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头装的是白铭的笔记本电脑。
白铭的笔记本电脑里存放了他的一些工作底稿,之前有他事务所的同事来拷走里面的材料。图纸文件很大,白铭的同事分了好几次来拷取,材料拷完后,这台电脑便暂时被留在了方云晚家。
电脑没人使用,日复一日放着,早就耗光了电源。
想来,安安的母亲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给安安录好了祝福视频,而白铭在世时,每年都会给安安播放母亲的视频,让他不至于忘记自己的母亲。
方云晚把电脑搬到安安面前,手脚利落地给电脑插上电源,打开电脑。
可安安太小,说不清文件的存放路径。
这是白铭去世后,安安过的第一个生日,爸爸已经不在身边了,方云晚不希望他连妈妈的祝福也没听到。于是,他下载了搜索工具,将白铭电脑里的视频全部都拎了出来,一一打开查看过去。
走马观花地看过去,却在翻到一个暗沉沉的视频文件,方云晚停了下来。
视频在一个光线昏暗的地方拍摄,一点开视频,电脑屏幕上就投出江修英挺的脸。
白铭的电脑里为什么会有江修的视频?
方云晚还没想明白,正想转头问江修,却见镜头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一向镇定自持的江修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额角暴起青筋,怒不可遏,陡然挥拳向另一个人打去。
“爸爸!”安安盯着屏幕,脆生生地喊道。
被江修的拳头击中的人,方云晚也认识,正是白铭!
作者有话说:
差不多了,事情要往修修不希望的方向发生下去了——
周四见了,周四修修和小方是时候吵一架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录像(修) ◇
究竟是什么事,连方云晚都不能知道?
当着安安的面,方云晚没有多说什么,迅速点下暂停键。他神色如常,往后又翻了几个文件,终于找到了安安母亲录制的祝福视频。
视频里,安安的母亲挺着大肚子靠在床头,脸色苍白憔悴,不长的一段话说得艰难断续。
看起来,她也许早就知道自己可能无法顺利生产,在怀孕期间,就开始为安安录制视频,希望一旦发生意外,自己也不会完全缺席安安的成长。
安安反反复复看了两遍视频,吃了一块生日蛋糕,便坐不住了,从餐椅上蹦下来去客厅拆礼物。
餐桌上只剩下江修和方云晚两个人。方云晚看了江修一眼,重新打开打开白铭的电脑,找到那段江修与白铭起争执的视频。这一回没有安安在场,他完完整整地看完了视频,原来江修挥出那一拳后,白铭毫不迟疑地进行了反击,两个人扭打着移到了镜头之外,屏幕上只留下不远处的一座通体装饰着银白色灯带的建筑。
视频虽然没有录下声音,但画面里江修和白铭的面孔都十分清楚,方云晚反复仔细看了几遍视频,甚至看清楚了视频的录制时间。
去年的3月11日。
从白铭的同事和安安的幼儿园老师口中,方云晚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个日期——去年3月11日正是白铭与所有人失联的日子,那天下午他结束了一场与昭阳地产并不愉快的沟通会议后,让与他同去的同事先行离开,而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两天后,警方在隅城翡翠湾的礁石上发现了白铭摆放得端端正正的公文包。
几天后,白铭的皮鞋和破碎的衣物被海浪卷到海滩上,自此,虽然一直没能打捞到他的遗体,但几乎可以断定白铭已经长眠于海底。
之前,所有人都以为白铭会跳海自杀,是因为抑郁症复发,而那天与昭阳地产的那场不愉快的会议便是导火索。那天与白铭一起参会的同事一度十分愧疚,认为如果当时他们之中有人陪一陪白铭,兴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但是并没有人知道,在那场会议结束之后,白铭还与江修见过面。白铭和江修究竟是因为什么大打出手?这一场争执到底是不是压垮白铭的最后一根稻草?
白铭已经不在了,那天后来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只有江修知道。
视频又播放了一遍,自动停止后,电脑屏幕定格在最开始的一帧画面。近处是高低错落的树林灌木,不远处的建筑上装饰着的银色灯带的亮光落到这一带,在漆黑里洒了一捧亮光,画面里人影清晰可见。
屏幕静止了好一会儿,电脑终于自动黑屏。
自始至终屋子里只有安安在客厅拆礼物窸窸窣窣的声音,方云晚在等着江修说点什么,可江修一直什么也没有说。
“去年3月11日,那天晚上你和白铭打了一架。”方云晚脑子里有许多问号,但不是该如何开口,只好尽量平静地描述了一遍视频的内容。
江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沉默了片刻,才避重就轻地回答:“是,我那天确实约了白铭见面,也确实与他发生了一点争执。”
“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江修自然知道:“那天之后所有人都联系不上白铭,几天后,白铭被怀疑跳海自杀。”
方云晚对白铭的感情十分复杂,一开始是一种近乎于狂热的崇拜,后来是一种知己难觅的惺惺相惜,再后来,白铭好像成为了他离梦想最近的那段时光的象征,高高挂在天上,曾经差点拥有的东西,是他此生都无法再触碰的一颗星辰。
尽管已经接受了,但再次听见白铭自杀的消息,方云晚的心里还是沉沉往下坠了坠。
方云晚合上电脑,抬眼看江修:“我想知道,他自杀,跟你们那天见面有没有关系?”
这话仿佛戳中了江修,江修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蹙,如水面般平静的神色里裂出些微的一线波动。尽管轻微,可这些变化都已落入方云晚眼中,他补充问道:“你因为什么事情约他见面?”
“因为一些私事。”
“那你们又是因为什么起的争执?”
江修眉头微蹙,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答道:“也是因为一些私事。”
方云晚拧紧了眉头看着江修,他这两句回答,简略得仿佛应付。跟这人说话怎么比跟安安说话还要累?方云晚的耐心被消磨得所剩无几,语气冷了下来:“究竟是什么不能明说的私事?江修,你在怕我知道什么?”
又急又利的话,像一支明晃晃的箭,把温柔的夜戳开一个洞。
客厅里堆满了包装精美的礼物,今天本是个和乐融融的日子,甚至在不久之前,方云晚刚刚默许了江修明天派人来帮他搬家的要求。
正如两个人在宁远一起看过的那场烟火,所有绚烂光明只在一瞬,之后又是广阔无垠的漫漫暗夜。
江修久久没有说话,在沉默中,方云晚心里的猜测像是决堤的洪水张牙舞爪地袭涌而来。江修与白铭之间除了一个方云晚,还能有什么私事?如果那果真是一件与他有关的事,那么他自己在白铭自杀这件事上,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越是如此,方云晚就越是无法淡然处之。
如果这件与他相关的事,就是压垮白铭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他是不是应该知道?
方云晚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情绪,向江修解释:“我不是有意要打探你的隐私,只是你说的这件私事与我有关,我是不是也应该知道,我在白铭的悲剧里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要怎么对安安,安安以后又应该怎么看我?”
“你和安安就这样,很好。”江修这回回应得很快,听了方云晚的话后,他迅速打消他的顾虑,“我说的那件私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有负担。”
江修似乎在回想那日的细节,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那只是我跟白铭之间的事情。事实上,我也无法确定这件事会不会与他自杀相关,我那时,并不知道他有严重的抑郁症,也不知道那天下午的会议上他的设计方案被全盘推翻。如果我早知道这些,我一定不会跟他起争执,或者,我一定不会留他自己一个人待在那里。”
方云晚声音有些发飘:“你们见面的地点是?”
“翡翠湾的希尔顿酒店。”
视频背景里那座通体装饰着银白色灯带的建筑,便是翡翠湾的希尔顿酒店。方云晚记得的,那是坐落于翡翠湾的度假酒店,他还在读书的时候,江修带他去过好几趟。
江修说最喜欢看他画日出。他们便每天都起个大早去沙滩上等着日出,等天边泛起暖洋洋的橘黄色,方云晚就靠在江修怀里一笔一笔在画纸上勾画一轮红日给他看。
那时,他画的每一幅日出图都被江修仔细收藏,只是时隔多年,那些画已经不知所踪,也许上面的粉彩已经掉落褪色,早就黯淡无光。
能一直保持火红鲜亮的,只有记忆里的那轮红日。
江修知道方云晚的意思,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显然不是个简单的巧合,那天晚上他对白铭说的话,对白铭做的事,也许就是把他推入滚滚浪潮的手。
可是他该如何告诉方云晚,那天晚上他与白铭争执的原因?
那又是另一个不可思议的巧合。
“小晚。”江修握住方云晚的手,“这件事有些复杂。”
“我可以听你慢慢说。”方云晚步步紧逼。
江修叹了口气:“我得想想怎么跟你说这件事。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只是复述一段往事,并不是解一道艰涩的数学题,为什么还需要时间?是意图拖延,还是打算构思出无懈可击的谎言?
对于江修的这个要求,方云晚只觉得啼笑皆非:“你需要准备多久?”
“最多一周。”
“除此之外,关于白铭,你还有什么需要告诉我的吗?”方云晚盯着江修的眼睛,神情严肃。
江修眉头微蹙,迟疑着回答他:“没有了。”
客厅里的电子钟响起柔和的音乐,晚上九点半了,是安安睡觉的时间点了。
方云晚站起身,声音平稳:“好的,没事的话,你先回去吧,我该哄安安睡觉了。”
这是他们从宁远回来后,方云晚第一次认真向江修下逐客令。
之前江修把方云晚和安安送回来,赖在沙发上不肯走,他也曾半开玩笑地赶过人,可每一回都是江修搂住他不肯撒手,赶着赶着,就把人赶到卧室里去了。
而今天,方云晚甚至已经起身走到客厅,打开门,牵着安安站在门口,对安安说:“跟江叔叔说再见。”
真是言必行,行必果。
安安怀里抱着挚爱的玩具汽车,乖乖地朝江修挥手:“江叔叔再见。”
江修苦笑着揉揉安安的头发,只能叮嘱他们早点休息,便推门离去。
在同一个公司里,本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况如今方云晚在事故调查组,而这个小组直接由江修负责,三天两头便要同江修汇报调查进度。
方云晚与江修不欢而散的次日,便是调查组两周一次的整体汇报会。
经过调查组将近一个月起早贪黑的调查,事故的成因已经有了初步结论。大家早就知道南湖项目事故的直接原因是承重墙垮塌,导致整体结构失稳。
但在调查组的深入调查后发现,承重墙垮塌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施工中没有按照设计要求使用建筑材料,采用了强度较低的材料,导致承重墙无法完成重力设计中的承重。
而这个结论之所以还无法确定,是因为事故现场已经被清理完毕,调查组收集的到证据有限,暂时没有直接支撑这项结论的证据出现。
按说,这样严重的事故,彻底调查清楚之前,不应当对事故现场进行这样彻底的清理。况且自事故发生后,南湖项目停工彻查,也没有赶着清理事故现场的必要,这场不合时宜的清理确实有些怪异。
这些情况调查组已经私下跟江修汇报过,江修的意思是,汇报会把昭阳地产。
特别是南湖项目的涉事人员都叫上,事故的初步结论先按下不提,这次主要说一说调查中遇到的困难,特别是事故现场被破这样的事情,很值得让宋董了解一下情况。
果然宋启君得知事故现场被破坏导致事故调查工作受阻,气得当场破口大骂。
列席会议的昭阳地产涉事人员噤若寒蝉,只有项目公司的副总经理和工程部经理悄悄对视了一眼。
江修早就在等着这一眼,会议结束后,他单独留下这两个人。可两个人软硬不吃,在江修办公室里喝了半个下午的茶,只把锅推给项目上收购边角料的人,说他们不清楚情况,以为坍塌后断裂的钢筋便没有用了,找了朋友,连夜把废钢给收走了。
前脚刚刚把人送走,后脚宋铮便找了过来。
他既不打听调查情况,也不为破坏事故现场造争辩,只优哉游哉地跟江修喝茶聊天,说这回事故善后辛苦江修费心云云,竟是些不痛不痒的废话。
宋铮这人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江修心里跟明镜似的,把玩着手上的青瓷茶杯,瞟了宋铮一眼,冷淡道:“南湖项目公司层面肯定有猫腻,这次事故重大,我是一定要彻查清楚的。你如果要偏袒什么人,就不用开这个口了,免得我回绝你还驳了你的面子。”
“小修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颂文的家业这么大,要守得住最要紧的就是要照章办事。你只管查,昭阳这边有不配合你工作的,随时跟舅舅说!”
江修几口喝下手里那杯茶,放下茶杯,笑着说:“有劳小宋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