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暗香盈袖————绿袖

萧期深深看着李寻欢，除了剑以外，他竟然对这个人也好奇了起来，他们应该是对手不是么？为什么他对他的态度简直象在关爱一个亲近的晚辈。

"多谢赐教！"他转身本该走了，可又忍不住回过头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比起那些总是以名门正派自居，老是喜欢对别人的行为指指点点的人来，你可爱多了。"

萧期一怔，心头一热，当年他为了学得更上乘的剑法，毅然离开了五岳剑派之一的华山派，投入了正道中人所不齿剑魔门下，多年来，他背着个背师弃祖，不忠不要义之名，受尽白道中人的唾弃和追杀。他以剑为友，也无所谓别人的看法。可这淡淡的一句话，却仿佛千斤巨石，竟扣开了他冰封的心湖。

他莞尔笑了，"有你这句话，你就是我的朋友。后会有期！"

李寻欢看着他离去的挺拔孤傲的背影，轻轻吟了一句："世人皆欲杀，我意独怜才。"
夕阳西下，在李寻欢的身上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
关天翔忽然明白了，那一日听到李寻欢吹箫，为什么那箫声哀而不伤，寂寞却透着温暖。
因为李寻欢虽然一生忧患，可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人生的希望，他虽然历尽坎坷，可是他对世人还是充满着热爱。

雪地里吹箫的出尘潇洒，对酒当歌的豪迈，梅林里为小云的担忧心痛，忘我付出，月夜里的寂寞伤怀，却依旧无怨无悔，还有那仿佛不曾染过尘世污垢的清澈眼眸，偶尔会流露出的孩子般的纯真，以及此刻对一个初见面之人无条件的关怀和信任。

关天翔觉得终于开始真正了解了李寻欢，可更让他困惑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竟能造就出这样一个李寻欢。
天是龙小云中毒的第七日，梅思影只能控制七日不毒发。

大家不约而同的都聚在了大厅里。

李寻欢打破了沉默，"梅姑娘，那一味药引可遇而不可求。时至今日，小云恐怕也等不得了。你还是不肯说另一个方法么？"

几天前，李寻欢和唐蜜去冷月宫搭救梅二神医，不知为何，梅二却不肯走，他还说要救龙小云并不是非他不可，他所知道的梅思影也知道。可梅思影却只说那办法行不通。

梅思影紧紧撰着自己的衣角，显然心中极为矛盾。

关天翔劝道，"你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总比坐以待毙强吧？"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让小云用内力将毒逼出来，我再以金针渡穴在旁协助。可这必须要有二十年以上极深厚的内力才行。"众人心一沉，龙小云根本不会武功啊，何况要二十年以上？

李寻欢细细看着梅思影，却问道，"梅姑娘医术高明，可将小云因武功被废而受损的经脉修复？"

梅思影避开了李寻欢的目光，她咬了咬唇，不语。

看着她这样的神情，李寻欢心中有底了，他起身往外走去。

"李寻欢，你去做什么？"梅思影叫住他。

"除了我传功给小云，难道还有其他办法么？"唐蜜轻功虽好，内力却平平，铁传甲练的是外功。关天翔的身手不知深浅，况且他与小云虽然投缘，却相识不久。

梅思影急了，她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她不敢说。"不！不可以！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么？若非你从小练武，内力深厚，你恐怕支持不到现在，你不可以去送。。。。"梅思影忽然止了声，她不敢说出那个字，可在座的都明白。

铁传甲猛然站起，挡住了李寻欢，"少爷，我什么事都依着你，但这件事我决不答应。"
"传甲，你跟我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么？"

"少爷，你是出人意料的闯过过许多难关，可是，你是个人而不是神啊！"铁传甲的声音哽咽了，"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照顾你，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独活！"

"传甲，你这是在逼我。"李寻欢又气又急，不禁捂胸咳嗽了起来。

铁传甲忙扶住他，"少爷！你这个样子，还去为别人操心。"

李寻欢气极，推开他，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如水沉静下是他坚不可移的信念，他的声音温和却斩钉截铁、不容反驳："我知道你们都是关心我，但小云我是非救不可。你们放心，我不会死的。如果你们还相信我，还关心小云的话，请在外面帮我护法。"

他身影一晃，已在门外，铁传甲是根本拦不住他的，他下了决心要做的事情，又有谁拦得住呢。

唐蜜追了出来，"李寻欢，你站住！我知道我拦不住你，可是，我只要求你一个拥抱，可以么？在你去之前，给我一个我一直渴望却不敢开口的拥抱，可以么？"
李寻欢竟头也没有回，"唐蜜，你以为我抱了你，你就有机会点我的穴了么？"
唐蜜气得跺脚，"李寻欢，你真是只老狐狸！偏偏有时候做出来的事真是蠢得要命！"

一直不开口的关天翔忽然道："寻欢，我帮你护法。"
"老板！"
"关大爷！"
连李寻欢都有点惊讶，"关大哥？"
关天翔笑道，"我不做必败的事，有些事既然注定要发生，那么我只好努力将伤害降到最低。"
李寻欢也笑了，"关大哥是个真英雄。"
李寻欢悄悄看了梅思影一眼，梅思影苍白如雪，跌坐在椅子里，他在心底深深的叹息。
天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李寻欢全力在为龙小云传功。

李寻欢的眉心越皱越紧，冷汗从不断从他苍白的额头渗出来，滑落到他一样苍白的脸上，他那原本弧度优美的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直线，可他的手还是稳稳的抵在龙小云的背上，细长的十指却比中毒的龙小云更惨白。

寻欢，此刻一定很痛苦吧？你昨天受梅思影所激发病，后来还跟萧期一场决斗，现在竟还要将一身功力传给小云！
当时他看到李寻欢在风中显得那么单薄的背影时，他脱口而出，"我来护法。"其实，他是想代李寻欢传功的。
可是现在，他犹豫了。值得么？为了眼前这个人放弃自己三十多年的修为？即使他的才智武功，天下无双，可是他那样孱弱的身体，究竟能帮自己多少？他那样仁慈的内心，真的肯帮自己么？李寻欢受人点滴之恩，肯定会涌泉相报。可他也明白李寻欢肯为情义，两肋插刀，赴汤蹈活，虽万死而不辞。可是他的心，那样高高在上，那样皎洁无瑕，是任何人都无法控制的。

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计划是难以达成了，他凝视着李寻欢如雕刻般俊美精致的面容，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李寻欢失去了武功，未必立即就会死去，可是却不会活的很久。他活着未必对自己的大业有帮助，他死了，至少对他没有阻碍了。那么自己还在犹豫什么？

李寻欢闷哼了一声，一缕血丝从他紧抿的唇角落了下来。关天翔再也坐不住了，他霍然站起来。不！将来如何，现在谁也不知道答案。可是现在，若他再不阻止他，惊才绝艳的小李飞刀恐怕真的会死在自己眼前。那么，自己就赌一赌好了。

一旦下定决心，关天翔立即走到李寻欢身后，点住了他的穴道，将他扶到一边。

李寻欢一下子软倒，不但动也不能动，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眼睁睁看着关天翔盘膝坐到龙小云身后，将双掌抵住了龙小云的背，关大哥，不！不可以！练武之人视武功珍逾生命，你怎么可以为了我牺牲一身修为呢？不知是因为急还是痛，李寻欢的眼中竟隐隐水光浮动，关天翔看到了，他冲李寻欢微微笑了一笑，他的心头出乎意料的平静，为了那样一个眼神仿佛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关天翔小憩醒来，看见李寻欢侧首靠在床边，双目轻合，呼吸浅浅，领口露出一段微倾的、皓白如玉的颈项，七分安详宁谧，三分冉弱无依，不由有些怜惜之意，想起来帮他披件衣服，不想才略动了一动，李寻欢就睁开了眼睛，在渐晚的天色里更显得清亮如星，横波如水，他柔声道："关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又冷有饿。小云怎么样了？"

"我已经吩咐下人却准备饭菜了。小云已经没事了。"

"远水救不了近渴，寻欢，你这不是有酒么？"

"李寻欢将腰间的酒囊解下来，拿在手中却犹豫了，"我这酒经常是对着嘴喝的。"

关天翔一把夺了过来，"怎么，你是嫌我脏么？"

"不是，可是我这病。。。。。"李寻欢说话间，关天翔早就在喝了几大口了，他笑道："寻欢你太不够意思了，有这么好的酒却不肯给我喝。"

李寻欢无奈一笑，起身去点灯。

烛光亮起，光影里，李寻欢一向苍白的面容也仿佛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鬓边垂下的几缕散发丝丝可辨，还有他弯腰的轻柔姿态竟组成了一幅绝美的图画。

关天翔看着他，笑道："通常这个时候应该有个美人来照顾我。"

李寻欢移了烛台过来，坐在床边，来来去去，轻盈如风，"可惜你不去救美女，偏偏救了我这个臭男人。"

"有你小李飞刀塌前侍寝，就是拿天下第一美女来跟我换，我也不肯。不过我要先得到你的心，才要你的人。"

李寻欢看着他，动情道："二十多年的修为毁于一旦，关兄却面不改色，谈笑风声，关兄的定力气度实非常人能及。"

"我不过是牺牲了内力修为罢了，可你打算牺牲的是最宝贵的生命，比起你来，我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我要救的是我视如亲子一般的小云，所以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出于私心，是自私的。"

"所以你觉得我与你相识不久，我这样做就很伟大么？你李寻欢的性命又岂是这内力修为可比的？寻欢，士为知己者死，何况这区区二十年的修为。我若连这也舍不得，岂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李寻欢终于展颜一笑，如晨露清流，初日一现，整个屋子都仿佛明亮温暖了起来，"相交不在于交的久，而在于交的深，关兄的这一片情，我心受了。"

关天翔爽朗一笑："千金轻一笑，有寻欢这一笑和这句话，我夫复何求。"

见关天翔虽谈笑自若却犹有瑟缩之意，李寻欢倾身帮他拢了拢被子，暖暖的呼吸飘渺的拂过面颊，软软的发丝不经意的滑过肌肤，痒痒的、柔柔的。短短一瞬，李寻欢又退身坐在床沿。

关天翔打了哆嗦道："寻欢，不如你帮我暖暖被窝，不然我可要冷死了。"

"好，那我们就促膝而谈，渴了同饮美酒，累了，抵足而眠。"李寻欢脱了外套，坐在关天翔旁边，隔着薄薄的衣服，关天翔只觉得他肌肤清润，如有暗香，他拉住李寻欢的袖子，笑道："原来寻欢是个冷美人，不但肌肤清冷，身上还有一股冷香。"

李寻欢轻轻抽手："关大哥莫非冻糊涂了，昂藏七尺的一个男人，如何能称为美人？又哪来的了什么冷香。"

"男子就不能称为美人么？《后汉书》：尚书令陆宏，姿容如玉，光武叹曰：南方多佳人。离骚"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屈原不是自比美人么？"不识子都之美者，无目也。"子都不也是个男子么？至于这香么，当初唐蜜跟我说你身上有股暗冷的梅花香，我还不信，原来不是唐蜜被你迷昏了头，是我的鼻子太迟钝了。"

李寻欢含笑瞟了关天翔一眼，"我又老又病，只怕并非我是美人，而是关兄是登徒子。"

关天翔开始一楞，见李寻欢神情并无嗔怪之意，反倒有戏谑之态，细细思量才醒悟过来，跌足叹息，"小李探花，不愧是妙语探花郎！"

一时，丫鬟端了饭菜鱼贯进来，李寻欢陪关天翔略吃了点。

关天翔提议道："我觉得身上寒冷，是因为气血不畅的缘故，不如我们出去活动活动，自然就暖和了。"

"好啊，我有一对少年时使用过的软剑，非常轻灵，关兄可还能舞剑？"

"当然能了。我虽失去了内力，可比起不会武功的七尺汉子可还强的多呢。"

"好，那我就先抚琴为关兄助兴。"

李寻欢的的琴艺很好，满眼落英缤纷里，看风拂动他如云的青丝，看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灵巧的在琴弦上挑拨勾抹，看他偶尔投过来的温柔的眼神，他嘴角浅浅的笑意也仿佛染上了落花的颜色，清美如梦，听着清越的琴声，时而高山流水般的高远出尘，时而击剑江湖般的快意潇洒，而燕子梁间呢喃般的低旋缠绵，关天翔醉了，天上人间，此情此景，能得几回醉？

曲到激昂处，李寻欢忽然拍案而起，修长的琴身如惊虹飞出亭外，李寻欢足下轻点，宛如寒塘鹤影，直追而去，落在桃林里，竟抚琴起舞。

琴在他的手中仿佛是有了生命，在他的举手投足、旋转飞跃里承转起合，融为一体，琴音依旧流畅如行云流水，惊涛拍岸，银河倒泻，直到惊戈铁马、英雄长笑、指点江山，壮怀激烈，听的关天翔心旌神摇，豪情顿生，李寻欢扬手，琴平平送向关天翔，关天翔接过，指过琴弦，如刀鸣在鞘，剑气横生。

两人乘兴舞剑，李寻欢的剑法，翩若惊鸿，轻灵优美。关天翔的剑法，宛如游龙，气势磅礴。虽是点到即止，却也是各尽其妙。人影在桃树间穿梭，剑光在月色里闪烁，李寻欢白衣飘拂，仿佛回风舞雪，关天翔青衣鼓荡，却似晴空流云，一柔一刚，一轻一沉，竟是说不出的和谐美好。

百招不过一晃间，灵犀一剑，剑尖相对，两人相视一笑，心意相通，尽在不言中，收剑，李寻欢退，关天翔挽了个剑花，剑势如黄河之水，一泻千里，浑厚时如海纳百川，山静万古，凌厉时，观其剑竟仿佛置身荒漠狂沙、冰峰寒流。

李寻欢看到性起，不禁击剑相和。

一路剑使完，关天翔已有薄汗。李寻欢赞道："好剑！关大哥，小弟献丑了。"

李寻欢的剑尖斜斜下指，宛如梧桐初引，仿佛二八的少女轻轻破喉，软语婉曲，娓娓而来。轻柔时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霭。飘逸时，如轻云之蔽月，流风之回雪，体迅飞鹄，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则无常，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若说是剑，却更象绝美一舞，若说是舞，却是剑势如水，至柔里却含着无穷变化潜力。

关天翔看得神夺意摇，李寻欢已剑止身停，他犹晃如在梦中，"此剑此人，竟一美如斯，唯有惊叹！柔能克刚，这套剑法至柔，就是无敌，寻欢你为何弃剑用刀？"

李寻欢还剑入鞘，笑道："我觉得手里总要拿着个兵器太麻烦了，那时我工夫还不到飞叶摘花，皆可伤敌的境界，只好挖空心思，弄了把小刀来，三寸飞刀总比七尺长剑省事多了。"

关天翔绝倒，"原来名震江湖小李飞刀是诞生于寻欢的怕麻烦。"

李寻欢挑眉，"有何不可？我第一次使用的飞刀还是我从厨房里借来的水果刀。"

关天翔闻言忍俊不禁。

皓月当空，河汉浅浅，眼前人清透如玉壶盛冰。

关天翔忽然迎月而跪，回头，不曾开言，就看到李寻欢了然的微笑，他撩衣跪在关天翔身侧。
"寻欢，你真的愿意么？"
"甘之如饴。"
"我，关天翔。"关天翔首先开口，这低沉的声音，听在李寻欢耳中，字字千金，回荡在心中。
"我，李寻欢。"这清柔的声音听在关天翔耳中，说不出的熨贴悦耳。

"今日对月起誓，义结金兰。今后荣辱与共，生死同存，不离不弃。如违此誓，我关天翔愿死在小李飞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