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身边的人,无论是应禾还是罗曼,都默不作声地看过去。入目时那张慵懒含笑的面容上,此刻恍如钢铁般冰冷至极。
“我可以允许你们在私底下弄虚作假,人都是贪婪的,想弄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很正常。但这不代表,你们可以弄虚作假到集团的脑袋上!”
“在你们加入‘长生’的那一刻,我相信你们的上司都和你们说过,你们的敌人,不只是‘天荒’,还有什么,应秋,你说。”
骤然听到自己名字,应禾依旧淡然:“还有我们身边的人。”
罗祖祭道:“既然记得,就该明白,当你们选择另外一条路时,就该有随时付出性命的代价。”
沉默许久的罗曼,突然发声:“罗总想说的,恐怕不止这些吧。”
听到罗曼的声音,罗祖祭看过去,声音再不似前番凌厉,他忽而心平气和起来:“没错,先前这些话,你们可以当穿耳风,听过就算了。”
你刚刚那么大火气,谁敢真正算了啊!
胆子大的已在心中如此暗暗道,表面上却依旧是沉默不语。
罗祖祭抿了一口红酒,入口口感略显青涩,显然醒酒时间不够。
他却不在意,只将杯子放下,柔声道:“我自认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也是个好说话的人。我会仔细调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哪怕你们曾经做了些利己的事情,但只要不涉及这件事,便不会将你处理。当然,如果你们有怀疑者,也可以与我一说。我会认真处理。如果你们不太好意思,也可以选择写电子邮件发到我的信箱里,我会一一查阅的。信箱,等会儿运输部的罗经理会发在工作群中,到时候注意查收。”
所有人齐声道:“明白了。”
罗祖祭轻笑一声:“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好了,菜还没凉,赶紧吃吧。”
所有人这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起初他们还矜持,不敢随意下筷子。
罗祖祭也察觉到这点,他率先下了几筷子,又笑着对在桌的所有人说了句随意吃随意喝,别因为我在场就放不开了。
不敢大快朵颐的试探性地伸远了筷子,见罗祖祭没什么反应,他们也渐渐放宽心,
原本安静的大厅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罗祖祭抽出桌上餐巾纸擦拭了下嘴角,这才起身道:“我吃饱了,便先回房休息。你们随意吃,酒菜不够便让后厨上,钱报公账,记得说是我的意思。罗曼——”
罗曼也停下筷子,用纸巾擦拭了下嘴角,随之起身:“罗总有何吩咐?”
罗祖祭看着罗曼,微微一笑:“去我房里,有事和你说。”
“好的。”
罗祖祭率先转身出了酒桌,罗曼跟在他的身后,看着男人一路微笑颌首,十分亲民的模样,全然不见刚才冷酷至极的神情。
罗曼突然想到一句话,很适合现在的罗祖祭:他真是个精分的男人。
她一边想着,一边替罗祖祭按下电梯,两人一并入内。
第19章
罗祖祭一走,在场所有人,包括莎莎都精神一松。
莎莎虽奇怪罗曼为什么要她来可那个人却看都没看她一眼,但只要不与那个人交流,当个摆设就当个摆设吧。
她低头喝着杯子里的椰汁,松了口气。
可能是因为酒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罗祖祭不在场了,大厅里气氛渐渐推向高潮。有胆子大的,已然拎着酒瓶去隔壁桌敬酒,好似要与同事好好的联谊一番。
陈音倒是没喝酒,虽然他的酒量在这两年里有所进步,但他生怕错过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便只拿了瓶饮料,和其他人意思意思。
眼看着大厅里所有人喝的热火朝天,他也不想凑这个热闹,拿着酒杯起身走到窗户边。
夜幕已然降临,却不会黑暗,因为远处有霓虹灯点亮整个天幕,照亮所有人的回家路。
陈音远眺了一会儿,视线收回,看向下方。从这里,只能看见飞驰而过的汽车,和街对面一盏盏亮起的路灯。
也不知迟云苒那边怎样了。
他这么想着时,轻抿了一口饮料。
这时候,有个懒洋洋的声音道:“喝饮料能饱吗?”
还未回头,那人已然来到身边,室外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让略显狰狞的刺青也柔和了些许。
陈音看了看他手里的酒杯,说:“喝酒也不见得能饱吧,应总。”
应禾看了看酒,随之很豪气地一仰脖,将它喝完:“没事,低度酒罢了。不过……”他拿下杯子,转过头,看着陈音:“喝了酒没法开车,所以你过会儿得送我回去。”
陈音一怔,还未开口,有一股酒气忽然飘来。
他们齐刷刷看过去,只见坐在安防部那个稍微胖些的男人左手拿酒杯右手拿酒瓶过来,很热情地和应禾打个招呼:“应总!”
“郭部长!”应禾突然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哎呦,喝高了怎么回去啊?你不想被抄牌吧?”
“没事没事,有代驾呢。来来来,应总,我们喝一个。”
“刚喝完一瓶呢怎么又来,吐你身上你洗啊?”
“没事,有洗衣机呢。”
陈音看着他们俩你来我往推推搡搡好似打太极,最后应禾“落败”,他看着倒进酒杯里的酒,故作无奈地说:“喝喝喝,喝完就是。”
郭部长正想说什么时,视线突然落在陈音身上。
陈音精神一震,微微躬身:“郭部长。”
“这位……我想想”郭部长挠了挠头:“这位就是应总身边的殷秘书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啊,来来来,喝一个!”
“这,郭部长,我酒量不行……”
“男人怎么能不会喝酒呢!”
也不知这个郭部长是不是在撒酒疯,逮住谁都让谁来喝一个。眼瞅着酒瓶子快怼到脸上了,陈音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正想着要不要真来一口闷时,半路上突然来了只手,截住酒瓶子。
两人看过去,就见应禾微笑道:“别让他喝了,我还指望着他给我开车呢。”
郭部长愣了愣,随之突然笑道:“哎呦,应总可真是照顾应殷秘书呢。”
应禾说:“谁让他也姓‘应’呢,指不定五百年前咱俩是一家呢。”
“不止吧,我听说殷秘书可是应总一手提拔上来的呢。”
此言一出,应禾脸上笑容一散。
也难怪应禾这个反应,这话放别的地方倒是没什么,可放在“长生”这种地方,说得好听,是关心同事。说的不好听,就是派人监视了。
不然郭部长怎么会清楚运输部发生的事情?甚至知道他一手提拔了殷尘?
应禾不笑时,面容便有些森冷。
而郭部长,似乎也发觉刚刚的话不太妥当。在应禾的注视中,他难得打了个结巴:“我……不是,我刚刚……”
“对啊,他就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应禾突然一笑,他转过身,突然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一手挑起陈音下巴,温柔地说:“谁让我这个小秘书,长得比他女朋友好看呢?”
看到这一幕的郭部长傻眼了。
无意回过头看到这一幕的人也傻眼了,这些人里,自然也包括莎莎。
酒店十五楼,贵宾套房里。
罗祖祭走了进来,身后罗曼进入,她转身替罗祖祭关上房门,才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也不知罗祖祭叫她来做什么,罗曼如此想着,便听见罗祖祭唤道:“阿曼。”
罗曼下意识想回一句罗总,忽又感觉这话不对,称呼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出口的是:“爸爸。”
罗祖祭温和地笑了笑,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椅,道:“坐下吧。”
罗曼依言过去坐下。
罗祖祭看着罗曼,真正像是一个关怀女儿的父亲,用温和的口吻道:“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你过的如何?”
罗曼点了点头,道:“我很好,工作上也没什么问题。”
“虽然已经知道你的能力足以让我放心,但作为一个父亲,却总是忍不住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替女儿再做一些,多做一些。”罗祖祭无奈地摇了摇头,似是感叹自己的年老无能。
罗曼静静道:“但爸爸,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喜欢有人在我能做到事情上插手的。”
“我明白,这是你的骄傲。”罗祖祭笑了笑:“莎莎怎么样?”
“老样子,每天上班打卡下班打卡,没事去买点自己喜欢的,有事就不出门。”说起自己这个妹妹,罗曼也不知自己该拿出什么表情。说莎莎无能吧,偏偏她遇到事又来找过罗曼,说莎莎有能耐吧,又没干出什么业绩来。
就这么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度过每一日。不过……罗曼想了想,还是说:“不过她最近老是朝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厅里钻,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罗祖祭依旧噙着笑,他道:“随她去吧,她过的高兴就好。”
要是莎莎在这,也不知她听到这话后会是什么感想。
“阿曼。”
“嗯?”
“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惊讶上面派下来检查事情来龙去脉的人是我。”
罗曼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琢磨这是例行问公事还是父女之间谈私事,她想了想,才道:“惊讶倒是不惊讶,我更好奇的是,您为什么乐意接下来这件事。”
总不能是因为您好说话吧?
她在心内如此想着,并没有将之说出口。
罗祖祭看了罗曼一眼,微微一笑,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其他三位都忙着呢,正巧我得了空,便应下此事。”
看着罗祖祭,恍如心有灵犀,罗曼脱口而出:“只是如此吗?”
罗祖祭依旧微笑着,他道:“自然不止如此。”
罗曼等着他的回答,便听对方轻声说:“还记得你妈妈生莎莎时候的事情吗?”
罗曼一怔。
提起妈妈两个字,罗曼的鼻端似是又飘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而眼前闪过的,是雪白的墙壁,是倒映的人影,是粉红色的床单,是躺在床单上哀嚎着的女人,也是女人身下源源不断流下的血腥。
那股血腥气,随着复苏的记忆,也慢慢复苏过来了。
她的妈妈生莎莎时,正值一个秋天的夜晚。罗祖祭并没有回来,保洁阿姨也早已离开,空荡荡的别墅里,除了彼此便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晚上十点,妈妈几乎是刚躺在床上,就开始了发作。
罗曼才刚满三岁,还不像今日这样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游刃有余。听见女人隐忍的痛呼声音时,她整个人都傻了。
直至回过神时,妈妈身下的床单已然染上血腥。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向电话,先是给120打了电话,随后给爸爸打电话。
幸好她还记得爸爸的电话,她这么想着时,按下按键。可拨了又拨,那边始终是冰冷至极的人工语音,没有人接听。
爸爸呢?爸爸去哪了?
她的耳边女人声音已近哀嚎,声音在空荡荡的别墅里格外可怖。而浮空中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厚,罗曼又连滚带爬地跑回去,三岁的女童试图用自己的小手帕为妈妈止住血,可那张手帕在靠近躯体时,便已然浸湿。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都无法做。无论做什么,似乎都是一个结果。
为了保护妻女,罗祖祭买的别墅很偏,连救护车都只能靠导航才能进入。
妈妈上救护车时,气息已然虚弱了很多,护士握着妈妈的手,连声叫她撑住。
可妈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护士连忙叫罗曼过去,让她喊一喊妈妈。
罗曼呆呆地看着女人仿佛要死去的面容,妈妈二字却始终喊不出口。
就像是被定格住了。
可妈妈像是注意到了罗曼的注视,她缓慢地睁开眼,目光有些疲倦。可看清眼前是罗曼时,她突然,轻轻一笑。
“阿曼啊……”
恍如按下了重新播放的按钮,罗曼脱口而出:“妈……妈妈!”
妈妈!妈妈!
就这样连声呼唤,直至妈妈进了抢救室,她才慢慢地坐下来,目光怔愣地看着眼前的抢救室。
红灯亮起,脚步声来回跑动,她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裙,身上冷,心里更冷。
时隔多年之后,罗曼都记得那种无依无靠的不安感。
等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收到消息的罗祖祭才匆匆赶来。
他的形容很是狼狈,脸上甚至还带着伤口。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墙角里、小小的、惶恐不安的罗曼,她穿着一件小睡裙,身上还带着点滴血迹,就好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顿。
男人大步走过去,然后蹲下身,看着她:“阿曼?你怎么样?”
迷茫的视线慢慢转移,对上男人的面容。
像是辨认出这是谁,她的视线渐渐柔和下来,眼泪瞬间充盈着眼眶,一股浓烈的委屈涌上心头。罗曼“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罗祖祭手忙脚乱地帮人擦拭着脸:“别哭,别哭啊,爸爸回来了,你别哭。对了,妈妈呢?”
“妈妈……在里面……”罗曼的眼泪就和不要钱的自来水一样止不住地流。
她不管了,她就是不管了!
为什么爸爸才出现,这是为什么!
心中虽然愤恨,但更多的却是委屈。罗曼扑进罗祖祭的怀里,哭的稀里哗啦。
像是想把所有的委屈,都哭的干干净净。
第2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