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华黎略显粗糙的手掌抚过他脸上的、他手臂上各种伤痕,低低道:"鸿,你受了这么多的伤,我以后会保护你,我答应过娘娘,一定对你好,一定!"
原来是答应过王妃娘娘,石繇菊苦笑起来。但那也不能怪木华黎,自幼便对他用了心的皇帝尚且不能沾染,更何况已经被尘墨染黑的自己?让他爱上自己,也不过是做个梦,一个明知是梦也要做下去的梦。本以为可以得到他所做的一切,却深深埋下了永远失去他的祸根,眼下,他根本不清楚木华黎漆黑的眼睛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可是,就算是假的,就算是因为王妃的嘱托,或者是木华黎本身想要对他的利用,但让他靠着的胸膛如此温暖,那心跳让他如此的安心,这怀抱只要能多待一天也是好的......认了......把脸贴上木华黎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石繇菊满足地一声叹息。
秋夜毫不留情地把冷风送进窗口,木华黎双臂拥着石繇菊,二人相拥而眠。
石繇菊睁着眼睛,一遍又一遍地用目光描募着木华黎优美的面庞,舍不得睡去。突然一阵细微的箫声传过来,在这寂夜里格外凄凉。
熟睡的木华黎睫毛颤了颤,似乎就要惊醒。石繇菊假作梦呓翻身,手已经按在木华黎的睡穴上,木华黎便无声无息的陷入更深的梦中。他小心地起来,穿好外衣,想了想,用毯子把木华黎包好抱在怀中走出门去藏在假山的缝隙里,然后掩好洞口。
箫声止歇,一条白影幽灵般轻飘飘落在石繇菊面前的石凳上,开口温文尔雅:"菊师弟,师父吩咐我请你回去。"
"兰师兄,"石繇菊靠上柱子,笑道:"你欠我一个人情,好意思来抓我吗?"
贺心兰一愕,还是温柔的口吻:"小师弟,回去吧,师父等着。对了,你的小情人呢?师父也吩咐要他。"
石繇菊看着他绝美的脸、飘忽的身影,有些惶然:"兰师兄,你的身体更不好了么?师父又让你吃什么了?我杀了竹,应该没有药再让你试了才对!"
"没什么,回去吧,少吃些苦头。" 贺心兰抬起头,灰蒙蒙地眸子没有什么神采,"果然是你杀了竹,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情么?可是,有麻烦的是你自己。"
"兰师兄,我不怕麻烦,我一点都不后悔!"石繇菊冲上去抓住他,"梅师兄喜欢我,你因为梅师兄喜欢,所以你也喜欢我。而他也喜欢梅师兄,就故意跟你我过不去,要我们来试他的药,有意弄坏了你的身体,你不恨他么?"
"恨有什么用?我......永远都不能......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贺心兰把玩着手中的竹箫,离开他远一些,"你和你的小王爷,也不过是师父的游戏,现在游戏结束了,你们都要死了。"
"你不想和梅师兄在一起吗?如果我能让你们在一起呢?"石繇菊盯着他,"为什么要一切都听从师父的摆布?为什么我就该去卖身?为什么你就该做师父的玩物?为什么我不可以和黎在一起?为什么你不能爱梅师兄?为什么......"
"不要再说了,求你。" 贺心兰靠着柱子缓缓坐下去,苍白的脸上尽是大颗大颗的汗水,"是就是了,不要再说,菊,我......求你......"
"兰师兄,我们联手,杀了师父好不好?"石繇菊也坐在他面前,"在知道师父出卖了我那一刻起,我就想这么做了!如果你我联手在师父毫无防备的时候出手,应该没有问题。"
"杀了师父?"说这话的,是另外一个声音,阴影里转出一个人来--路青梅。
10
城南十里,周家后园。
这里实际上一片荒园,废弃的屋宇楼台、零落的衰草寒烟,在风里诉说着一个家族曾经的繁盛。
几条人影隐进荒林深处,走到一座破败的小屋前。
最前面的是石繇菊,胸口一片血渍,步履虚浮,受了不轻的内伤。后面跟着贺心兰和路青梅。木华黎被路青梅双臂托着,只有一双眼睛转来转去,连声音都不能出。
与快要倾颓的外表不同,小屋中温暖如春,铺着厚厚的、柔软的波斯地毯,只有墙角放着一只装满了各色酒坛的柜子。白夜天懒洋洋靠在墙上,盯着跪在面前的三个徒弟,喝了一口酒,道:"菊儿,过来!"
石繇菊膝行几步,到了师父面前,移动之下唇角又渗出血来。
白夜天托起他的脸,指尖抹去他唇边的血痕,笑道:"菊儿,看来伤的不轻哪,你的两个师兄还真是狠,白疼了你这么久。你瞧瞧,本来倾国倾城的一张小脸,怎么就叫人给毁了呢?"说着,一掌击出,石繇菊跌出老远,伏在地上喘咳不已。他慌张地把咳出的血抹在袖子里,不敢在地毯上留下一丝痕迹,他磕头:"师父,你怎么惩罚菊儿都可以,求您放过小王爷,请您放过他。"
白夜天似乎这才注意到直挺挺躺在路青梅面前的木华黎,见他两片嘴唇咬得死紧,水晶样的一双眼里满满的都是泪,眼看就要落下来,只是被路青梅点了穴道哭不出声。不禁笑道:"兰儿,你说你和这位小王爷谁比较漂亮?"
贺心兰眼波一扫,垂眸道:"回师父,小王爷气质高华、白璧无瑕,弟子虽然名为兰,但无兰之娇姿傲骨、无兰之洁净清冽,较之小王爷相差甚远。"他淡淡道来,声调无一丝起伏,即使他知道就象他取代了从前那个兰一样,比他更美的木华黎即将代替他成为新的兰、新的玩物,也还是不动声色,仿佛说的是别人--也许,这就是解脱?
白夜天抚掌大笑:"说得好,不愧是兰儿,把这白璧无瑕的小王爷送过来给师父瞧瞧。"
"师父!"石繇菊跪爬几步,"放过他吧,菊儿做什么都可以......"话未说完已被白夜天一脚踹了出去,靠着墙再无声息。
那边路青梅伸指解了木华黎的麻穴哑穴,白夜天还没来得及呵斥他私自行动,就见那刚能动弹的小王爷"哇"地放声大哭,张着两手扑向石繇菊那边,边哭边叫:"鸿,救救我啊,不要死......"路青梅重重地将他按了下去,不给他一丝逃脱的机会。
贺心兰微微地侧过脸,双眸掠过一丝哀戚,隐约地想起第一次被伤害的自己。
白夜天哈哈大笑,笑得手中的酒洒了出来:"菊儿......菊儿看上的就是这么个小孩子......哈哈......真是好笑......不过,倒是可爱得很。"身形一翻,木华黎已在他怀中。他搂着木华黎的腰,把那双手翻来覆去的把玩,笑道:"可惜啊,好好的一双手,少了两根指头,还是不够完美,你们下去吧。"眼见木华黎哭得气喘吁吁,一张小脸完美的诠释着什么是"梨花一枝春带雨",低头便凑向木华黎的脸颊。
"动手--"清朗的少年的声音,前一刻还是泪眼婆娑的少年倏地睁大了眼,右肘、左掌同时重重撞击在白夜天的胸口,用尽全身功力的偷袭令已经色令智昏的白夜天深受重创,木华黎借力掠出,双手抓住倒在地上的石繇菊冲破屋门闯到外面。
跪在地上的路青梅和贺心兰一个轻盈、一个沉稳,双双袭向白夜天。
风云突变,白夜天并不惊慌,冷冷地撇了撇嘴,双掌在地上一拍,腾身而起,路青梅和贺心兰的四掌同时落空,两人相视一眼,直追白夜天。
轰的巨响,被冲破的屋顶砖瓦四溅,三条身影尤在半空就已经死死纠缠。路青梅长于内功,贺心兰轻功不凡,死去的于浣竹制毒配药,石繇菊擅长的却是近身暗杀。此刻贺心兰在外围寻机偷袭,一击必中倏忽即回。路青梅内圈缠住白夜天,不时掌力相对。一时间是势均力敌。
木华黎抱着石繇菊放在一块平坦的地上,伸手在他怀中摸出药丸,问明白喂给他一颗然后起身。石繇菊扯住他:"你伤还没好,我去!"木华黎几下把脸抹净:"你伤得更重,我来!"不待回答已扑了上去。
白夜天被木华黎偷袭得手,重伤在身,心知道支持越久越是危险,但在三人联手之下一时也占不了上风。咬牙骂道:"好徒儿,养了你们十几年,到头来却来弑师犯上,还不如养一只狗儿!梅儿,可记得是谁给你报了家仇?兰儿,是谁把你救了出来?"
路青梅身子一僵,手上便是一缓。木华黎张口骂道:"你算什么师父?他们给你侮辱利用了这么多年,活得生不如死......"贺心兰低声拦道:"小黎,不要骂了,骂了他,可也骂了我们......"
"别走神!"石繇菊眼见不好,飞身过来。白夜天抓住机会,袖子一甩,一股白烟弥散在空中,石繇菊紧紧拉了木华黎退出五丈之远,贺心兰凭着轻功超绝一飞冲天。但路青梅却没有来得及躲开,双眼一痛已是一片模糊,白夜天左手上扬,右手横划,左肘佯撞,右肩斜引,连使四下虚招搅乱了路青梅的听风辨位,第五招双掌直击路青梅胸口,掌风烈烈。
"左后斜走离位!"木华黎一推石繇菊闪身便冲,石繇菊气息不稳,几乎摔倒。更快的却是贺心兰,头上脚下的姿势一翻如鲤跃龙门,迅疾无比地落向路青梅与白夜天之间,然后又是一个翻身落在地上,将路青梅一把推开。
"梅......师兄......"低低的,含笑的一声呼唤,白夜天的双掌正击在贺心兰后心。巨大的冲力推着那单薄的身躯向前冲着,头颅却不受控制的仰向后面,单薄的身躯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飞扬起来的长发映着月的莹光,双眼是从不曾有过的灿烂。路青梅擦干被喷了满脸的鲜血,看见的,
正是那白衣的少年用生命绽放出的、带血的一瓣白兰。
木华黎断指的伤口已将包裹的白布染得鲜红,却咬着唇把每一掌打的扎扎实实,石繇菊担心情人的安危,也倾尽了全身的功力与木华黎联袂而战。
路青梅抱着奄奄一息的贺心兰,贺心兰勉强睁开眼,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路青梅大叫:"兰,我也爱你,不是只有你爱我,我也爱你的,你知不知道?"他疯狂地吻下去,不顾满口的血腥,也不顾怀中的人无力回应,直到那瘦弱的身子明显一沉。
抬起头,路青梅看见怀中的贺心兰安然地闭上了眼睛,笑容幽淡如兰。
白夜天哈哈一笑:"几个小辈,偷袭暗算都用上也不过如此!"说话间,本就受了重伤的石繇菊被一脚踹开,再要补上一掌时木华黎已经挡了过来,交错几招后,白夜天叼向木华黎手腕的手被路青梅接住。路青梅此时双眼血红,如一头嗜血的兽,几近疯狂的使出同归于尽的招数。
石繇菊眼前一阵昏黑,吃力道:"黎,帮师兄......快......"
此时白夜天冷笑一声:"梅儿,就算拼了命,你是师父的对手么?"
路青梅不答,在他掌风袭来时竟然不躲,运起全身的功力也是一掌击出,两掌相对,紧紧胶着在一起。白夜天冷哼一声,路青梅至多能支持半刻而已,除死别无他途。
木华黎眼见二人不动,几步到了白夜天身后,运力击向他后心。不料被白夜天身上遍布的罡气远远弹开,踉跄几步,也吐出一口血来。白夜天又是冷冷一笑,掌力一催,前劲未消后劲已至,路青梅胸口一紧,闷痛不已,但他已存了必死之心,更不犹豫,催动全身的功力反攻回去。
木华黎又已经回来,这一次却不是用掌,五指并拢以掌为刀,不带丝毫劲力也就未受反弹,沾到白夜天的皮肤突然发力狠命一插、然后缩回,但同时他也和路青梅被弹了出去,摔在地上。
白夜天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死死地盯着木华黎。木华黎翻身站起,手中一团鲜红的物事血淋淋地往下滴,他握着那心脏用力一捏,血色飞溅。他走过去,犹未死去的白夜天看着他手中的自己的心脏终于露出一丝恐惧,木华黎嫣然一笑,将那心脏硬塞进他口中:"还给你......"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在哪里,只知道有个人一直在呼唤他的名字,而且那个人就是木华黎,因为那怀抱中总有木华黎身上清甜的味道,仿佛是晨曦中才开的白莲的味道。
苦涩的药汁被柔软的双唇送进口中,石繇菊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石繇菊的脸就贴在自己的脸上,禁不住一笑。
石繇菊惊慌地离开,几乎洒了手里的药,眼神慌乱如一只受惊的小兔。看了一眼手中的药碗,又看了一眼苏醒的石繇菊,他又红了脸。
石繇菊嘶哑道:"没想到,我还能醒过来。梅师兄呢?"
"他走了,带着兰师兄走了,治伤熬药都是他教我的。"木华黎突然放下药碗,把石繇菊拉起来抱紧,在他耳边呜咽道:"还好你没事,你若是醒不过来了,我该怎么办?"
"那......"石繇菊沉醉在他身上的味道里,无力动弹,也不想动弹,低低道:"为了奖励我醒过来,可不可以吻我一次?就一次?"
木华黎良久都没有回答,只是抱着他不动。就在他要失望的时候,木华黎的双臂一松,脸已经对正了他的脸,双唇胶着在一起,是渴望已久的甘甜。石繇菊忘情地享受着,梅与兰那血腥的最后一吻却浮现在眼前,他们终是没个好结果,那么自己和木华黎呢?
松开石繇菊的时候,木华黎的脸已经红透,只是,他还没有忘记:"鸿,你要快一点好起来,然后,我们就去刑部看卷宗!"
石繇菊无力地倒在床上,该来的,还是会来。
11
"啊--"压抑地惊叫。
"什么事?"
"有鬼......两个黑影子......"
"哪有,喝多了吧,哈哈......"
"小心点儿好,听说没?尚书府的何公子不是暴病死的,是让鬼割了头去......"
"真的?哥儿几个,小心啊......"
"黎!"石繇菊一把拉住身形已动的木华黎,"是你做的?"
"是!"木华黎的手臂伸过来,环绕住石繇菊纤细的腰身,"我说过要保护你,他该死!我已经不会原谅!"那声音,是连手臂的温暖也无法缓解的冰冷。
石繇菊仰头望着遥远的夜空,心地的绝望不可遏制地翻腾起来。能开口阻止他去么?可是......他不敢想象木华黎看见卷宗上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会怎样做,满心只是那一句"我已经不会原谅"。
梨叶初红蝉韵歇,草际虫吟秋露结,是入秋了,不然为什么会这么的冷?他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抱紧了双肩。
"是不是内伤又发作了?那里痛,告诉我?"木华黎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不知失措,"不然,你留在这里,我自己去。"
"不用,一起去吧。"石繇菊微微地笑起来,他关心着自己,真好,再享受一刻也是好的。他指着不远处小小的水池,"你瞧,那月儿多圆,无论鱼儿怎么调皮,它总是圆的。"
又是十五,嫩黄的月儿天上一轮、水中一轮,相映成辉,相映成趣。
木华黎一时也没急着走,抱着他轻声道:"这是我说过的话,你记得这么清楚。"
石繇菊也抱了他,悄声道:"黎,我爱你!"没有得到回答,却发现眼前白皙的耳朵渐渐泛红,石繇菊禁不住笑了起来。他轻叹道:"黎,唱支曲子,你听不听?"不待木华黎回答,他就在木华黎的耳边,轻声唱道:"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