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卡欣然一笑:“不用谢我,机会都是靠自己争取的,但就像你所说,还是先努力把司考过了。无论是不是要做律师,这都是能让你有更多选择机会的一项资本。”
梁锐希点点头,说:“那我现在去打印辞职报告?”
“不急,你今年的年假是不是都还没休?”贝卡滑动鼠标打开电脑,“我跟人事打个招呼,先让你把年假休完,再给你批辞职手续,报告时间你自己在文档里修改一下。”
梁锐希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他又跟贝卡到过谢,等返回自己的位置才细看对方给的那张名片。
明泰证券投资银行部门副总监?这名片看上去好高级……
但证券公司、投资银行,应该是属于金融领域的工作了吧?贝卡会不会太高看他了?
梁锐希感觉自己大概率用不上,也没再多想,随意地把名片夹在了记事本中,接着跟人事报备了一番。下个月就要考试了,他也不想在公司浪费时间,当天就开始请了年假。
晚上见了周琰,他又提起贝卡允许他修完假再辞职的事,感慨自己碰上了好领导。
周琰笑说:“天时地利人和,现在都具备了,你也别再想东想西,拿出之前的状态专心复习吧。”
梁锐希握拳道:“嗯,全力以赴!”
处暑过后,天气渐凉,窗外树枝上的绿叶虽未泛黄,也渐渐呈现出干扁的状态。
午后太阳明晃晃地照在身上,也不再让人觉得难以忍受了,偶尔一阵风吹过,穿着短袖还会觉得身上发凉。
梁锐希辞职后在家全神贯注地复习了半个月,从处暑到白露,从白天还能听见窗外放了假的小孩们嬉笑打闹,到附近的小学开始一大早传出升旗仪式的国歌声……
时间如白驹过隙,换季的时节流速尤甚。
半个月来,除了周六去酒吧唱歌,看看小姨,梁锐希几乎足不出户,而近百日的投入也让梁锐希对司考领域的知识越发了然于心。
每周二和周日答题游戏对他们来说也不再具有什么挑战难度,反而成了复习之余情侣间的解压活动。昨天周末,答题又是梁锐希赢,阮雅东在群里说了“酸奶”。
自从上回的按摩后,梁锐希就清楚了这两人私下的勾结,知道周琰这一次提议酸奶肯定和之前想的不同。
果不其然,昨天等他洗完澡,周琰就带着一罐酸奶进了卧室,一边让他吃,一边吻他,到最后两个人身上都弄得黏黏糊糊的。
梁锐希复习了一整天,精力都不够用,享受完奖励也懒得收拾,任周琰拿热毛巾替他擦擦就睡了。结果次日早上起来一看,发现床上东一块西一块,还有了不少痕渍。
辞职后为保证白天复习状态,梁锐希不再像之前那样早起,他起来的时候周琰已经去律所上班了。梁锐希便拍了张照片发给他,数落道:“瞧瞧你昨晚干的好事!”
周琰:“……是我一个人干的么?”
梁锐希发语音问他“怎么办”,周琰回复道:“放着吧,等我晚上下班回去收拾。”
他白天还要在房间里复习,一扭头看见这场景哪还能专注得了?
梁锐希放下手机,嘴上骂骂咧咧的,还是决定自己动手,他想起周琰之前说床底下都是换洗的被子,便自作主张扯掉了床单。
可等他掀起床板一看,整个人都傻了。
——床下哪有什么被子,而是六个大纸箱,每个箱子里都堆着满满的茉莉花香皂!!
第56章 周琰诗集
和周琰同居四个月, 梁锐希原本都快忘了去追究这茉莉花香从何而来,直到猝不及防地发现这个秘密……
原来香味就是从肥皂里渗过纸箱的表层,透过床板,弥漫至枕头、被褥, 直至整个房间。
纸箱都未封口, 盖子松松地虚掩着, 梁锐希随手翻了两个,心中既震惊又疑惑。因为这些香皂的包装他非常熟悉,不是超市里出售的那种印有商标的花纸,而是无字无色的手撕牛皮纸, 在重叠处拿美纹纸封上——这完完全全就是他小姨白芸的手笔!
可在梁锐希的印象中,小姨以前做这种香皂是不卖的, 最多送一两块给身边的朋友。
他不清楚小姨在镇上开店后有没有卖这种香皂,但就算做商品销售,量应该也不大。毕竟只是纯粹的手工制品, 一没注册过商标,二也找不到厂商批量生产。
周琰想要收集到整整六箱,除非是问他小姨要了配方后托专人定做, 又或者是定期、少量地向他小姨定制。
可无论哪一种,都说明周琰在这之前就见过白芸, 甚至可能认识白芸……
梁锐希比对着几箱香皂,发现还真有新旧之分。其中两个箱子里的比较新,味道也比较浓郁, 另外几个里面的看起来已经放了很久,包装纸都泛了黄。
扫了一眼, 他又发现某个箱子里并不全是香皂, 还有些周琰的旧物。
其中有本活页笔记本, 梁锐希看外壳很眼熟,想起这是周琰大学时最常用的本子,他基本每天都带在身边,会在里面写工作、学习计划、偶尔还会做一些读书摘记,纸页写完了就买一包新的替换上,用了整整四年。
梁锐希没忍住好奇,想拿来看看,结果还没翻开,本子里就先掉出一张照片来。
他定睛一看,愣了愣,这不是他早年喜欢的一个歌星吗?
周琰怎么还有收集他喜欢的歌星照片的癖好?
可等他翻到背后,新奇的表情登时僵在了脸上,只见上头写着一句话——“梁锐希,我已经在娱乐圈完成了你的梦想,你在法律的道路上也请加油!”
梁锐希反复看了几遍,都不敢置信,这该不会是那位明星亲手写给他的吧?
而照片下方的签名和日期又真实到不可能假于人手!
201X年X日X日,是他们大一那年的暑假……
周琰怎么从来没有跟他提过签名照的事?
梁锐希带着满满的困惑将照片夹在指间,盘腿坐在地板上,随意翻开了对方的记事本——
只翻到中间一页,入眼是周琰的钢笔字,端正的字形中带着潇洒的钩划。
“他说我是他见过最不像文艺青年的文艺青年。
那是因为他没见过这些诗。”
——《印象》201X年X日X日
……这是什么?
梁锐希又翻了两页。
“怀念和你一起吃的麻辣香锅,
那时虽然也被辣出了眼泪,
但不苦涩,还有点甜。”
——《告别》201X年2日X日
这是周琰的诗集吗?
梁锐希神情茫然地翻回到开头,只见扉页上正正地写着两句——
“法无明文禁止为合法,我爱你合法;
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我爱你无罪。”
——《定义》201X年2日X日
梁锐希胸腔骤缩了一下,像是被这两句话一箭射穿了心扉。
他又翻到了下一页,仍是几个短句组成的诗——
“残叶上凝结的白霜,雨天窗上的水雾,
故事没有结局,诗篇戛然而止,
橡皮擦掉的铅笔字,是没有说出口的告白,
等一个春天,被大雪埋藏的豆子破土。”
——《奢望》201X年2日X日
他快速翻了几页……
“大一时我背着你,你搂着我,
我第一次闻见你身上的茉莉花香,
你说那是洗衣皂的味道,
多年后,我把洗衣皂带回家,
放在床下,好似你还在我身旁。”
——《茉莉》201X年X日X日
“叶芝说,一生只做两件事,爱你,写诗。
真让人羡慕,我可不止,我还得写诉状,
或许把每一份诉状都想象成对你的控诉,
才能让我觉得,这些事不是那样煎熬。”
——《诉状》201X年X日X日
“斑马线上行人驻足,车辆逆流,
城市暗了又亮,太阳落向东方。
空中的学士帽落回手中,狂欢的学生褪下长袍,
无数的影子在食堂、操场、教学楼倒退、穿梭,
我拖着箱子推开宿舍的门,反复核对名字,
然后走向你,轻拍你的肩说,
同学,你是不是认错了床。”
——《回》201X年X日X日
“佛说梁锐希,
既非梁锐希,
故名梁锐希。”
——《三句义》201X年X日X日
“《小王子》里有一个总想惩罚耗子却又不得不饶恕它的国王,
因为一旦对耗子施以极刑,国王将失去他唯一的臣民。
我就是那个国王,
我会永远宽恕他。
即便他再交一百个女朋友。”
——《宽恕》201X年X日X日
“一个法学系男生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除了悄悄截下与你的聊天记录,
作为今后对簿公堂的凭证。”
——《凭证》201X年9日20日
“还是做律师吧。
因为你做不了检察官了。”
——《遗憾》201X年4日28日
“别哭,我代她来陪着你,
你想要我多笑,我便多对你笑。”
——《别哭》201X年4日21日
……
梁锐希并没有每一页都细看,只拣了一部分,起初看得还有些懵里懵懂,渐渐地脑海里仿佛浮现出周琰在忙碌的工作和学习之余,悄悄写下这些片羽灵思的一幕,再抽掉那些借以掩护的学习笔记,将诗句汇集成册。
这不是一本简简单单的随笔记录,而是一整本独独写给他的情书。
而伴随着这一本诗集被藏于床底的,也不只是六箱香皂,而是周琰原打算埋藏一生的感情。
看着看着,一张夹在两页纸之间的便签纸又吸引了梁锐希的注意。
那便签就两指宽,如果不是上面的字体和颜色异于周琰,很容易就被错过了。
纸条上也只有十来个字,是用圆珠笔写的,可就是着十来个字,却让梁锐希神魂都开始震颤——
“白茜,广城XX监狱,18年。”
白茜……
长达十余年的缺席几乎快让这个名字消失在了梁锐希的记忆里,可在看到这两个字的一瞬间,梁锐希还是猛然间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妈妈。
他的妈妈……居然在坐牢?
梁锐希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不敢让自己惊呼出声。
他依稀记得,妈妈刚离家的那半年还会陆续给小姨打电话,询问他的学习状况,但半年后开始音讯全无。小姨和外婆担心妈妈出事,起初甚至去派出所报过案,查了很久都没下落,那一阵家中仍有很浓重的焦虑气氛。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谁都不再提妈妈的情况了,像是已经确认了对方安全,只是不想让他知道。
有一次他没忍住问小姨,妈妈为什么不回来。
小姨听他这么问,表现得有些错愕,却没否认,只是叹了口气,对他道:“你妈妈可能去追求她自己的幸福了。”
年少敏感,只这一句话就让梁锐希明白了。也可能是这样的答案在他看来都好过“妈妈没了”,所以他一直以来都认定妈妈没出事,妈妈仍在另一个地方好好地活着。
她不想回来,他也不会去打扰她。
转眼十二年,他从来没想过,亲人瞒着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性。
他也压根没料想过,真相会在最难以预料的时间、地点、方式呈现在他面前……
他惊愕、痛心、悔恨、庆幸……一瞬间心头百感交集。
他想拿出手机给小姨打电话,但看向满目的香皂,又恍然间反应过来,也许小姨早就知道了。
可周琰又是在什么时候……
等等。
梁锐希颤着手指翻回至那首《遗憾》,看了一眼上面标注的时间,201X年4月28日。
……所以,从岩鹭山回来之后,周琰就去查了他妈妈的下落?
只是很显然,周琰查到后也没有告诉过他。
紧接着而来的劳动节,他们一起去了南市,他想起来,在南市时几个人又聊到了梦想。
那时候他已经很清楚律师和检察官的区别,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方向,并在吃饭时坦然地与吕靖同他们一起商量:“如果我想维护正义,打击犯罪,是不是更应该去考公务员,做检察官?”
他要是以前这样说,周琰绝对不会评价什么,反而会鼓励他去试试。可那一次,梁锐希清楚地记得,周琰直接地给予了否定,但说得也不像《遗憾》里写的那样直白,而是说:“你的性格不适合做检察官。”
他问“为什么”,周琰说:“那里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公正,而且还有很多的束缚。”接着又摆出他之前用来反驳自己的那套歪理,反问他怎么不再坚持己见。
可能是周琰当时的语气过于诚恳,他丝毫没有怀疑对方的用心,也可能是他吃了对方的激将,便快速打消了那个念头。
他哪里能想到,周琰那样劝他,只是得知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因为白茜,他这辈子都做不了检察官。
梁锐希又翻回至记事本的扉页,指尖划过那句力透纸背的《定义》,忽然感觉到很悲伤,他也不知道这悲伤到底从何而来。
他跟他的妈妈已经分离了十多年,虽然他很想她,但那份母子之情早已被小姨多年的付出所取缔。他得知她的下落,更多只是为解开年少时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