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之声----邀月观星

作者:  录入:12-19

他直勾勾地看了我好半天之后,忽然毫无预警地整个人往下滑,我慌忙把他抱进怀里,一迭声地问:"你还好吧?快回床上去躺着!还发着烧的人逞什么能!"

他喘着气推我,凝声说:"不了,我要回去了--昨天的事情......你就当没发生过吧。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招惹你,放心吧,以后不会了。"

这番话太具有杀伤力了,我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一般,加重臂上的力道抱紧他,口鼻全都埋在他细长的发丝中,闷声说:"你可真狠,刽子手杀人都没你这么又快又准。"口中说着苦苦的戏语,眼睛里面已经一片潮湿。

他滞了一滞,低声说道:"别这样,神经粗的男人温柔起来特别恐怖。"虽然轻,我却能听出那语气里的怜悯,心下惨然,转过头吻着他的耳垂、脸颊,嘴里不清不楚地说着:"除了你,我不会这样对任何人,你应该知道的,不是什么发泄欲望,因为爱你才会抱你,是谁规定男人就不能爱男人的?不过,我不是爱男人,我爱的是你......只有你......"

也许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我发现我变得越来越啰嗦了,反应也越来越慢了,直接证据就是当林越全身僵硬地用力推我并且口气紧张地对我说"站好"的时候,我只是茫茫然吻着他的侧脸说道:"不,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以后......你肯定不会让我再抱你了......"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低声吼道:"你妈回来了!"

这个字眼并没有给我太大的震动,不过还是离开了他滚烫的皮肤,回头往虚掩着的门看去,的确是妈,她正在在门外,轻便的行李跌落在脚边,一脸的惊愕呆窒,我猜她在那儿已经站了一小段时间,应该是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听到了。

摸摸头,我一点不安的感觉都没有,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声:"回来了啊。"

她的表情有些松动,看着我们的时候好像是正在看着一堆不可思议的蠕虫,老半天才说:"容耀......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斜斜看了林越一眼,他面色铁青,身体有些摇摇欲坠。我伸手到他肋下撑起他的身体,我避开妈的视线,说:"就像你看到的这样。"他低哼着挣扎了一下,却被我揽得更紧。

"两个男孩子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快给我分开!"回过神来以后,她的怒气在一瞬间达到峰值,但还是极力维持着良好的风度,到底是知识分子,绝不会学泼妇骂街。

手掌下的灼热的身体在轻轻颤抖,不知道他到底是惊还是怒,我微笑着说:"我想你应该知道什么是同性恋,你儿子不巧就是其中之一,而他是我最喜欢的人,恋人之间搂抱一下应该没什么吧?看惯了就好了。"

妈的脸色变得一片雪白,嘴唇颤抖着,似乎正在消化理解我突如其来的恋情宣告,好久才从牙关中挤出一句话:"太龌龊了!你们这样是变态!"

我冷下脸,口气却还是优哉游哉:"变态家庭里出生的小孩,长大以后会变态一点也不奇怪吧?"我知道这种话会伤害她,我能伤害的也只有她,因为她到底是在乎我的,难道不是么?自 由自在
我能感觉到林越投向我的诧异目光,给了他一个微笑,说:"你以为我是那种沐浴在父爱母爱中的阳光少年么?可惜这年月幸福的婚姻实在太少,让我想阳光都阳光不了。"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可我知道那一定是阴恻恻的。

妈僵在原地不动,眼圈红了起来,颤抖着声音说:"我知道你恨我们,我不是不想挽回,只是你从来都不给我机会......而且,容耀,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这样做啊,这样被人唾弃鄙视的只会是你自己啊!"

许久没说话的林越突然抢在我前面说道:"阿姨,对不起,他今天心情不好,跟你开玩笑呢,我们只不过是同班同学而已。我想你们母子需要好好聊一聊,我就先回去了。"说完就给了我一记凶猛的肘击,趁我痛得分神的时候迅速向门外走去。

我摇摇头,抓起挂在门边的大衣穿好,揉着肚子跟在他后面,经过妈身旁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眼睛直盯着前方,低声说:"他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在开玩笑,我们不是恋人,他对我根本没兴趣,只不过是我一头热的喜欢他而已。妈,长这么大我从来没真正喜欢过任何人任何东西,所以,你别再说什么了,没用的。"扯起嘴角,我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我的母亲显然很了解自己的儿子,非常清楚我一旦说出口除非跳进黄河否则决不死心的作风。于是,眼泪扑簌簌地从她眼眶中跌下,我那从来高傲优雅的母亲,竟然站在自己门口毫无风度地痛哭起来:"容耀,你要到哪里去?"

我头也不回地说:"他发烧呢,我送他回去。"口中说着,手里堪堪接住了险些摔倒的林越。他相当狼狈地推开我,气呼呼的说:"回去陪你妈,我自己能行!"

我也不说什么,默默地跟在他后面一米开外的地方,在他快要跌倒的时候上前扶一把,然后任由他用微弱的气力甩开我的手,其余时间一言不发,只在寒风中缩紧脖子。

就这样走下楼再走出五百多米,他忽然回过身来歇斯底里的喊道:"别跟我成不?我都说了不可能了,为什么还要缠着我?!快给我滚!"幸好这时还是上班时间,小区里面没什么人,不然我大概会被人当流氓抓起来吧。

他的话直接刺入脑海,所以心脏带着四肢百骸一同抽痛起来,可我还是面无表情,"我不能走,我要是这会儿走了搞不好你会死在马路边,作为最后一个见到你的人,我肯定会被当成头号嫌疑人。"

他无力地撑住膝盖,低着头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对自己的母亲说那种话,你以为我会高兴么?事实上,这只能让我觉得无聊而已,我们都是男人,同性恋是有违纲常伦理的,这种事情不是你努力就能成功的。"

他的声音很疲惫,却让我有种行将溺毙的人看见稻草的感觉:"你的意思是说并不是你讨厌我,只不过是无法接受我是个男人的事实?"如果只是这样那倒好办了,虽然我不能变成女人,不过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啊。

"不是!我不可能喜欢一个男人!你想都别想!"他怒气冲天的转过头,拔腿就跑,可过分虚弱的身体却让他重重摔倒在五米之外的地上。我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想要扶起他,却被他狠狠地甩开了,"别碰我!你不是一向拒人于千里的么!"

我叹了口气,只得就这么蹲在他身边喃喃说道:"我从来没喜欢过任何东西,更别说人了,告诉我,林越,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明白我的心意?我是真心的喜欢你,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只是喜欢你......"

"凭什么你说喜欢我就要让你喜欢?!"他的眼睛都快喷出火来。

"为什么不行呢?为什么不让我喜欢你,不就是喜欢而已么......"我失神的看着他,感情不是我擅长的习题,对我而言,能把自己的心情表达出来已经是很大的突破了,要让我弄懂别人的,尤其是林越这样敏感有多疑的人的心思,真的比登天还难。

他闭了闭眼睛,嘴里用力挤出两个凶巴巴的音来:"够了!"同时,飞快地拿出了耳中的助听器揣进口袋里。

我怔了一下,原本满涨的情绪逐渐瘪了下去,看着他艰难站起身朝前走去的身影,苦笑着说道:"不想看的时候可以不看,不想听的时候可以不听,你倒真比我们这些可怜的正常人来得幸福啊......"

我跟在他后面出了院子上了公共汽车,明明随时可能昏倒在地的人,居然一路摇摇晃晃说什么也不愿让我扶一下,一径冷着脸孔,视我如无物。

跟着他回到他家所在的市委大院,在他快要走进某幢两层小楼的院门时我拉住了他的手,手心火烫,手指却冷得像冰。他紧抿嘴唇看着我,我无声的说话,将口型做得很夸张:"好好养病,明天我来看你。"也不知他能不能看懂,大概就算懂了也会装作不懂吧。

他别过头甩开我的手,笔直地打开门走进去,连回眸一瞥都吝于相赠。

我深呼出一口气,搓了搓早已冻僵的双手,抬起头看天,天阴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眼前到处都是灰色的,看不到一点鲜活明亮有色彩的东西,我像是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坟墓,行将窒息。

Part 13

在宿舍里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是黑的,坐起身,空气冷得有些古怪,我连忙朝窗外看去,果然,外面什么都看不清,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下雪了。

宿舍里慢慢嘈杂起来,下这么大的雪也无法出去晨练,很多人选择倒头回去再睡一阵回笼觉。我拿起书包,准备去教室早读,身后忽然有人问我:"容耀,你没事吧?昨天回来你就一直怪怪的。"

回头一看,刘乐天欠起身子望着我,睡眼惺忪却一脸担忧,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言不发的拉开门走出去。情绪沉到谷底,这时候的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最好能远远避开一切,躲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去,不过我知道这不可能,我还是要在这所上千人的学校里呆下去,直到解脱或是腐烂。

当我走进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教室时,却发现他竟然已经坐在了座位上,低着头看书,背脊挺直,神情冷漠。

好不容易举起脚步迅速走到他的座位旁,低声说道:"你的病好了么?怎么不在家多休息一阵?"

他微微颔首,连眼皮都没抬起,我想要摸一下他额头上的温度,却在看到他紧紧抿起的嘴角时失去了全部的勇气,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整个人都僵硬了,尴尬的站在原处。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好像刚刚开始了解的那个脾气不好耐心不够的林越变了,变得像只站在陡峭悬崖上的羚羊,孤傲的站在危险的边缘看着蓝天,若有人苦苦相逼,我毫不怀疑他会立刻扬首纵下。

苦笑一下,我退避三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连偷眼去看前面那个纤细颈项的勇气都提不起来,仿佛他身上有火,哪怕只是瞟一眼也会灼伤我的眼睛。我痛恨这样怯懦的自己,有胆量做出违逆纲常的事情,却没有勇气面对接踵而至的混乱与打击,就这样默默地退一步,放弃。然而,除了放弃我又能做什么?他这样明显的排斥与厌恶,难道要让我像世上大多数情种那样跪倒在他的学生裤下苦苦哀求他一个微笑的眼神?!我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无关乎我们二人的性别,就算今天他是颠倒众生的完美女性我也做不到,因为眼下这个我,不过是个平凡普通的十七岁少年,那种夸张可笑的浪漫,说什么都不可能出现在我身上。

两节物理课不知道地就怎么晃过去了,唯一引起我注意的是课间操时始终没有挪动过身体的林越走出了教室,往远处看,严颜正红着眼睛站在走廊拐角处。见到林越走过来,她一脸委屈地说着什么,梨花带雨,倒是一番好景致,可惜林越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点也没有想要上前安慰美人的打算。说真的,我心下松了一口气,一点小小的、卑劣的快感蔓延开来,原来他的冷漠并不只是针对我一个人,原来,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全世界......
[自由自在]
然后的场面大家应该都能想到,严颜白着脸飞也似的逃回自己的教室,林越则继续面无表情的回到座位上坐下,拿起书本,无视整间教室里诡异的气氛,当然也无视我伪善的关切眼神。

他周围好像竖起了一道冰墙,明明就坐在那里,却散发出一种空洞的感觉,没有人接近他,应该说是没有人想接近他,因为没有人愿意像个白痴一样对着一片空白说话,就连闹惯了的毕达和刘乐天也保持着难能可贵的严肃,任由他一个人呆在那片死寂中。

就这样过了不知几天,林越开始了走读生活,他留在宿舍里的那些东西已经积满了尘灰,偶尔的我会看着它们发傻,更多的时候,我选择沉默。

然而,我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应该说这是我早有预料但却一直忘了去注意的事情,我那难得一见的父母一起来到了学校,带给我一个让我不算太惊讶的消息,他们已经帮我申请好了一所语言学校,就连签证也已经通过中介团签弄到了手,再过一星期,我就该北上首都,从那里坐一趟十三小时的飞机,去一个对从前的我而言只是地理知识的国家。他们无法忍受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同性恋者,自然更无法忍受他和他的"情人"继续呆在同一个房顶下。

我想我应该感谢他们,他们保持着良好的风度,根本没有像林越父母教育一番严颜那样的打算,当然,这还是因为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母亲脸上的绝望,父亲眼中的憎恨,全都明白无误的传到我的眼里,我没有动容,只是微微一笑,相当镇定的对他们说:"你们先回去,我今晚就收拾东西回家。"说罢转身就走,父亲忽然拔高了声调:"容耀,为什么?"在他们心里,我大抵是因为家庭的原因才叛逆、才堕落的吧?

我回过头,微笑着,却是不怀好意的说:"放心,不是因为你。"然后,我便很满意地看见父亲倏然哑口无言的表情,以及母亲煞白的脸颊。

怀着这种幼稚而低级的报复的快感,我笑吟吟地过完了这天余下的时间,只是,当放学的钟声响起,我忽然省觉,这说不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林越了。宜将剩勇追穷寇,把林越比作穷寇当然有点过分,不过我这会儿却是真的鼓足了毕生仅存的勇气远远跟在他身后,在他快要走到汽车站的时候,开口叫住了他。

"林越,能跟你说几句话么?"

前面的身影犹疑着停下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他好像有点颤抖。

绕到他跟前,我紧紧地盯着他苍白的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些:"林越,我要走了。"这几个字说出口的时候,怎么是苦的?原来话语也是有味道的啊......

"啊?"他好像并不怎么意外,冷冷地抬起眼来。

先前虚妄的轻松在一瞬间灰飞烟灭,我的心疼痛难言,嗓音也变得又干又涩,却仍装出轻松的口吻说:"我已经决定要出国了,这一走起码要三年,放心好了,这个讨人厌的我会彻底从你的视线里消失掉。"

他看了我一阵子,脸色完全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是吗。"

我撇开视线,犹疑着,过了很久才说:"我能给你写信么?"

他顿了顿,低声说:"随便吧。"

前后加起来,他对我所说的不过六个字,而这六个字彻底宣判了我的死刑。

我苦笑了一下,转身走开,每向前迈出一步心就死去一分,但我却知道在心底,我仍旧十分贪婪的渴望着,渴望他能发出一点声音留住我,只要他轻轻呼唤我一声我就会抛弃一切呆在他身边,哪怕只是每天看他一眼。

很可惜,我活在现实世界里,小说电视中经常发生的情节永远不会出现在我身上。他只是一言不发的在身后站着,所以,我只能慢慢走出他的视线,用力挺直了脊背,而心,已经彻底地变成了黑洞......

后面发生的事情顺理成章,我收拾好包袱告别了寝室,大伙儿也不以为意,只是拍着我的肩膀让我常联系,毕竟在我们这个年代,出国念书已经算不上什么新鲜事,能躲过高考这一劫,怎么想都是稳赚不赔的。

我心里有种很平淡的离愁,任谁在即将离开祖国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矫情的伤感吧?

忙忙碌碌中,我始终没有真实感,哪怕是出闸登机的那一刻,我也没有对父母多说一句话。一直到飞机飞到伦敦上空的时候,那面积惊人的庞大的灯光方才刺痛了我的眼睛,让我缓缓的流下眼泪来,这时才真正体会到,我真的已经离家、离他一万公里了。

推书 20234-12-19 :校园清泉----宇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