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言的手落在我发顶,他十分心安理得地将我的头发弄乱,又用手夹住我的腮,搓馒头一般将我搓圆捏扁,将我的脸弄得有些烫,才悠悠道,“明日不能见到?”
“也对哦!”我伤既好了,明日便没有偷闲的理由,去太子府当差就能见到谢言,我想到这里又容光焕发了起来,仰头轻轻啄了谢言的下唇一下,欢天喜地地下了步辇。
也许是谢言对我态度上的松动,我在太子府几乎过的是如鱼得水的生活,十分自由自在。
谢言如今接管了镇北将军的兵权,比之前忙碌了不少,就连监督我写字的时间都少了。
我见不到他,便只能给自己找找乐子,我将小白带来太子府解闷,仗着谢言对我偶尔的妥协,我私心觉得谢言应当不会为了小白和我生气。
太子府的地方很大,我和小白在阳光下玩抛球的游戏,我将圆球丢到远处,然后小白就会立刻去给我叼回来,我们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都没注意到谢言来了。
“汪汪汪。”小白忽然叼着球往我身后跑,我满脸不解地回头,就见谢言正立在我身后不远处,眉头微拧,似是对什么东西感到不满。
“你不是在忙吗?”一般这个时辰,谢言都在和各种官员讨论边防布局那些。
谢言不说话,他眉头拧得死紧,冷冷地看着直往他裤腿上蹭的小白。
我家小白就是特别热情好客,还特别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事物,所以谢言在小白眼里就是一个香饽饽,可惜谢言看起来并不喜欢狗,我只能将小白抱起来,抚摸它一身柔顺的皮毛。
“你不喜欢狗吗?还是害怕狗?”我不解地问,因为好像每次小白要亲近谢言,他都会是一副十分抗拒难受的样子。
谢言不说话,薄唇抿得死紧,我想他不愿意说,也不强迫,只抱着小白坐到了桃花树下,轻轻撸它细腻的毛发。
此时的天气已经没有那般燥热,时不时还有微凉的风,谢言并不和我一起坐下,我知道他有洁癖,也不强求。
我与他一坐一站,没有交谈,一起望着远处的山峦,有种互不打扰的默契。
“狗这种东西,养久了便舍不下,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养。”
谢言的话传到我耳朵里,我侧过头去,只能见到他清冷的眉眼似被浓云遮蔽,表情阴鸷诡谲,他说完这番话,便走了,只留下我一头雾水。
我捏捏小白的爪子,凑近去看它琥珀色的眼球,偷偷跟它说谢言的坏话,“咱们不理他,以后都不要再去舔他,咱们不要再做舔狗。”
皇后的生辰就在这几日,皇上直接将一切事宜都交给谢言去办,他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我不敢去打搅他,总觉得他自那日说了那番奇怪的话,便有些情绪不稳,阴晴不定的很难伺候。
就比如现在,小白乖乖地窝在狗笼里,谢言在书案写字,我在一旁在他伺候笔墨,他都要挑刺,“它太吵了。”
我有些无语,小白根本就没叫唤,可是又与谢言说不通,我只能将小白先送回府,又回去问他,“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小狗?”
“是。”谢言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抿了抿嘴,有些失落,不过我也明白我没法让所有人都和我有一样的爱好,只能点点头,“那我以后便不带它过来了。”
“我让你不带就不带,看来它对你来说,也不是很重要。”
谢言也不知发的哪门子邪火,说话简直尖酸刻薄,明明不喜欢小白的是他,我妥协了之后他又要质疑我对小白的感情,为小白鸣不平。
我长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跟谢言一般见识,才终于冷静了下来,据理力争,“我并不是要抛弃小白了,只是不将它带到你跟前罢了,你不要多想。”
谢言听了我这番话,神情微微怔住,似乎陷入了久远的记忆中,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想了想,又问我,“若是有一日,你发现我和你想象中不一样,你会如何?”
这个问题倒是将我问倒了,我认识的谢言就是如今的谢言,但是谢言的过去我并不了解,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个位置,又是如何养养成了寡言冷淡的性格,我都无从知晓,我无从得知我会有的反应。
谢言见我久久不说话,竟忽然将书案上的笔墨都扫落在地,冷冷地望着我,“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太蠢了,忘记设置发布时间,呜呜。
第18章 “跪下”
什么叫知道了?
到底知道什么了?
我明明什么都没说,但谢言却直接在心里给我定了死罪,他根本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
我每次鼓起勇气要跟他说些什么,他都用冰冷疏离的态度将我逼退,他似是用冷漠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包裹了起来,不再与我言语,也不再与我有那些亲密的举动。
我实在摸不着头脑,将所有办法试了一遍,都没用。而且谢言现在甚至不喝我做的咸奶茶,也不用我帮他研墨,看我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冷冰冰的如同一尊精致漂亮的玉佛,我们好像又回到了最初那种剑拔弩张的关系当中。
若是放在以前,什么样的宴会我都能央着谢言带我一起去,但是此次皇后的生辰宴,谢言根本就没打算带我,我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硬是要去,于是一到傍晚时分便乖乖地回了家,独自枯坐半响,饭也吃不下。
皇后的生辰宴是个大事,我爹也在受邀之列,他原想带着我,不过我想到谢言那阴恻恻的眼神还是拒绝了。
我此时呆呆地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却有些食不下咽,心里总想着谢言问我的那个问题,是因为我没有立刻回答,所以谢言才生气的吗?
可是我细细想他近日情绪上的波动,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谢言的那个问题和对小白的态度,我都觉得万分怪异,极其自相矛盾。
他像是讨厌小白,举止抗拒,可是我从他眼中却没有看到半分厌恶,甚至还时常看到那种怀念的情绪和对自我的憎恶。
谢言是担心我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就会不要他吗?怎么可能!我稀罕他都来不及,又怎会那般。
可惜谢言现在根本不听我解释。
“公子,老爷传信回来说,圣上忽然想品鉴那副林喜蝉的书法,让您带着进宫去给他。”小满匆忙跑进来,将我爹的吩咐带给我。
我只能带着那书法和满腹的心事乘着轿子朝宫门口出发。
我心里也有些发憷,若是见了谢言,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脸色看?罢了,我还是偷溜进去,然后悄悄将书法交给我爹爹,谢言那般忙碌,应该不会留意到我。
我这样一想,又放下心来,掀起车帘来看窗外的风景。
此时是入夜时分,天气微凉,全然没了白日里的燥热,街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弄堂口的人家都坐着老藤椅,摇着折扇,在侃侃而谈,扎着小羊角的小孩追跑笑闹,温馨异常,我看着,也入了迷。
“谢氏败,封姓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谢氏败,封姓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轿子走得越来越远,我身后却传来孩童用稚嫩嗓音编织的童谣,我浑身一僵,立刻叫轿夫停下,匆匆跑下去,却见那些孩童已经跑得老远老远,那一声声清脆的童谣,如同魔鬼的低语,令我不寒而栗。
“公子,再不走,相爷那边可要等急了。”身旁的小厮见我不动,连忙轻声催促我。
我只能点点头,抱着那书法又上了轿。
那些童谣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巧合?若是巧合,明日里找人打发他们各家的大人,捂嘴便是。
若是有人刻意为之,我想到这里,便觉浑身凉透,夏日里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终于是到了宫中,我估摸着宴席已经过半,打算从后殿悄悄溜进去,便从假山怪石中穿过,朝着人声鼎沸处去。
我刚从假山后绕出,却见两个小宫女正在说话,面上都带了几分怜惜与钦慕。
“唉,太子殿下也太可怜了。这寿宴都要过半了,皇后还不露面,分明是在下太子殿下的面子。”
“是啊,这不是亲生的,就是不招人疼。我还记得以前太子殿下做错事,皇后娘娘就罚他跪在殿门口,寒冬腊月的天气,就只给太子殿下穿一件单衣,一跪就是一整宿。”
“没办法,谁让皇后有权有势还不能生,太子殿下也是因为这个才巴结着要做她的好儿子吧。”
“诶诶,我还听说,太子殿下的生母,那个番邦的歌姬,就是被皇后娘娘害死的,你说太子殿下这般,算不算是认贼作母?”
“话可不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我听得火冒三丈,他们口中的谢言分明不是我的谢言,谢言怎会做这种事,分明是他们诋毁,我气得浑身发抖,就要冲出来与她们理论,但他们却忽然噤了声,纷纷跪伏下来。
我躲在假山背后,宫灯的光只能将我照个大概,辨不清晰,我便没跪。
只见远处嘈杂位处突然安静下来,如同蝉鸣在夏夜戛然而止,一座用黄金镶嵌的尊轿款款落在殿宇中央,为首的大太监面色苍白,嘴唇却涂满了红色的胭脂,声音如同被拉长了嗓门的鸭子,“皇后娘娘到。”
“参见皇后娘娘。”
“参见皇后娘娘。”
“参见皇后娘娘。”
众人纷纷下跪行礼,我也不例外,但我仗着假山的遮掩,却抬头去看那边的动静。
“都免礼吧。”皇后的声音从金贵的轿里传来,她的声音不像寻常女子那般娇媚,更趋向于威严冷酷。
众人纷纷起身,我也跟着站起来,我这才瞧见谢言一身锦绣华服,玉冠束发,面如冠玉,正背脊挺拔地站在轿前。
“太子可在外边?”
皇后似乎不急着下轿,她的声音十分慵懒,像是在逗弄宠物一般。
“儿臣在。”谢言伸长了修长的手,恭敬道,“儿臣扶母后下轿。”
我能将谢言的神情看得很清楚,他神色冷淡,有着逢场作戏的敷衍了事,但寻常人看不出他的伪装,只是我曾目睹他看见他娘亲那副画像的神色,所以还是能分辨出来。
明明很想念自己的娘亲,却要叫别的女人母亲,谢言肯定心里也不好受吧,我有些心疼。
“跪下。”皇后不知是被谢言的哪番举动激怒,语气变得强硬蛮横,周遭的人都瑟缩着不敢出声,也不敢抬头。
我看到谢言并未全跪,他像是做惯了这事一般,只曲起单腿跪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睫低垂,我辨不出他的情绪,却能看见他因为用力而蜷起的指节。
谢言很生气,我能感受得出来。
我以为皇后娘娘让谢言跪下已经是对他最大的羞辱,可谁曾想,皇后的玉足穿着金丝缠绕的鞋履,在下一秒,踩着谢言的膝盖,施施然下了轿子。
我倒抽一口凉气,却猝不及防对上谢言的眼睛,那双冷淡的灰瞳倒映着惊诧的我,里边跳跃着疯狂的怒意。
第19章 “小骗子的眼泪,不可信”
谢言眼底疯狂的恨意将我吓得倒退一步,浑身僵直不敢动。我的直觉告诉我,谢言此时的恨意不仅来自于皇后娘娘的刻意折辱,也来自于我无端的窥视。
就如同,就如同,我与谢言表白那日,元夜在众人面前高声讥讽我写的情诗,我心里产生的恨意,恐惧,自卑,羞愤。
又或是如同,你背地里做惯了卑劣的腌臜之事,也受惯了众人的嘲弄讽刺,但你从未让你珍视之人看见这些。
你盼着在那人眼里,你永远清冷如天上的朗月,高贵如九天的神祗,凛然不可侵.犯,值得信徒永远的守望。
但虚假的伪装猝不及防地打破,你光华万丈的神像轰然倒塌,信徒怔楞过后纷纷离去,只剩下空旷的神殿,和被遗弃的你。
此刻,我与谢言,隔着丛丛人海,只望见彼此。
我看到了他眼中汹涌的恨,转瞬即逝的懊悔,但很快,眸中的情绪便被冷漠取代,他施施然站起来,一如我们初见,冷淡,疏离,目下无尘,眼中空无一物。
再也没有我的存在。
我忽然明白了谢言前几日的心绪波动,他应是料到了皇后会在生辰宴上百般折辱,所以便没想过带我来,可是阴差阳错,我还是来了。
我就不应该来。
我叹出一口气,又看向谢言那边,他早已起身跟着皇后娘娘入殿,瘦削的背影在夜风中有些萧索,衣摆随着微风起伏,如同茕茕孑立的鹤。
他没有再回头看我。
我忽而感到心疼,更有一种可怖的猜想。若我不做出什么事来挽回,谢言恐怕不会再见我,我俩的一切纠缠都将到此为止。
我想到这里,就觉着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抓住攥紧,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不能失去谢言,决不能。
我找了个宫人帮我把书法带给我爹,又给他留了口信,这才命轿子走到太子府。
我坐在入口处的凉亭等候,此处是谢言进门的必经之路,且现在夜晚时分,几乎没什么闲人晃荡,我也可以与他将话说开。
但是我等了许久,谢言都没回来,十分反常,谢言不爱饮酒,也不爱这些喧闹的宴席,因此在之前,就算有什么宴席,他也不会回得这般迟。
但我对谢言总是抱有极大的耐心,甚至做好了枯坐一夜的准备,直直望着当空的明月落到树梢,谢言才将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