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不一样了,可是用的方法,依然是最伤沈弦思的那一种,避而不见。
沈弦思主动寻了他,躲无可躲,容执明索性直接住在了操练营里,不回将军府。
小丑儿给沈弦思唱歌,沈弦思努力地笑着应和!他。小家伙心思敏感,爬到了他膝上,“爹亲不开心吗?”
“没有…”沈弦思抬手捏小家伙的脸,小丑儿默默地把爹爹的手拉住,肥嘟嘟的小手捧着哈气。
第七十七章 留下
心里一暖,烦闷的心情少了几分。小家伙哈了一会就把沈弦思的手抱在怀里捂着,认真地说:“酱就不冷了,暖暖的宝宝。”
沈弦思勾唇笑了,“我们小丑儿,真贴心。”
小丑儿扭头看他,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爹亲不开心,丑丑也不开心。坏爹爹,都不来看窝们。”
“小丑儿不能这样说爹爹。”沈弦思亲了亲他的额头,目光温柔地说,“爹爹是大英雄,他在保护我们,不可以说他坏哦。”
“可系他让…嗯…爹亲不开心了…”
被一个小孩子安慰到眼眶湿润是怎么回事?沈弦思心里像无波的水搅起了千层浪,几乎是瞬间情绪便决堤,再怎么努力压制,还是掉下了泪。
小丑儿连忙抬起手来给他擦眼泪,一边擦眼泪一边瘪着嘴含着眼泪花糯糯地喊:“不哭…不哭…爹亲不哭…”
沈弦思别过脸去擦完眼泪,一边的云儿走了过来:“小少爷,主子不舒服,有妹妹了,咱们下来好吗?”小胖墩可爱是可爱,但实在是太胖了。
小丑儿点了点头,麻溜地爬了下来,他比他爹爹先知道自己有妹妹了。小家伙擦干净自己的眼泪,肉爪搭在沈弦思的肚腹处摸摸,然后凑上前去亲了亲就退开对沈弦思说:“爹亲,丑丑困了,要去睡觉觉了。”
“嗯,去吧。”
云儿带着小丑儿出来后,没回自己的房间,反而颠颠地去找兰儿。小家伙抱着兰儿的腿,眼泪汪汪地说:“兰儿姐姐,带丑丑去找爹爹好不好~”
“小少爷,将军夜里就回来了。”兰儿俯下身去想抱起小丑儿,小丑儿推开她的手,咕噜噜地倒在地上打滚,一边滚一边嚎:“窝不管,窝要见爹爹,不让窝见,窝就哭窝就闹,不吃饭也不睡觉!呜呜呜…窝要爹爹…”
一群下人都对这宝贝疙瘩手足无措,眼看都哭抽了,兰儿一咬牙,蹲在他旁边,“小少爷,兰儿带您去找将军,别哭了好不好…”
嚎得感天动地的人立马止了声,作为一个灵活的小胖子,轻巧地就爬起来扑进兰儿怀里。
备了马车兰儿就带着小丑儿往京郊营地去了。兰儿也有自己的想法,两个主子最近太僵了,也许见到小少爷能缓和下来。
…
容执明正操练完毕,接过汗巾擦汗之时,一个士兵向他报告。容执明扔下汗巾往操练场外走时,就看小胖墩从兰儿怀里下来,系着红色的披风,跟个小火球一样捏着小拳头板着脸虎气森森地向他颠吧颠吧地跑来。
容执明一抱起他,小丑儿对着他的脸就来了一个奶拳,然后凶巴巴地吼:“窝有妹妹…泥有小姑娘了…”他固执的认为,沈弦思肚子里的是个妹妹而不是弟弟。
容执明愣住了。
…
带着孩子回到将军府时,沈弦思正在对着口盂吐得天昏地暗。他才勉强自己喝下半碗粥,就吐成这样。
容执明放下小丑儿,让云儿让开,一只手虚环着对方,另一只手轻轻拍抚着沈弦思的脊背。
干呕拉扯翻卷着肠胃,缓了好半天沈弦思才从这难熬的滋味中缓过来。睫羽上凝着泪,大冬天里一头的汗。
取手帕擦了擦嘴,漱了口之后,沈弦思让自己吐息喘匀,才说:“回来了,用午饭了吗?”
“还没,一起吧。”容执明松开,坐在了一边,下人又添了一副碗筷。
小丑儿乖乖依偎在沈弦思旁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云儿把他抱了下去。
两个人闲聊着吃饭,氛围淡淡浅浅的。
下人撤了饭之后,容执明看着拍着胸口拧着眉极其不舒服的沈弦思,倒了一杯清茶给他。
沈弦思望了他一眼,乖巧地接过喝下,细白的手指摩挲着茶具上的青花,低着头说:“执明,若心里实在不痛快,我可以先回自己的府邸住,你不用躲我,没日没夜地在军营里,我,心疼。”
“给我点时间就好,你不必放在心上。”容执明看着他,“悦知,我让兰儿去了妙春堂,药一会就煎好送来。”
“什…什么…药…”沈弦思遍体生寒,冻得他仿佛连话都说不出来。捧着茶的手微微颤抖,他抬头,眼里的光形成一层脆弱的膜,可怜巴巴地望着容执明,在恳求对方,别说出那样的话。
“乖…悦知,留不得。”容执明叹了口气,他母亲生下两个哥哥后,固执地要生下他,但却留下了严重的产疾,几年里缠绵病榻,走得很痛苦。而沈弦思的情况,比他母亲还要糟糕。
下定了决心,忍着流入四肢百骸的痛楚,容执明拉住呆愣着的沈弦思的手,“我们已经有小丑儿,不用在冒险,我可以不要孩子,我只要你安安稳稳平平安安地活着。”
沈弦思反扣住了他的手,很用力,筋脉凸起,骨节泛白,眼眶赤红,一开口,声音嘶哑哽咽,“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想法,执明,我明白,可是,没办法,我不能丢下他,我已经,我已经弄丢过他一次…”
没有泪,他颤抖着唇微笑,“那次,在山林里,下着大雨,他就这么,这么没了…我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就这么没了…执明,我不是任性要留,一开始,我都努力避子了的,可还是,还是在阴差阳错的机缘下有了。”
沈弦思望着他,红着眼眶含着满满的渴望望着他,“怎么舍得丢呢?他会难过的啊,执明,我求你,让我留下他。”
“丢过…是怎么回事?”容执明觉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划过了他的喉咙,带着血腥味。
“边境一夜后,有了,我不知道。他很乖,一点也不闹,比小丑儿还要乖…”沈弦思吞咽了几下,垂着眼睫,脸贴着容执明的手,干涩地说,“然后,叶暄残部那里,有我需要的东西,在同叶一的缠斗中,小家伙受不住,就没了。雨很大,他从我怀里流着的时候,我没有一点儿办法…”
“怎么,不说呢。”容执明脸部的肌肉抖了抖,温柔下语气问。
“一个人难过就好了,我会记住他的。”沈弦思眼里滚烫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可是现在,他回来了,我就不能,不能再一次丢下他。执明…”沈弦思起身语气急切地道,“我知道,很危险,可是,小丑儿在那样的境况下,也很危险,我都能平安地生下他,更别提现在了。”泪水一滴滴地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沈弦思含着泪笑,好像这样就能生出无限底气来说服容执明,“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第七十八章 自由
那碗煎好的汤药兰终究没有端进去,沈弦思哭累了便睡了过去。攥着容执明的手,睡得并不安心。无奈之下,容执明只能点了对方的睡穴。
他去了祠堂,抽出三炷香在烛焰上点燃,跳动的烛火衬着他英俊的眉目半明半暗,薄唇抿成一线,漆黑的眼睛里情绪翻滚着,撕扯着,无处发泄,只能跪在蒲垫上,脊背挺直,长长地叹了口气。
身后是漆黑的夜,飘荡着丝丝缕缕的西雨,风吹起,冷得刺骨。
人世沉浮,总会有处境艰难的时刻,该做怎样的决定,该去进行怎样的拿捏,不会给你喘息的机会。自己这一辈子,做了太多的决定,没有犹豫,从不脱泥带水。
可沈弦思哭着求他留下那个孩子时,他狠不下心来说一个不字。明明在见他之前他就想好了,灌他都要强迫沈弦思灌下去,哪怕卸了对方的下巴骨,哪怕对方会因为挣扎而唇齿出血…
可是…当他听见沈弦思嚼着那些苦楚哭着求他时,他办不到了。大雨滂沱的夜里,孤独地在山林里,面对着死敌,无能为力地感受着孩子剥离自己…
容执明对着灵位磕头,眼里闪着光似乎有泪,可再次抬头之时,又是一片清明澄净。
“爹,娘,对不起,儿子可能,找不回四皇子了。”容执明站起来插.上了香,“日后,到了地下,您们再用家法处置我吧,但别为难他。”
“到底是舍不得,他为了我吃这么多苦头。”
“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容执明长长叹了口气,别过脸去看门外,风着门动出了吱呀声,“我也知道您们对这个儿媳不满意,特别是爹,可是没有办法啊…”
“爹,娘,大哥,二哥,…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抬手捂住了眼,声音有些沙哑,“太难了…”
容执明还没有思索出一个所以然,兰儿小跑了过来,“将军,出事了,御林军把春华楼围住,华公子被廷尉府带走了。”
容执明绷紧了脸,他绕过兰儿,走向云儿,问:“你没告诉他吧。”
云儿摇了摇头,“奴婢怕主子受不住,没敢…”
“那就别说。”容执明下了命令,“云儿,我府邸的你们春华楼的人是归你管吗?”
“是,将军。”
“让他们闭紧嘴巴,不能向悦知透露。”
“将军,华公子,请您一定要…”
“我知道。现在马上把你们主子送回你们的府邸,嘱咐他安心养着,不让他出门。告诉他如果他情况不好,孩子就不能留,明白吗?”
“是。”
从地道里送走沈弦思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李公公就带着御林军来了将军府,客客气气的,“容将军,皇上请您入宫面圣。”
…
宋微拎着食盒来御书房求见时与容执明打巧碰在了一起。
“娘娘,皇上和容将军有要事相商,您早点回去歇下吧。”李公公没有让两个人说话,而是规劝着宋微。
宋微同李公公对视了一眼,轻松地笑了笑,把食盒递给李公公,“皇上晚膳没怎么用,这些是他爱吃的点心,您多照顾着,我先离开了。”说完向容执明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容执明到了御书房里时,萧珏正在观摩两副架起来的画。一副红衣蒙面的美人,玉手轻抬眉眼盈盈绝色,勾人如骨,倾城绝艳。另一副是白衣清贵的公子坐池边,眉轻蹙,贵中愁,十指拨弄着水面,像堕入尘世的仙。
看上去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其实都是沈弦思。容执明自然是认得出来的。
脸步没有半分迟疑,他镇定地跪了下来,“臣容执明参见皇上,吾皇圣安。”
“容爱卿请起。”萧珏负着手,“同朕来赏赏这两幅画吧,这可是西疆的兰轻王爷,特意快马加鞭送送过来的,确实是珍品。”
“臣乃一介武夫,看不出其中的风雅。”兰轻…这个人怎么会掺进来一脚?容执明在萧珏身后半步处站定。
“看出名堂就好了。”萧珏转过身望着他,“容爱卿儿时,是愚帝的伴读对吧?”
“是。”
“朕就奇了,叶暄找到了,这傀儡愚帝去了哪里呢?怎么一直都没有找到。”
“臣无能。”容执明对着他作揖。
“兰轻王爷称,愚帝沈弦思,在容将军身边,是也不是?”萧珏也不等容执明回答,摩挲着手上的碧玉扳指,面无表情地继续说,“是不是于朕而言,并不是太重要。愚帝愚不愚,容爱卿很清楚。朕也可以直接告诉容爱卿,当初力主朕的皇兄来南萧贺寿,是朕与对方达成的合作。”
容执明低下头不语。
“朕很清楚他不会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与朕不能容忍他留在容爱卿身边,留在平陵,是完全不冲突的。”萧珏微微勾唇,“容爱卿,你面前只有一条路,送走沈弦思娶萧潇。朕是没有抓到春华楼的把柄,可朕铁下心来要治罪,谁能说一句不是呢?”
“即使公主嫁入将军府,也不能得偿所愿,您也依旧,要逼着臣娶她吗?”许久后,容执明没有去争辩,只是淡淡地这么问。
“你必须让她得偿所愿。”萧珏挑起烛火点燃了那两幅画,画上的容颜一点点破碎,扭曲,然后变成灰烬。萧潇举着剪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如果容执明不娶她,她就去死。萧珏,也不愿意如此逼容执明的。
“臣,明白了。”容执明跪了下来,“皇上,还请您把春华楼的主管放出来,春华楼会解散,他也会离开。”
“不急。”萧珏淡漠地说,“你与萧潇成亲之日,朕自然会放了那个主管。”
“皇上,请给臣一些时间。”
“五日后,定下婚期,十日后,娶萧潇入门。”
容执明叩首,“臣,遵命。”
走出御书房时,容执明心里冒出来一个念头,救出华垣,直接带着沈弦思离开呢?
回望深深宫门一眼,容执明知道不可能。他走了,宋微该如何自处。
还有将军府的人,他走不了。
说来他和沈弦思也是可笑,一个自由时另一个被困在了这里,另一个自由了,这一个又脱不了身。
长长的宫道走完,容执明心里已经有了取舍。或者在很早以前他就预料到了今日的境况,在边境时才执意送沈弦思离开
他想,沈弦思是不是愿意等他,娶萧潇,不过是权宜之计。
应该是愿意的吧,毕竟,都等了这么多年了。
容执明在马车里笑出了声。可笑啊,他们争了这么多年,却还是没有争到那点可怜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