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是嫌她说话大声吵到他的宝贝兄弟了?
好。可以。她太习惯这种场面了。从前的他们就是这样,只要有楚云七在旁边,她哥哥永远对她的一切情绪置若罔闻。真不知道谁才是亲生的。
“我们走。”段临霜按了按窜上心口的怒火,一把拉过颜寄欢的袖子。
“去哪里?”颜寄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回房。”段临霜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这一躺一坐仿若高高挂起的两个人,“睡觉。”
——当然,这句话只是说给段临风听的。
因为段临霜不仅不会回房睡觉,她还要去做一些段临风绝对不会同意的事情。
也许别人注意不到,但是她的记忆不会出错。失魂散这类毒药虽能致幻,但要达到这样叫人精神错乱的程度,必须要口服大量才能生效。周歌是局外人,她只能诊断出最表面的现象,无法还原当时的情况。但是段临霜可以。当她与颜寄欢遭遇修山四毒时,这四人已经草木皆兵,在那样的荒郊野外,就连一个影子都让他们疑神疑鬼,怎会随意喝下来历不明的东西。
除非……
段临霜停下了脚步。
“我现在有一些不太正派的主意。”她转向颜寄欢,“需要你的配合。”
颜寄欢听出她话中有话,脸上浮现了然的笑容:“悉听尊便。”
“记得李司吗?我觉得他的死不简单,我要去见见丛智。”段临霜说着,看了一眼客房的方向,“但是还有一个人的地盘,我不方便出面。”
“金白晓。”颜寄欢猜出了她的意图,“你觉得他也和这些事有关系?”
段临霜点点头:“我觉得答案或许在那三个棺材里。”
“开人棺材,这可不太厚道。”颜寄欢意味深长道,“还以为你是大家闺秀。”
“以前是,现在嘛……做做样子。”段临霜叹气道,“当初我出逃之时,曾误打误撞躲进一片坟地,和棺材打了不少日子的交道。在棺材密封好的状况下,尸身能保持数年乃至数十年不腐。你也不用大费周章,我知道你功夫很好,只需去躲开人群帮我看一看那棺材中几人的死状——尤其是口腔内的状况,再悄悄回来告诉我就好。”
“小意思。”颜寄欢从袖口抽出一面黑巾,顺手掩过口鼻在后脑处系了个结,“你安心去,等我消息。”
***
段临霜和颜寄欢前脚刚刚离开,楚云七就睁开了眼。
几乎是在楚云七睁眼的同一时刻,段临风像是早就预料这件事似的,出声道:“她们走远了。你不必再伪装。”
楚云七从床上一骨碌翻起来,眨了眨眼睛,说道:“还是瞒不过你。”
“以你的个性,怕是不亲眼见过郊外那屋中古怪不会罢休,只是你不愿让她们两人牵扯进去,所以才装睡。”段临风面无表情说道,“你能骗过临霜,骗不过我。”
“少主既然都猜到,不如行个方便,放我出去。”楚云七从床上坐起来,笑眯眯说道,“只要看一眼,很快就回。你瞧我这样子,即使想跑,也跑不了多远。”
段临风看着他,也笑了:“楚少侠觉得我会同意?”
楚云七认命地摇摇头,苦笑道:“也是,到底与三年前不同了。”
“知道便好。”段临风说着,忽然将话锋一转,“不过,你想要出去也可以,只是有两个附加条件。第一条,我要同你一道去。第二条,我要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要是耍一点花招,你就走不出这间屋子。”
楚云七立刻满口应道:“少主有疑,在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段临风站了起来,伸手扶住床的围栏,拦住了楚云七唯一的退路,“那你来告诉我,阿娘是谁?”
楚云七脸上的从容消失了。
“小风……”他叹了口气,正想要说话,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段临风看了楚云七一眼,拉下床帘就把他塞了进去,然后提声问道:“何事?”
门外传来了韩山道的声音:“少主,是我。”
段临风皱了皱眉,起身去将门打开,没想到还没说一句话,韩山道已经顺势走进来,开口就和他大倒起了苦水:“少主昨日说要多停留两日,我仔细想想,还是不大妥当。玉笛山庄那边已经来信询问缘由,大约是几位师兄的信件已经先我们一步到了萧庄主处。按理说百门风云会三大派是该早些到场,只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
韩山道正在一二三四地同他分析江湖势力,一眼瞥到桌上放着的瓶瓶罐罐,一拍手说道:“我几乎忘了这事,方才临霜取了我房中的药,现在可是在少主处?白马镖局有一弟兄受了些伤,想要从我们这里讨三颗去。”
躲在床帘后的楚云七摸了摸胸口的小瓶子,暗叫一声不好。早前段临霜把这药丸给他,他随手就揣进了怀里,现在韩山道来讨,他总不能顶着自己的脸给他送过去。
“这个……”段临风显然也注意到了同样的问题,他扫了一眼将内外室隔开的屏风,解释道,“我放在里面的柜子,过会取来给师叔。”
想不到韩山道闻言大手一挥,说道:“何必麻烦,我自己取了走就是。”
段临风见状,立刻想要上前阻拦,但他还是慢了一步,韩山道已经绕过了屏风,看到了被放下的床帘捂得严严实实的大床。
韩山道神色顿时复杂起来:“少主房中有人?”
“这是……”这下连段临风都编不出什么理由来了,只好信口胡诌,“……阿欢姑娘受伤的伙计。”
“阿欢姑娘受伤的伙计。”韩山道又确认了一遍,“睡在少主的床上?”
“因为……”段临风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正在这时,床帘后却不知为何传来一阵清甜的女声,竟与颜寄欢当时假扮西南女商的语气如出一辙:“临风哥哥,何事如此喧闹呀。”尾音一扬,甚至更多了一丝娇嗔。
韩山道看段临风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复杂了。
“我……”段临风百口莫辩,只好挑了一个他唯一能解释的部分说,“那个药,在里面。”
原本他指望着韩山道可以带着他的误会就此识趣离开,没想到话刚说完,从床帘后竟然伸出一截光溜溜的胳膊,未着寸缕,指间捻了个瓶子,正是韩山道所寻找的青露丸。
床上的清甜女声继续说道:“可是在寻这个?”
饶是韩山道已过而立的年纪,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吓得立刻背过身去,连连说道:“没错没错,少主过会拿来便好。”
其实那胳膊仔细看了还是能看出是男人的骨架,但韩山道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冲击震惊到乱了思绪,哪里顾得上这些细节,只匆匆晃了一眼就像怕眼睛生疮似的退回外室,拍着段临风的肩膀沉默了半天,好容易挤出了一句好好对姑娘负责,就飞似的逃离了这间屋子。
韩山道走后,段临风一把掀开床上的帘子,楚云七已经重新系好了自己的衣服,正在绑自己腕间的绑带,一见到他就大笑道:“怎样,少主,在下仿的可像?” 声音已经全然没有刚才半点女声的影子。
段临风被气得不轻,没心情同他少主来少侠去的客套,劈头盖脸就反问道:“’临风哥哥‘?”
“紧要关头,牺牲些清誉没什么,总不能让你师叔发觉是我在你床上,那才是真的大事不好。”楚云七一脸理所当然地安慰他道,“而且你看,我也牺牲色相了,算扯平吧。”
“好,到时韩师叔问起,你自己同你那女伴解释。”段临风脸色铁青地从他手中拿过青露丸的瓶子,重重搁在一旁的小圆桌上,“刚才的事,继续说。”
“啊,你是说我阿娘。”楚云七嘴角仍然挂着他惯常的微笑,但他的语气在这一瞬之间已经变得与刚才截然不同了,就像是阻挡在他与外界之间的一面墙忽然消失了。段临风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他下意识警惕地退了两步,手已经捏紧了自己的剑柄。
楚云七见他的样子,又笑了笑,绑好自己袖腕上最后一个结,然后站起身来。这一次,他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枚白玉双龙镖,轻飘飘夹在他双指之间,像一只被拿捏住命脉随时会挣脱束缚的白色蝴蝶。三年前的记忆重新涌来,段临风心头一寒,剑也随之出鞘,但那飞镖并没有如他设想中那样直冲自己命门而来,而是尖锐地擦过他的衣角,割断了他挂在自己腰间的流云玉佩。在流云玉佩落地之前,段临风反应过来,眼疾手快接住了它。那双龙镖则绕了一圈,又稳稳回到了楚云七的双指之间。
“对我来说,这就是故事的开始。”
楚云七上前两步,把双龙镖轻轻叠放在段临风手心的流云玉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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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册 结束---
第33章
与段临风一行人下榻的闲生客栈不同,金白晓下榻的矮楼原本是个驿站,藏在金陵的近郊,后来由苍梧派经手改建成了一座矮楼,进出往来都是江湖人士,龙蛇混杂,寻常人家往往敬而远之。
虽说这金陵一带几乎都被清泉与玉笛这两大山庄的势力控制,偏生这矮楼是例外,隶属苍梧派管辖。原因无他,正是因为三年前苍梧与清泉交恶,两方僵持不下,最终由玉笛山庄的庄主萧关傲出面调停,以清泉山庄让出江南江北几处地产作结。
主人是换了,驿站的作用却保留下来。苍梧派的前任掌门金婆婆放出话来,任何人都可以凭门派信物在此休憩,但若是清泉山庄的人靠近半步则格杀勿论。因此这个地方段临霜来不得,但颜寄欢却可以。
如今正值百门风云会召开之际,来往金陵者众多,颜寄欢换下自己先前的易容装束,恢复本来样貌,然后亮出归虹谷的金叶信物,不费吹灰之力就混进了来往矮楼的人群之中。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上哪里去找被金白晓藏起来的三具棺材。
武林大户门派的建筑群大多讲究一个藏字,曲径通幽,九转十回,亭台楼榭错落分布,初来乍到者如果无人引路多半会迷失其中。矮楼说是座独楼,却也继承了这样的特色。颜寄欢在外面尚且看不真切,直到走进去才看清它迷宫一般的构造,三层楼板之间光是楼梯就有五座,每一层都互不相通,座位与座位之间以灵活的木板相隔,窄道两旁的灯光被厚布刻意调暗,即使是有人引路,恐怕也难以在一时之间分清方向。
此刻暮色沉沉,颜寄欢点了壶茶坐下来暗自观察了片刻,隐隐有了些怀疑。她进门时随意瞥见了挂在墙上的菜单,全是一水的清碟小菜,竟然一个肉字都找不见。要知道对常年赶路的人来说,卤肉烈酒最为提神补力,身在物产丰盈的江南,这驿站的菜单却如此寡淡,其中定有蹊跷。
再仔细一看,墙上挂着木牌的地方似是不久前才被人移动过,有几块墙皮的颜色尚新,与旁边的墙皮颜色对比衬出十分明显的差异。她叫来跑堂小二一打听,小二却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只说金掌门今日下榻此处,他闻不得一点肉腥味,因此楼里暂封了后厨的地窖,只供些清淡小菜。
闻不得肉腥?颜寄欢在心里冷笑一声。上次她在临安楼外楼埋伏,眼见金白晓与段临风大摆宴席,山珍海味堆了满满一桌,那时可没见到金白晓皱半下眉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地窖气温低,用来贮藏易腐的肉类再合适不过,如果有一天地窖不是用来贮藏食物,那么会被用来放什么呢?
颜寄欢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她有心要去探一探究竟,只是苦于找不到后厨的位置。正巧这时一只嗡嗡乱飞的苍蝇在她眼前惹她心烦,她灵机一动,干脆将这苍蝇捉下来丢进水壶,然后故意大声惊叫了起来:“什么破馆子,怎么连口茶都吃不到干净的?”
她的声音果然招来了几个人的注目,一个杂役匆匆跑来,大概是知道金白晓就在楼上休息,不愿她多生是非,急忙向她道歉,说再为她换一壶茶水。
颜寄欢点了点头,暗地里的小动作却未停,在杂役端走茶壶的那一刻,她以食指捻起一滴水滴对着杂役的穴位打了上去,杂役手一颤,人还未反应过来,茶壶已经摔碎在地上。
“真是晦气!罢了罢了,你送我盘花生米,这一次我便不计较了。”颜寄欢作出一番大度的样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杂役见她如此好说话,忙不迭地道谢离去,留下了一串潮湿的脚印。
颜寄欢坐在位置上耐心地等了一会,预计杂役离开的时间够久了,便起身沿着那串脚印的方向摸了过去。此时的大堂正值人声鼎沸之际,她装作寻人的样子穿梭在各个座位之间,一路沿着脚印找到一扇紧闭的门,门框上有烟熏过的痕迹,想必就是后厨。两个身着玄衣的苍梧弟子一左一右在这道门附近巡守。
颜寄欢几乎要笑出声来。这架势简直就是在这道门前贴了对联,上联书内有机密,下联书外有戒备,横批此地无银三百两。
只是要如何进去呢?她左思右想,又心生一计。趁着那两名弟子不注意,她狠掐自己的脚踝一把,然后坐在地上啊唷啊唷地哀嚎起来。
苍梧弟子闻讯而来,她便开始梨花带雨地诉苦:“方才起身时跌了一跤,怕是扭了脚,痛得厉害,不知两位少侠可有寒冰可以借来镇痛。”
习武之人跌打损伤都是常事,本不足为奇。只是颜寄欢生了一张招人稀罕的脸蛋,又蹙着眉蹲在地上声声哀叹,仿佛真伤筋断骨痛得不得了,那两名弟子被她的阵势吓住,只当她是金白晓新招惹来的哪家娇贵小姐,一时间面面相觑,竟都不知该作何反应。颜寄欢也不需要他们有什么反应,待到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成为被点中睡穴并排躺在地上的两座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