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梁锐希曾说自己想做律师,想维护公平正义,可谁又没在年轻时放过几句大话,做过几个不切实际的梦?
人这一生变数那么多,就如当年周琰所言,谁知道你最后执着的还是不是最初那个梦想?而又有多少人在随波逐流后还能不忘初心?
活着活着,大部分人都会渐渐认清,你我皆是芸芸众生里毫不起眼的一个。
所以当他们听说梁锐希还在准备司考时,恍惚间又想起梁锐希指天立地意气风发的模样,又进一步想起了每个人曾有过的那段时光。
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哪个不曾狂妄?可毕业三年,在大家都对着现实做了或多或少的妥协后,发现梁锐希仍然没有放弃,仍在努力,那油然而生的钦佩感比听说梁锐希一次性过了司考还要强烈。
魏然:“还有没几天就要考了吧?加油啊!”
吕靖同:“哎,其实我今年也有过司考的念头,但心里总想着,只要考公过了,司考不考也没事,还是懒惰了一把…… 搞得我有点惭愧了。”
魏然:“你还惭愧?那这个群还给不给我活路了?”
沈晖:“你俩别在这卷了,先祝梁锐希好运吧。”
魏然:“嗯,加油加油!”
吕靖同:“逢考必过!!”
连原本可以直接进来跟他互动的周琰也在群里凑热闹发了句“加油”。
梁锐希心中一暖,又说了些“考完请你们吃饭”这类客气话,便放下了手机。
随着入秋,天气渐渐转凉,梁锐希却已紧张得感觉不到气温的变化,他每天醒时想的都是司考,睡觉时做梦梦的也是司考,冷了添衣饿了吃饭仿佛都成了不需要花脑子去思考的本能行为。
直到司考前一晚,梁锐希失眠了,脑子里纷纷杂杂地全是这段时间被他强行压住的问题。
比如考完试去找他小姨了解妈妈这些年到底的遭遇,去问周琰是不是很早就开始跟小姨联系,又在想什么时候跟周琰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再逼他交代那些香皂的秘密,要不要带沈晖他们去自己的酒吧做客……
但如果考不过怎么办,会不会显得他这一段时间的投入像个傻逼,到时候他也没脸面对小姨和蒋晟,跟没心思面对他的老同学们……
想着想着,他忽听窗外传来淅沥淅沥的雨声,又回忆起四月末的时候,他独自一人躺在另一间公寓,也是一个雨夜,他刚被前女友抛弃,每天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他才和周琰重逢,还没想过要司考,甚至还在怀疑周琰是不是喜欢他……
明明才过了几个月,他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秋雨带来的寒意渗入牖枢,梁锐希感觉到有一点冷,下意识地往周琰怀里缩了缩,周琰迷迷糊糊地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腰,低喃着问他:“没睡着?”
他装睡没吭声,躺了一会,却感觉周琰像安慰小孩一样地轻拍着他,又低声说了一句:“别想太多,早点休息。”
听着身边那人低沉的语调,感受着对方有节奏的拍抚,梁锐希的大脑渐渐平静下来,终于在凌晨时分睡着了。
这一场雨让次日的温度骤降了许多,梁锐希起来时被冻得打了个大喷嚏,赶紧翻衣柜套了件衬衫。周琰已经先一步起来给他蒸了速冻包子做早点,梁锐希洗漱完塞了两个就准备出发。
他随机分配到的考点就是在五公里远外的东法大附中,可以说运气是相当不错,因为距离近,周琰可以直接开车送他过去。
两人到了停车场,上了车,周琰才想起来问他:“东西都带齐了吗?”
可能是没睡够,天气又冷,梁锐希脑子还有点懵,听周琰这么问竟然没什么反应,直到周琰又仔细问了一句:“准考证,身份证,文具,都带了吗?”
梁锐希这才一个激灵,昨天他特地把准考证和身份证单独摆在写字台上,想提醒自己随身带,结果出门时拎着书包就走了!
“我回去拿!!”他赶紧解了安全带往外冲,几乎是用跑一千米的速度往回奔,在家中找到桌上的准考证和身份证,看了眼时间,来回最多耽搁十来分钟,才大松了一口气。
返回车座时梁锐希还在喘气,像是重症哮喘发作:“还好你提醒我,吓死我了……”
但这么跑了一通,被冻住的脑细胞也全都被吓醒了,他现在浑身都在冒汗,亢奋得不得了。
周琰好笑又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这么紧张么?”
梁锐希:“……”
能不紧张吗?!他都不知道怎么形容,感觉比高考和上一次司考都要紧张!
高考的时候他并没有明确目标说一定要考什么学校,只觉得正常发挥就能上省内的重点大学,整体心态都比较轻松。而第一次司考时他爷爷没出事,就算失败了,也还有再次尝试的机会……
但这次不一样,很多亟待解决的问题必须要他先考过这个东西才能去面对,要是考不过,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会持续停滞在一种不上不下的状态里,又要等一年,或是更久,这种状态是最可能把人逼崩溃的。
周琰启动车子上路,看着路边的地面,又淡淡地对他说了一句:“看,梧桐开始掉叶子了。”
梁锐希顺着他的提示往窗外看,还真是,昨晚下过雨后,地面上仍湿漉漉的,有不少落下来的树叶,看着都还挺绿,却已经和雨水混在了一起,即将被路过的车碾压为泥。
大部分在城市里的生活人都在过分地关注自己,忘了去观察自己所处的世界,其实万事万物都是这样兴衰无常,万事万物在当下都有独属于它自己的美。
他想到了周琰那些诗,向往对方眼中那仿佛带着诗意的世界,知道结果固然重要,但过程也一样值得品味,即便那些都是辛酸苦辣。
于是仅仅是这么一句听起来毫无意义的话,又让梁锐希奇异地平静下来。
司法考试为期两天,梁锐希除了最开始那一阵紧张后,之后都挺平静,考完后他心里就已经有了底。从考场出来时,他又开始兴奋,嘚瑟得简直想当街狂舞,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世界尽在掌握!
脑海里那些被强压下去的问题再一次争先恐后的冒出来——他要去找小姨,他要去了解妈妈的情况,他要跟周琰大战三百回合,他还要请沈晖他们去自己的酒吧!!
到了考场门口,远远就看见周琰倚在车边等他,对方穿一身烟灰色的衬衫,身材修长挺拔,吸引得路人考生纷纷偏头围观。
梁锐希心一动,快步走向对方,随着两人之间距离的靠近,有更多视线汇集在他们身上。
“感觉怎么样?”周琰见了他问。
“周律师,”梁锐希自信地笑了笑,“我感觉这一次稳了。”
“那恭喜你,未来的梁律师。”周琰也跟着笑起来,正要转身开车门,却见梁锐希上前一步,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他一把拥入了怀中。
(第三篇章-白露-完)
第59章 确实霸道
第四篇章-大雪
周琰起初还有些无措地张着手臂, 不知道梁锐希怎么敢在外面就这样抱他。说不想对外公开关系的人也是他,可又一次次地做出让自己感到惊诧的举动。
从在律所办公室说“不后悔”,到那天晚上在小区里公然牵他的手, 再到十天前主动表示想告诉同学他们在一起……
这家伙总是在不断地带给他惊喜。
两人心跳相叠,周琰察觉到不远处已经有人举起手机对着他们, 才忍不住拍拍对方,低声提醒:“再不放开你是想上新闻吗?”
梁锐希“嘿嘿”一笑,松开了周琰, 像是自带屏蔽器一样对些围观路人视而不见,绕去了副驾座。
上了车, 梁锐希又向周琰阐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稳了”, 因为第一次他参加考试时有很多客观题都是概念不清瞎选的,但这次这种情况很少;而主观题他竟然碰到了好几道和平时刷题类似的, 加上他仔细研究过学霸笔记里的“法言法语”, 表述起来也熟练很多, 总体下感觉就是很顺。
周琰听着他喋喋不休,知道他是真的有了把握,也替他觉得高兴:“晚上去哪里庆祝一下, 要不要约雅东他们一起吃个饭?”
梁锐希打开微信, 见阮雅东和章翰林还没有在他们那个四人聊天群里发声, 也不确定小章考得怎么样, 又想起自己着急想得知的一些真相,便说:“我想先去见见我小姨。”
周琰一怔,沉下声说:“说起你小姨, 有一件事我们一直瞒着没有告诉你。”
梁锐希心中一紧, 难不成周琰要说香皂的事了?
刚好路遇红灯, 周琰踩下刹车, 才说:“其实你小姨这次来海城,并不是为了蒋晟。”
“嗯?”梁锐希有点茫然,那是为什么?
“她在你们老家碰上了一点困难,这次来海城是来避难的。”
“避难?”梁锐希的心猛然间提了起来,“什么意思?”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姨之前交往的那个男人,就是豆豆的生父。”周琰说。
“当然记得——那个已经结了婚还骗我小姨感情的人渣!”
“那你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周琰看向他。
“什么身份?”梁锐希皱起眉头,第一次听小姨说起这个人是在他大三下半学期的时候,只记得对方是个文化人,有靠谱且稳定的工作,对小姨也很好,小姨还在电话里语气甜蜜地说,等他放了假回去,让他亲自见见。
他小姨那时都快三十了,在他们老家小镇,三十岁的女人还不结婚简直可以说是另类的存在。梁锐希自己对他姨想不想结婚都表示支持,但他每年回老家都会听外婆唉声叹气,听多了也不免会为小姨的终身大事挂心。所以听小姨在电话里那样说,他自然为对方感到欢喜,也莫名对那个能让小姨倾心的男人感到期待。
但大三那年的暑假他在海城找了个实习工作,并没有回去,等他大四回老家过年,看到的却只有腹部已经微微隆起、仿佛被伤透了心的小姨。
这件事从开始到结束前后只有七八个月时间,变故来得太快,让他都感觉有一点荒谬。
他气得都想召集曾经的兄弟把那混蛋从长水找出来,狠狠地揍一顿,可每当他问起小姨那个男人的信息,小姨都一脸黯然神伤,还劝他说:“锐希,这事已经过去了,是我自己犯傻相信了他,你也不要再问了。”
所以直至今日,梁锐希都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他是你们长水市的天衡区的……”周琰顿了顿,“姓谢,你可以上网搜搜,估计能查到对方的信息。”
梁锐希直接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了关键词,搜到了对方的词条,不由感到震惊,对方居然是天衡区的“吕靖同”!
周琰接着道:“你小姨知道他真实身份和家庭情况后,就立刻跟他断绝了往来,并悄悄返回了老家。但这人对你小姨还念念不忘,得知你小姨在老家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又去找了她,想要她回到市里去。”
“他到底还想干什么?!”梁锐希怒不可遏道。
周琰叹了口气,不知是反问还是陈述似的,轻声说了三个字:“你说呢。”
梁锐希噎住了,他像是无法将那个肮脏的词和他小姨挂钩,觉得那是对他小姨人格的侮辱。
周琰停顿片刻,径自往下说:“那个人可能是想给豆豆一个名分,或者说,是想给她们母女俩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毕竟那是他的亲骨肉。但你小姨很有骨气,她不想为豆豆要这个不清不白的名,也不想接受那些需要她卖身才能换得的好处。还说,她从决定生下豆豆的那一刻起,就没对那个男人产生过一丝念想,只把豆豆当成她一个人的小孩。”
说这些话时,周琰的语气有对白芸不加掩饰的钦佩。
他又道:“那个人这样做,也可能只是想满足自己的操控欲,如果你小姨不服从他的安排,她们母女俩对他来说也是个隐患。所以为了逼迫她们妥协,他还找人去你小姨店里寻过麻烦,查她的营业执照、经营许可,还以她卖三无产品为由叫她停业整顿,你小姨实在没办法,来海城前就把店关了。”
“那畜生不知道他自己做的这些事就在违法犯罪、滥用职权吗?!”梁锐希握紧拳头。
“可能手握大权久了,就觉得可以为所欲为了。”周琰轻蔑地笑了一声,可那笑里又透着一股叫人难以察觉的自嘲之意。
“那人渣对我小姨这样施压多久了?现在还有在骚扰她么?”梁锐希被气得都想飙粗话了,可他也知道狂怒无用,还是强逼冷静下来,了解更多的情况。
“听说从重新跟你小姨取得联系到你小姨受不了来海城,差不多有两个月时间,你小姨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在恐吓她还是她经营的店铺真的有问题,本来是想来找你想办法的,毕竟你学过法,顺便来海城散散心,避一避。但你那时候在复习,我怕你分心,见了她后就建议她先瞒着你,加上她遭遇的那些问题,我也能帮忙解答、提供帮助……”周琰看了他一眼,问,“你不会怪我吧?”
梁锐希心说你特么瞒了我这么多事?还少这一件么?
也知道那时候自己当时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但这依然掩盖不了他因为对方的欺瞒而产生的懊恼,就像那天无意间听到阮雅东和周琰的秘密时,他也产生过同样的感觉。
“下次别这样,”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周琰道,“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周琰,我是个成年人,这些压力我可以自己承担,你也要相信我可以承担,你这样护着我,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巨婴,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