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暗香盈袖————绿袖

江怜月哈哈大笑："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做事情脑子想想清楚，你救了人家，到头来受屈辱、倒霉的还不是自己？"她反手扣住了梅思影的脖子，"看到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眼前而不能救，是不是很痛苦？那你就叫李寻欢过来啊，向人求救是不是很无奈，很没面子？"

关天翔喝道："江怜月，你究竟想做什么？"一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江怜月，放开她。"

"李寻欢，你终于来了。"江怜月冷冷的看着李寻欢。

"江怜月，你我的恩怨，不要累及无辜。放了梅姑娘，我李寻欢任你处置。"

"我十多年来所受的苦，难道你一句任我处置，就可以一笔勾销了么？李寻欢！我要你生不如死，寝食难安，痛苦终生。"

李寻欢目光一闪，"所以你不择手段伤害我身边的人，就是为了让我痛苦，是么？"

"小李探花果然一点就通。所以，你要当心了，说不定我哪天晚上不高兴就来取了你关大哥的首级，剁了唐蜜的空空妙手，龙小云不是看到你就烦么，也许我可以帮帮你，让他再也见不了你。"江怜月越说越得意，"不知道这偌大的李园，你打算守在那里呢？"

李寻欢的目光凌厉了，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江怜月只觉得忽然阳光刺眼了一下，手腕一痛，松开了对梅思影的控制，见梅思影要跑，她另一手，全力一掌向她拍去，李寻欢已飞身过来，一手搂了梅思影的腰，一手对上了江怜月的掌，巧借她的掌力，翩然后退，轻盈落地。

江怜月看着腕上的飞刀，心中恨极，恨自己一时失察，更恨李寻欢的刀实在太快了，"你竟然偷袭！"

李寻欢笑了，"难道我还要通知你，等你伤了梅姑娘再出手么？"

"李寻欢，你不杀我，你会后悔的！"她掉头而去。

"梅姑娘，你没受伤吧？"

梅思影摇头，"我没事，只是关大哥为了保护我，被江怜月打了好几掌。"

李寻欢脸色一变，快步走到关天翔身边，"大哥，你怎么样？"

关天翔若无其事的笑道："大概江怜月并不想伤我，虽然挨了他几掌，不过我皮粗肉厚，没什么要紧。"

"大哥，若不是因为我，你怎么会。。。。。。"李寻欢心中歉疚，不由胸口一痛，一股热流涌上来，喉头微甜，心知是血，忙悄悄的咽了。

关天翔见李寻欢神色有异，问道："寻欢，怎么了？"

李寻欢摇了摇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梅思影担忧的看了看他，开口却是跟关天翔说话，"关大哥，先让我帮你看看伤吧。"

关天翔摆手，对李寻欢道，"我跟寻欢一样怕看大夫，一个人我是万万不肯的。不如寻欢陪我吧。"

李寻欢一时啼笑皆非，他没想到关天翔竟会这样逼他就医，看着关天翔犹带着淤青，却笑得阳光灿烂的脸庞，他 充满了无力感还有静静的感动，"好，我就陪你一次。大哥若请我喝酒，无论多少次我都不会拒绝的，但这个嘛，下不为例。"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关天翔站在窗边，看夜空新月如钩，远山近景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心绪纷乱。

手中撰着的是江怜月给他的化功散，用还是不用？他知道江怜月是在利用他，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她？他不想欺骗、伤害寻欢，可他更想得到怜花宝鉴，练成绝世武功。那天江怜月到李园来，跟他说的话，对他做的事都是心理战术，他明白，可确实也有用，他更明白江怜月让他对寻欢下手，目的就是要李寻欢尝到被背叛的滋味，让他痛苦。可是江怜月错了，最会让李寻欢痛苦的不是被背叛而是伤害到他人。

梧桐树下，慢慢站住了一个人，修长高华，秀逸绝伦。
寻欢？！
如此春寒料峭的深夜，你是为谁风露立终宵？

李寻欢止住了脚步，他辗转难眠，所以起来走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关天翔的房前。
灯影映茜纱，投射出一个高大俊挺的剪影。
关兄，你还未睡么？你是为谁，推枕徘徊？
是梅思影么？她恐怕就是诗音，为了诗音，我不该告诉你。可我又怎能眼看着你越陷越深？
风过，寒冷刺骨，李寻欢咳嗽了起来。

关天翔推开窗，"寻欢，是你么？外面冷，进来坐坐吧。"

关天翔将李寻欢迎进了屋内。

李寻欢萧瑟而憔悴，仿佛要融化在这橘红的烛光里。

瞬间心颤，关天翔几乎要伸手拥他入怀，却又猛然惊醒，关天翔，你疯了么？你想干什么？手落下来，却只是轻轻拍了拍李寻欢的肩，碰到的是他衣上的一片寒意。

关天翔倒了杯茶递给李寻欢，"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虽然入春了，晚上天还是很凉的，出来也不多披件衣服。"

李寻欢接过杯子，那温热的感觉从指尖直传到心底。

李寻欢的脸在袅袅的热气里朦胧了，他的声音也令人有种从远方传来的错觉。
"大哥，深夜未眠，你有心事？"
大哥，如果你问，我是决不会欺骗你的。

关天翔却不答反问，"寻欢，你也有心事？"

李寻欢十指交叉，握着杯子，白皙的手指与洁白的瓷杯一色。

关天翔轻轻的问："不能跟大哥说么？"

长长的睫毛扇般扬起，万般思绪，尽在眼底。
"我。。。。。。"

关天翔心里莫名的一惊，他遽然后退，撞到桌角，桌上杯、壶震动。

"大哥，你怎么了？"你是害怕听到这个答案么？

"没事，寻欢，你刚才要说什么？"关天翔，你怕什么，你怕寻欢的坦诚么？还是怕那双仿佛会摄人魂魄的眼睛？不可以！为什么他一向引以自傲的自制力，一见眼前这人就全没了？为什么他一向平静无波的心绪总在不知不觉里被轻易牵动？大理石的光鉴桌面映出的是自己模糊难辨的面容。关天翔啊关天翔，你变了，变的连自己都要不认识了，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太可怕了！

忽然有人闯了进来，"少爷，我到处找你，原来你在关大爷这。"

"传甲，你先回去，我和大哥还有事要谈。"

"少爷，梅大夫吩咐，你要多休息的。你跟关大爷天天见面，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的呢？"

关天翔微笑，"是啊，寻欢，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明天下午，我在后山树林里等你，我们再把酒畅谈，好不好？"

李寻欢欣然答应，"大哥请我喝酒，我是决不会爽约的。"

树影在地上投下了班驳的阴影，李寻欢一步步走在一路长长的阴影里，这条路，那一夜，大哥曾抱着他走过。

大哥，你的衣摆上沾着后山的松针，你的眼中闪动过痛苦的矛盾，你今天去过后山，你见到了谁？是江怜月么？你为什么约我去后山，她要你做什么？

李寻欢低头看自己的手，修长干净、纹理清晰，那天他是有机会杀了江怜月的，他明知道江怜月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可是他还是放过了她，想到那天唐蜜几乎指着鼻子骂他，"姑息养奸"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唐蜜的一片心，他岂会不明白，可是杀人容易，救人难，一条生命的逝去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挽回的。

江怜月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女人，苦苦等了那么多年，等来的却是龙啸云的死讯，她不但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他的爱，甚至连一点找他质问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她的是以后无尽而无望的等待，她一腔幽怨无处发泄，就迁怒到自己身上来了。可是，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都不应该去伤害无辜的人。李寻欢轻轻合上手指，这双手，至少要保护好身边的人。
树林深处，阳光透过枝叶间隙，照在青苔上，经过重重青绿的滤渗，也是清清冷冷的。

地上横竖倒着几个酒坛，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人却依旧很清醒。

"寻欢，你早就知道玲玲是江怜月的女儿，冷月宫的少主，是么？"关天翔问道。

"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不敢肯定。"

"没有十分把握的事，你就不会说出来，是么？"

李寻欢看了关天翔一眼，"是的。"

"即使有人会受伤害，也不说出来么？"

李寻欢沉默了，优美的唇角寂静的锁住了千言万语，长长的睫毛低低的掩住了无限心事。

鸟儿无忧的婉啭分外清晰，关天翔几乎要叹息了，几乎要拂起那长睫，抹去他眼底的忧思了，"寻欢，不要把所有的事都藏在心里，偶尔，也让人为你分担一点，好么？"

有人可以为我分担么？自从，十几岁，名扬天下，他就体会到了高处不胜寒，就习惯了独自去面对任何事。因为不想把难以解决的事，说出来，徒让人担心。

可，大哥似乎是不一样的，总是那么沉稳、那么可靠、那么令人心安。他是可以分担的人么？

关天翔的脸真挚而关切，似乎真的可以一点点化去心中的忧伤。

"寻欢，告诉我，梅思影到底是不是林诗音？"

"我觉得她是。但她不肯承认，她大概不想再面对过去的一切。"李寻欢小心的看着关天翔的反应，"大哥，对不起。"

"寻欢，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道歉，该请求原谅的是我。"

李寻欢淡然一笑，云淡风清，"大哥做的事，总有大哥的道理。"

"寻欢，你知道了？"

"一个老酒鬼，对酒总是很敏感的。"

"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我相信大哥做的事，总有大哥的道理。"

药性发作，李寻欢不由晃了晃，关天翔一把扶住他，"寻欢，你很难受么？"

"没事，大哥，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我一定答应你。"关天翔脱口而出。

"诗音的事，请为我保密。"

此时此刻，你心里想的为什么还是别人？关天翔说不上来心中是怎样的一种滋味，他只能说："好！我们快走吧。"

"大哥，你走吧，我恐怕走不了了。"

"你们一个也走不了了。"江怜月似乎总是到的很及时，"关天翔你以为只有你可以早到么？我就知道你最终还是舍不得李寻欢的，对他还是心存期望的，所以会一定留好退走的时间。"

江怜月，你果然聪明，料到我会早来，事情如我所愿的发展，为什么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是深不见底的空落。

"大哥，快走！"李寻欢急急的催促。

难道他不该对寻欢说，"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装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么？可为什么声音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抓着李寻欢手臂的手仿佛是忽然僵硬了，怎么也松不开。

李寻欢猛的推开了关天翔，冷月宫的人立即围了上来。

李寻欢冷声道："江怜月，放他走。"

江怜月大笑："李寻欢，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她又不是白痴，难道真的等得到了怜花宝鉴后，如跟他协议所言，跟他共享？

"因为你非听我的不可。"李寻欢的指间多了一把小小的飞刀，刀光幽冷。

"没有内力，你难道还能发飞刀么？"

李寻欢的唇角弯弯的，他居然笑了："我是没什么力气来射你了。"他将刀尖抵在了自己的心口，"不过杀我自己的力气还是有的。"

江怜月大惊，"李寻欢，你是不是疯了？你当我是那些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痴男怨女么？你死了，我才叫称心如意呢！"

李寻欢不但笑意加深了几分，连眼中都透出几分戏谑了，他这样的神情竟有些妩媚，竟别有动人心处，"只怕你是万万舍不得我死的。"江怜月气得真想想一掌打死他。

李寻欢却慢丝条理的说："我一生最怕的事就是欠人恩情，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若为他而死，死而无憾。可是我若这么无憾而死了，你就再也折磨不了我，见不到我痛苦的样子了，你一定不会痛快的。何况我若死了，你恐怕再也得不到你朝思暮想的怜花宝鉴了。"李寻欢竟很惋惜的叹了口气，"机关算尽一场空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江怜月冷笑，"李寻欢你以为你死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么？我就把本该加诸在你身上的折磨百倍、千北施加到你爱的还有爱你的那些人身上去，我看你在荒郊孤坟里怎么躺得安心！"

"只怕宫主你又要白忙了，人死万念空，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没有感觉了。"李寻欢忽然问关天翔，"大哥，你是不是对冷月宫主做过什么人神共愤，令人发指的事？"

关天翔急忙否认，"象这样的女人，我躲都来不及，怎么还敢去招惹？"

李寻欢奇道："这就怪了，为了你，他不但放弃了找我报仇，连想得要命的怜花宝鉴也不要了。"

李寻欢虽是在对关天翔说，却一语点醒了江怜月，区区一个关天翔生死无关大局，但是假若李寻欢死了，她就得不偿失了，刚刚居然被他气得失去了理智，李寻欢刚刚那番话，虽然可恶，却确实是实情。

可她心里呕死了，她明明恨死李寻欢了，可是居然还被他用死要挟，还居然能要挟成功，简直是笑话了，她为什么要让他如意！

"哼！我不放又如何？"我就不信你真肯为关天翔一死，难道你就不想见你心心念念的林诗音了？"

"眼前的事尚且解决不了，何谈以后呢？"李寻欢的语气淡淡的，就象飞花轻轻落地，一抹殷红扩散开来，凄艳的染红了李寻欢胸前的衣襟。

"寻欢，住手！"那一瞬间，关天翔心痛极了，害怕极了，后悔极了！

"住手！"天啊，这是个什么人！江怜月气急败坏的命令道，"放了关天翔！"

她不甘心，忍不住还想刺激李寻欢，"你就不怕我放了他，又派人追去杀了他么？"

李寻欢微微一笑，"你虽是个女流，但却比许多男子还要刚烈，这么出尔反尔的事，你是不屑做的。"

江怜月简直要吐血了，他居然不但能要挟她，还能了解她，明明是她占了上风，占有绝对的优势，怎么处处受制的还是她？她恨声道："你不要以为什么事，你都能了解！"

"我若什么事都能了解，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更不敢以为我区区一个李寻欢在冷月宫主心中的地位重要到会令你改变自己的原则。"

他李寻欢算什么东西，我江怜月岂会为了他有所改变！她今天真的气疯了。
李寻欢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可是他一走却仿佛带走了李园所有的声音与活力，李园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般的寂静。

梅思影悄悄的躲进了房间，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铁传甲若非他 竭力拦着，早就冲到冷月宫要人去了，他拦住了他的人，却拦不住满腹的担忧懊悔，现在在园子里团团转，若非他练就了一身铁布衫的工夫，他的脑袋大概也要被自己打出个洞来了。唐蜜一碰到李寻欢的事，早就不拿他当老板了，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自个想办法去了。龙小云仿佛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旧在花园里练功，可是断情刀早已不成章法，花碎枝残，满目疮痍。

而他，仿佛是最冷静的人，他真的冷静么？也许他是冷静得过了头了，冷静到他在窗前站了几个时辰，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想，居然还有心情在观察大家的反应！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想，一想到他，他的心就乱了、慌了、痛了。他对自己做的事从来没有后悔过，他对自己的判断一向都很有把握。可是这一次，他总忍不住去怀疑自己的判断。他知道江怜月不会杀他，而她的下一步报复计划应该是在得到怜花宝鉴之后，可是没有酒，怎么去麻痹胸口的痛；难眠的夜，他会多么忧愁，江怜月必然会搜去他所有的飞刀，连刻木头聊寄愁思竟也是不能了，失去了武功，他可挨得住病魔的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