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暗香盈袖————绿袖

"我的飞刀是不射朋友的。况且关兄的一番好意，我岂可辜负？"

关天翔松了手，李寻欢活动了动手腕，衣袖顺着手臂滑落，露出苍白而骨感的手腕，想到刚刚手中那柔软而纤细的感觉，关天翔竟有种心惊的感觉，他脱口说道："寻欢，你的警觉性太低了。"

"我没想到大哥居然会抢我的酒。"他的眼睛明亮而坦诚，宛如星夜清流，光华流转却一清到底，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关天翔发觉自己不禁想移开眼睛却又难以移开，"你就不怕我会伤害你么？"

"我相信关兄。"

"你总是这么轻易去相信别人么？"

"值得相信的我当然会相信。"

"可这江湖尔虞我诈，真假难辩，你又焉知我值得相信呢？"

"可是猜测算计真的很累，我只想简简单单的活着。"因为我不想怀疑，所以我选择相信。多么简单的理由，简单到令人难以置信又无法反驳。

"你就不怕被伤害么？"映入眼帘的是李寻欢的俊美无瑕的侧面，如雕刻般深刻，毅然的深刻；如月色浸透般苍白，脆弱的苍白。

"被伤害了虽然会痛，可是只要给我一个理由，我还是愿意相信这个人世。"

关天翔震动了，"所以，你能一次次原谅龙啸云的欺骗，是么？"

李寻欢垂下了眼帘，眼底是沉睡中的这个城市，"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他，又何谈原谅呢？他觉得我会夺走诗音、甚至夺走他所拥有的一切，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要打败我，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

"可是你又怎么会去夺兄弟之妻，破坏兄弟的家呢？他把你当作了自己的假想敌，为了打败一个莫须有的假想敌，放弃了自己的人格尊严，不择手段。其实他是输给了自己的心、心魔。"他说心魔的时候，正好一阵风吹起了李寻欢鬓边一缕长发，丝丝缕缕，拂过脸庞，缠上了他长长的眼睫，那一刹那间，他心头一闪念，仿佛明白了龙啸云的心情，可细细追想，却是一片怅惘。

"人最大的敌人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自己么？"关天翔沉默了。李寻欢低头又开始雕刻那个人像，他的手指修长而灵活，一刀刀落下去，温柔而小心。

晚风习习，万籁俱寂，草丛中不知名的虫子鸣唱着这深夜独有的乐章，那一声声，极细微的、刀锋落在木头上的声音也仿佛有种安定人心的作用，关天翔几乎醉在这样一个夜晚了。
他的人生是匆忙的，他从来没想到过，那样一个和过去千百个夜没有什么不同的夜晚，他坐在高高的屋脊上，什么也不做，却会有那样美好的感觉，他不禁回头看向身边的人，人像已经刻好了，这人像的轮廓和线条看来是那么柔和而优美，看来就象是活的。他不但给了她动人的线条，也给了她生命和灵魂。李寻欢看着这人像，那神情看不出是多情的还是痛苦的，他仿佛看得痴了，仿佛他的生命和灵魂已悄悄从自刀锋下溜到了这小小的人像上。

"如果是我，我是决不会不自己心爱的女人让给别人的。"关天翔忽然开口。

李寻欢受了一惊，仿佛刚刚从一场迷梦中醒来。

"龙大哥对我跟诗音有救命之恩，他为诗音相思入骨，奄奄一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他以为只要他退出，龙啸云就不会对生命绝望，而龙啸云的细心关怀会冲淡诗音心底的伤，龙啸云的一往情深会感动诗音，龙啸云的与世无争会给诗音平静和幸福，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龙啸云其实野心勃勃，林诗音的爱难消难除。他凄然一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以前只觉得这首诗凄美缠绵，到如今才知道字字血泪。"

关天翔轻轻拍了拍李寻欢的肩，掌心传递的是温暖与安慰，"寻欢，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就不要再自责了。何况当年，你也不过17，一个人一生总会做错事，更何况年轻的时候，有许多事还不明白。已经发生的事既已无可挽回，那么就莫要再回头，应该往前看才是。"

关天翔的声音低沉柔和，却抚不平李寻欢心底的痛，"诗音原本是那么快乐无忧，可我为了成全自己的义气，欺骗了她，将她推给了别人。龙大哥有情，所以因情成病，我有义，所以为义割爱，可是诗音也有心啊，她有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思想，我却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给她，我对她是何其残忍。她含恨而逝，我苟且于世。。。。。。。"李寻欢没有再说下去，他握着雕象的手有点微微发抖，关天翔握住了他的手，"寻欢，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林诗音并没有死。"李寻欢的手冰冷。

"唐蜜说也许梅思影就是林诗音。"李寻欢的眼睛比这夜幕更深沉。

"寻欢，我很的担心，我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梅思影了。我、不想成为第二个龙啸云。"

李寻欢抬起头来，他的眼中是一片迷惑和痛苦，如果梅思影是林诗音，为什么她们的容貌完全不同，如果梅思影不是林诗音，为什么他对她会有那样深刻而熟悉的感觉？

如果一个人的心乱了，那么他的感觉就会变迟钝，他的判断就会失误，他的感情就会变得脆弱，就会给人很多可乘之机。天下能另李寻欢心乱的莫过于林诗音，如果林诗音还在世的话，能够逼出她的莫过于李寻欢了。有了林诗音还怕找不到天下奇书《怜花宝鉴》么？
阳春三月，陌上花开。

若为了自己，只要她喜欢，只要她好，李寻欢不在乎林诗音是叫林诗音还是梅思影，也不在乎她是否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为了关天翔，他必须去究根问底。
"我不想做第二个龙啸云。"他说这句话时，李寻欢眼底深处的震惊和痛楚，他看得很清楚。
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不是么？
可为什么会心绪不安，为什么若有所失？

竹林，竟信步来到了竹林。

他当然知道李寻欢打算在竹林里和梅思影谈一谈。

一早，他就看到铁传甲从冷香小筑取来了一架古琴。那架琴放在冷香小筑的书房里，古朴雅致，名为绿绮，相传是当年司马相如琴挑桌文君所用之琴。冷香小筑虽然是龙小云自小所住，但他听铁传甲说，冷香小筑当年是李寻欢的父亲为他母亲所建，李寻欢生于斯长于斯，小时候是母亲娇养在身边，后来母亲去世后，他仍一直住在小筑，直到16年前，将李园送给龙啸云，远走异乡。

物是人非，因为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生命，就会有改变，就会有消亡。可这看似死的物在不知不觉里却记录了多少悲欢离合，承载了多少爱嗔情愁。就象这李园里，几乎未曾改变过的冷香小筑。

冷香小筑无言的见证了李寻欢的童年、少年往事，也见证了林、李、龙纠缠不清的故事。

林诗音或许生活在表哥的梦里，不问世事。可龙啸云为什么能够容忍这处处流露着李寻欢的气息的冷香小筑呢？甚至墙上还留有李寻欢幼年学画的习作，架上有李寻欢眉批过的书，关天翔不经意的打开某个抽屉，有时会发现一些小孩子的玩意，有的上面刻了个小小的欢字，而他竟然还让自己的儿子住在这里。难道龙小云就不想把那些自己所讨厌的那个人的东西扔掉么？林诗音会在深夜里悄悄来这里怀念表哥么？龙啸云可曾在这里算计着陷害李寻欢的阴谋？

可世间并不是每一件事都是有答案的，如果你想活的更快乐，更成功的话，就必须懂得取舍。比如现在无论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他只须知道梅思影到底是不是林诗音就够了。

香印成灰，只留残香一缕。

琴静静的放在案上，断了一弦。

肠断琴亦绝。

是心乱断弦还是肠断琴绝？

然后他看到一绢的丝帕落在不远处的草丛里。

他快步过去捡起来，却拣起了一手殷红。

如此平静清晨，既无纷争也未打斗，何来血迹？

他的心一沉，仿佛听到了那听惯了的沉重而痛苦的咳嗽声。

那么他去了哪里？他竟急了。

风动竹林，叶声如雨。

走得够远了吧？

李寻欢无力的靠在竹子上，胸口的痛楚就象这沙沙如连绵波浪的风叶声无边无际的蔓延。

"她就是不肯认你，难道你要再把她往绝路上逼吗？"
"这些年来，你还是一点都没变。你还是喜欢自以为是的安排别人的事情。可是结果呢，你会承受吗？"
"说什么手跟心不变的誓言，结果呢，每次都是因为你放手，让林诗音走掉了；也是因为你放手，让她落入了龙啸云的手中；也是因为你放手，她的心落入了绝望。"

梅思影的话，字字伤情，句句椎心。

是他背弃了心与手的誓言，是他逼她嫁给不爱的人，自以为那样既可以救了龙大哥，也可以使她幸福， 可结果呢？
使她夹在了他与龙啸云的恩怨纠葛里，夫不成夫，子难以子，爱不可爱，最终成了龙啸云向他报复的牺牲者。她对他岂能无怨？怎会无恨？他怎么可以再逼她，怎么可以连最后的一点平静都不留给她，小云恨自己，可他却无法放任他不管，诗音回来了又如何？难道让她再一次进退两难，彷徨痛苦么？
李寻欢咳得弯下腰去，声咽气促。
"寻欢，你没事吧？"伴着这温柔的声音，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温柔的扶住了李寻欢的肩，李寻欢回头看到的是关天翔一脸的关切。

"寻欢，你的脸色很差，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关大哥，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呢？我又该如何面对你？我应该劝你放弃梅思影么？我如何开口？可以跟你说因为她很有可能就是诗音么？爱是可以这样轻易放弃，这样糊里糊涂放弃的么？万一梅思影不是诗音，怎么办？我有什么权利去干涉别人的感情呢？即使她是诗音，难道、难道、诗音就不可以再爱一次么？我跟她难道还会有什么结果么？

"寻欢，你怎么了？难道我的脸上有花么？"寻欢，你不要这样看着我，难道你不知道你目光里的忧愁是可以让人心痛欲碎的么？

李寻欢慢慢站站起来，关天翔小心的扶着他。

"关大哥，你不必扶我，我没那么虚弱。"

"可是，寻欢，你。。。。。"

"我的飞刀还是很快，我打架还是会赢，你信不信？"李寻欢忽然笑了，"朋友，你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

青影一晃，一个人稳稳的站在关、李面前。年轻英俊，犀利如剑，看他站在那里的样子，不但不象是刚到的，倒好象是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让人以为他已站成了一座雕像。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我改日再来。"

李寻欢又笑了，好象看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东西似的，"你莫非想等我病好了，再与我比试么？如果你愿意来的话，黄泉路上，我会等你一程的。"

青年直视李寻欢，"你的身体一直是这样的么？"

"以前也许还要好一些，不过以后大概只会越来越坏了。"

青年无语，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剑，看得很仔细，虽然那朴实无华的剑壳之上，实在看不出有何值得目光流连之处。然后，他刷的抽出了剑，剑华明净如一泓秋水，透着森森寒气，冰魄剑！

"好一把冰魄剑！那么阁下是萧期了？" 〖自〗

"是，得罪了。"一个如果想攀到顶峰，那么就必须要超越自己前面的人，哪怕前面的人已经很累了，自己胜之不武。

可是他很快知道自己错了，李寻欢还是那么随意的站着，脸色还是那样苍白，几缕散发落在额上甚至还有几分异样的柔弱之感，可是他清楚的感觉到了来自他的压迫感，只有一个真正的高手，才能意念一动间，气由心生，才会令对手感觉到这无形却强大的压力。可来自李寻欢的这种压力不但没有丝毫杀气，竟还透着温暖，就象他此刻恬淡的神情一样宽容而温暖。

这究竟是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他再不出手，他的杀气就会被这种温暖所侵蚀。

剑尖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形，他的出手很快，一式未尽，后一式就已展开，简单，迅捷，诡异。李寻欢就象忽然被风吹起的一片落叶，擦着剑隙飘开了，李寻欢两手空空，只有避其锋芒，游走在一片绵密的剑网里。

关天翔也是个中高手，他在旁边看得清楚，萧期的剑法长处是出手部位出人意料，而且其快无比，令人措手不及。可其中有个致命的不足，就是因为求快所以攻击力虽强，但自保不足，若对方功力在他之下或者伯仲之间，因他的剑太快了，对方往往闪避自保尚且不暇，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可若对方功力在自己之上的话，就危险了。李寻欢明明有机会发飞刀，他为什么不出手，而宁可将自己置于险境呢。

"你明明有机会出手，为什么不发你的飞刀？"萧期的剑指住了李寻欢。

"只有你死了，你的剑才会停止，对么？"李寻欢不答反问。

"对，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放弃打败对手的机会。"萧期的回答毫不犹豫。

"我不想你死。"

"为什么？"

"因为你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修为不容易。你灿烂耀眼，充满了希望和生命力。"
年轻人的眼中充满了迷惑。

李寻欢笑了，"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充满了斗志，想超越所有人，做天下第一。不过我后来发现，名利不过是过眼云烟，看起来很美，实际上却很空虚，人生最实在的其实是生命，有了生命你才可以去做很多事情，而生命中最珍贵的就是一颗能爱和被爱的心，这样你才懂得生命的价值，真正的活着，而不是为名忙为利忙，迷失了自己。"

"难道你就宁可自己死么？" 〖自〗

李寻欢轻轻扬起唇角，"我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么？"

萧期皱起了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出现人性化的表情，"难道你不知道把自己的生命交到别人手里是很愚蠢的行为么？"

李寻欢剑眉轻扬，依稀仿佛还是十几年前，充满自信，意气飞扬的少年。岁月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有些东西却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我只是相信自己的判断。你既不忍乘人之危于前，就不会杀我于后。"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剑会在最后一瞬停住，你又如何知道？"

"有些东西潜藏在你内心深处，你自己也未必知道。你或许并没有你自己所认为的那么无情。"李寻欢居然喝起了酒，"又或许我不但是个酒鬼还是个赌徒。"

"无论如何，我今天一定要领教一下小李飞刀。"

剑疾如电，不过这次他攻击的目标不是李寻欢而是关天翔，刚才说话间李寻欢和关天翔已离开了有一段距离，他要逼李寻欢飞刀出手。萧期眼角瞥见寒芒一闪，就觉得手上一沉，飞刀击在寒魄剑上，小小的飞刀竟挟带着一股极大的劲力，撞偏了剑势，寒魄剑不偏不倚的扣在关天翔的断情刀上，两人招式皆乱。

关天翔收刀，抱拳道朗声道："小李飞刀已出手，我籍籍无名，你我就不必再打了吧？"

"小李飞刀，果然名不虚传。"萧期明白这一刀不但解了关天翔之危，更是救了他性命。关天翔一出手他就知道他的武功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刚才那一剑自己即使伤了关天翔，恐怕自己也难逃死在他刀下。李寻欢那一刀不但时候、位置拿捏得恰到好处，更难得的是凭着他深厚的内力才能奏效。

刚刚那一刀，牵动了内息，李寻欢不禁咳嗽了起来，他仰头灌了两口酒，咳嗽略缓，才道，"其实我的飞刀跟你的剑法异曲同工，要决就是出其不意，快、狠、准。不过又有不同，我的飞刀在暗，你的剑在明。"李寻欢凝注着他，语气轻柔而叮咛，"既在明，你的缺陷就很容易被人发现。刀光剑影，生死瞬间，这是很危险的。" 〖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