”……
他跪坐在床上,一手轻轻搭在周琰肩膀上,闭上眼睛,缓缓贴上对方的唇。
起初只是轻柔的舔舐,两个人的呼吸就已经乱了。
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梁锐希本以为自己可以“脑补”的方式让自己进入状态,可等真正触碰在一起,他才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再想别的人。
没了毕业散席宴上他们第一次接吻时那满嘴酸菜油的遮掩,对方的气息是如此明显。他从来没有像此刻那样确认,这是周琰,他是在亲吻周琰。
周琰全程就坐在那里,乖乖地让他亲,在月光的见证下,整个过程有一种说不出的恬静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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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吻结束,梁锐希都没敢看对方,但他知道周琰在看自己,周琰还哑声问他:“感觉怎么样?”
“没、没什么感觉。”梁锐希心跳已经过速了。
“是么?”周琰眼神闪烁,又问他,“那舒服吗?”
“嗯……”
“好好回答,”周琰忽然伸手扣住他的肩膀,逼他与自己对视,“这种事我不想你敷衍我。”
这一晚已经是第二次有人抓着他,要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了。梁锐希也被自己怂态搞得有点懊恼,他勇敢地对上周琰的视线,说:“舒服。”
尽管气息还有些发颤,但他的语气是确定的。
周琰一阵欣喜,顺势将他搂入怀中,眷恋了一会儿,挽留他道:“脚快好了是么?……别走了,在这住下吧。”
这句话他期待了太久,根本不可能拒绝,梁锐希抬起手,反搂住了周琰,本能地回答:“好。”
第31章 筑巢定居
翌日梁锐希上班时还在神游回味昨晚那个吻, 觉得人生处处充满了不可思议——上个月才跟谢文沐分手,这个月自己就跟一个完全没有女性特质的男人住在了一起,两人还甜甜蜜蜜地接了个吻。
他这算是弯了吗?
如果谢文沐知道自己这变化她那张脸会不会也变成绿色?
哦不……她可能会认为自己是个基佬所以才in不起来而越发觉得这手分得及时又果断……
靠。
梁锐希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
可是和周琰接吻真的很舒服, 尤其是在知道对方暗恋了自己这么多年后, 昨晚周琰那期待又渴望的目光, 乖乖让自己亲吻的样子,就像是等待着他给予安慰和奖励……那一吻不但满足了他身为男性的虚荣心和自尊心,还让他觉得特别温馨和感动。
跟以往任何一次接吻的体验都不同, 以前那些, 好像更多的是源于性本能……
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大对劲?
昨晚跟周琰接吻时, 他貌似, 一点儿也,没产生, 那方面的冲动……!
梁锐希的灵魂又双叒一次被吓成了爱德华·蒙克创作的世界名画《呐喊》——所以他这还不算是弯?!
如果昨晚那个吻让周琰产生了什么误会该怎么办?如果今晚周琰就抓着他的手说“梁锐希我们做吧”他又该如何面对?他现在还完全没有男人和男人如何欢爱的理论知识, 而最最可怕的一个现实是, 他恐怕还in不起来。
一想到周琰在求欢失败后可能露出失望的、受伤的、哀怨的眼神,梁锐希的灵魂呐喊几乎要冲破脑海——不要啊!!
他现在巴不得自己已经弯了啊!!!
趁着中午午休,梁锐希就偷偷拿手机查起了相关科普, 看了一圈, 发现和男女也差不多, 不过是打开方式有一点区别罢了。
周琰应该是“被打开”的那个?毕竟自己是个直男,而且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过来人,他理应帮助周琰那个大和尚踏出成人的第一步……
可他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没状态, 又双叒……搜起了“同性恋人如果有一方不举怎么办”这种匪夷所思的问题。
看了一个中午, 梁锐希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该不会是受谢文沐妈妈的刺激后彻底萎了吧?有必要去看看男科吗?那种药要在哪里买?会不会有奇怪的购买记录导致他经历第二次社死?可他才二十六啊天杀的就算药买回来了他真的要吃吗?
纠结得他一下午把自己的头发都快薅光了。
晚上他也不敢去见周琰了, 昨晚答应了对方住下, 他刚好有借口说自己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周琰估计也不会多想。
搬过去和周琰住确实是挺好的,两个人同居的开销要小很多,也能缓解他即将准备司考的压力。但照他目前租房合同的要求,退租需提前一个月跟房东报备,即便当天就说,也要多付三十天的租金。
要不趁这几天再好好想想,调整调整心态?
怎么说呢,过去大半个月里周琰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他要真搬过去和对方同居了,周琰估计还是一样,他别的啥也提供不了,总得给对方足够的“性-福”吧?
梁锐希看了看自己毫无反应的部位,忧伤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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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城七年,梁锐希性格还算是洒脱,从大学宿舍到师大附近的出租屋,再到现在这个七十平的公寓,他抱着“放下过去才好轻松上路”的观念,每一次分手和搬家都会丢一堆东西,把都市人挂在嘴上的“断舍离”哲学展现得淋漓尽致。
之前收拾谢文沐的东西,他已经丢过一轮,这次收拾的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