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景,杨总镖头气得手抖,但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好压了压脾气,上前说道:“这位……姑娘,老实说,我老杨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见你是个年轻姑娘,也不和你多计较,不如你把劫去的那镖还给我们,这场闹剧我们便一笔勾销,也省得人家说我们白马镖局欺负你一个小丫头,你看如何?”
杨总镖头本以为自己是在让步,哪想到话音刚落,颜寄欢的脸就变了颜色,她冷笑一声道:“还指不定是谁欺负谁呢。”
说着,两个铁环便从她的袖间飞出,直冲着杨总镖头的面门而去。杨总镖头脸色一沉,手已经下意识拔出了刀,只见黑色刀影一闪,又听得铁器相碰的铿锵声,杨总镖头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刀竟然活生生断成了三截。
这一下出手,震得满场皆惊,就算是对颜寄欢的武功造诣本来就有一些底数的段临霜此刻也不禁肃容,想当年楚云七凭借那能百步穿杨的玉面双龙镖扬名天下,多少人想模仿他却不得要领,今日看来这颜寄欢年纪虽轻,暗器功夫竟有几分楚云七当年的影子。
眼见旁边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杨总镖头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虚伪的客套话了,随手抄起了一把刀便迎了上去。颜寄欢却并不惊忙,只见她身子一扭,躲过了杨总镖头的第一刀,可她脚步却并未挪动半分,眼看就要失去平衡倒下,她却在即将触底的一瞬间拔出了旁人的腰刀,然后借着这惯性一个空翻,又稳稳立在了原地,手上还凭空多了把刀刃。
这一系列动作看着就惊险异常,又是由这样一个外表柔弱的美人使出,原本还抱着看戏心态的围观群众都纷纷喝起彩来。
眼看杨总镖头这边要吃大亏,纵使是平时对他颇有怨气的同僚此刻也无法束手旁观了,毕竟这半个金陵城都在看着他们,要是掰不回这局,那这’江湖第一‘的称号也干脆拱手让人算了。不知是谁吼了一声’拿下她‘,一群人也不管什么以多欺少的恶名了,举着刀便冲着颜寄欢的方向一拥而上。颜寄欢依旧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随手拾起一把石子就打了出去,不过几秒,那群人手中的刀便叮叮当当落到了地上。
段临霜在树上看得仔细,颜寄欢这一招用的相当高明,以石子作暗器看似简单,其实对力道的掌握非常高,尤其在同时打这么多人的情况下,效果一定不如她最先以铁环击碎黑刀那样好,但颜姑娘这一次却打得不是刀身,而是人的中指处,十指连心,那些人猝不及防间稍一吃痛便会下意识松开刀,这样反而一举多得了。
这下子,在场的人似乎都感受到眼前这姑娘不是个善茬儿了,两方人僵在那边,一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时,从白马镖局里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披了一件丝绸褂子,一副知书达理的学究模样。段临霜远远看着觉得身型眼熟,定睛一看,这不正是清泉山庄旧日的老管家段福吗,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她往后缩了缩,将自己深深藏到树叶的阴影之中。
那一边段福已经拨开众人,径直走到颜寄欢面前。只见他冲她拱了拱手,徐徐道:“姑娘,老夫乃清泉山庄的管家段福,本是前来收账的,不想却正好赶上这场闹剧。老夫也不知姑娘与白马镖局这些人有何恩怨,只是看姑娘身手如此好,想必截镖也不是为了财。如有什么要求,不妨现在提出来,也许大家还有商量的余地。”
颜寄欢歪头沉思了片刻,忽地展颜一笑,说道:“你们陪我大闹这一场,要的不过是保全你们白马镖局的面子,不是吗?”
这话说的直白,段福听了倒也不生气,只是笑笑,然后点头道:“正是这样。”
“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难,只要你们镖局找一个镖师出来与我过招,只要能接的住我三招,我当场将劫去的镖拱手送上,而且还会在金陵城最大的酒楼给这些大哥摆酒谢罪。”颜寄欢挥手比出一个手势,大大方方说道,“只是有一点,这镖师必须是女子。”
一直躲在树上看戏的段临霜扬起了眉,这下连她也搞不清颜寄欢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虽然刚刚颜寄欢打得那些人落花流水,但大多还是趁人不备凭巧取胜,如果要与她光明正大过招,按照白马镖局这些武师的水平,无论男女,接上三招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不过,段福听了这话反倒皱起了眉,他略略沉吟片刻,然后摇头道:“姑娘勿要说笑,世人皆知走镖护镖途中凶险异常,白马镖局自成立以来便没有女镖师。如今姑娘这个要求未免也太强人所难。”
颜寄欢冷笑道:“我强人所难?怎么不说是你们定的规矩有问题?老前辈说走镖凶险,镖师非男子不可,可贵局的镖还不是给我区区一女子给截下了。还号称什么江湖第一的镖局,一帮五大三粗的汉子轻轻松松就给我卸了兵刃,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颜寄欢一开口便夹枪带棒,段福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人群之中却有一个镖师像是认出了她似的大叫了一声:“你不就是几年前想要混进镖局的那个小丫头吗?”
颜寄欢闻言,冷哼道:“你们倒是终于想起来了。”
听到这话,段福也吃了一惊,仔细打量了颜寄欢几眼,良久,他长叹了一口气,问道:“令尊现在如何?”
颜寄欢的脸色沉了沉,她迟疑片刻,幽幽道:“得了重病,早没了。”
段福又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当年女扮男装大闹一场,白马镖局看在老颜为我们效力多年的份上不予计较,为何你到现在还是不肯放下?”
颜寄欢冷笑道:“我要的只不过是你们一句道歉,这又有何难的?”
话音刚落,忽然四周传来马蹄杂乱声,来者皆骑八尺青骊,身着翠色披风,腰上别着一块流云形状的玉佩,段临霜心中一惊,这架势她最熟悉不过,翠色披风与流云玉佩正是清泉山庄弟子的标志,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看来段福这次是有备而来。颜寄欢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有变,她脸色一沉,立刻转身想要离开,但才挪了一步,几把明晃晃的宝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颜寄欢咬牙狠狠说。
段福看了她一眼,嘴上仍挂着刚才温和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说:“这白马镖局也算是清泉山庄的一块门面,姑娘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大家面子上都不好过。老夫也不过是在恪守本分而已。”
颜寄欢扭过头去,不再说话。旁边围观的人也闪避到了一旁,即使是再愚钝的人到了此刻也该清楚,纵然是武功再高,轻功再好的人,也难以在这样的情况下脱身了。
“慢着!”人群上方突然传来一声轻呵,紧接着一道黑影从树上跃了下来。
“奉劝少侠一句,最好不要插手与你无关的江湖恩怨。”段福上前一步,淡淡说道。
“谁说与我无关?”来人冷笑一声,摘掉头上的斗篷,高高扎起的长发此刻也散了下来,段福抬眼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二……二小姐,是您吗?”他试探着问道。
“是啊,是我。”段临霜伸手将头发一挽,松松绑了个马尾,露出她本来的清秀容貌,“不知白马镖局的事情,我有没有权力过问呢?”
第8章
段临霜原本只是想要看一场热闹而已。
她自诩不是什么爱出风头的人,更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美德,她之所以能在逃出家门后隐姓埋名流浪三年,一是因为她遇到冲突能躲则躲的低调个性,二是因为她深知如果没有清泉山庄二小姐的名头压着,凭她那个半吊子功夫还远远够不上帮人解围的程度。
低调和自知之明帮她成功躲开了三年的追踪,她躲得那么成功,有时她甚至会忘记她身上那个致命的弱点。
——冲动。
三年前,她的一时冲动搅得半个江湖腥风血雨。
三年后,又是因为一时冲动,她站在白马镖局门口当着半个金陵城的面亮相,把她三年的伪装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她从离家那刻就决定把段二小姐这个身份抛到身后,可看看她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拿段二小姐的名头出来演什么英雄救美。
她怎么就是不吸取教训。
如果她能躲过这一回,她定要将莫冲动这三个字刻上木牌时时谨记于心。
前提是,如果她能躲过这一回。
***
段临霜深叹一口气,摘下斗笠,段福后面跟着的那一群弟子立刻齐齐跳下马向她拱手作揖:“师姐好!”
——物是人非,真当是物是人非,转眼连当年豆芽菜一般的小师弟们都已经长这么高了。
段临霜冲小师弟们点了点头,一面盘算着该怎么解这个围,一面对段福好声好气说道:“福叔,有什么话好好商量,一群人拿着剑对着一个年轻姑娘,这像什么样子。”
段福面露难色,往后退了一步,正色道:“二小姐,你也看到了,这位姑娘是有意在刁难白马镖局,如若不是小人恰好带着弟子下山收账,此事怕是更难收场。小人知道小姐一身侠义心肠救人心切,但也请小姐高抬贵手,切莫为难我了。”
围观的人群此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昏了头,就连刚刚还怒目横眉的颜寄欢此刻都被段临霜这举动给吸引了,也忘了自己脖子上还架着几把利剑,扭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段临霜道:“这姑娘虽行事极端了些,但也并未酿成什么大错,我想她不过是求一个公道而已,你们又何必这样风声鹤唳呢。”
最先认出颜寄欢的那位镖师上前一步,说道:“二小姐有所不知,这女子向来离经叛道,几年前白马镖局招镖师时,她女扮男装混入镖局被戳穿,我们好言相劝,她也不听,今日大闹这一场,想必是为了当日之事来的。”
颜寄欢闻言冷笑道:“当年你们贴了榜说要招镖师,我凭自己本事拿到的第一,你们却说我不够资格,转头将我的位置让给别人。现在我不仅截了你们的镖,连你们总镖头一起打得落花流水,你们不低头认错就罢了,还反咬我无理取闹。你说你们堂堂一个镖局,要脸不要?”
段临霜听得不由在心里暗自发笑。看颜寄欢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清冷美人脸,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泼辣性子,哪怕是脖子上给架上了剑,嘴上还是断断不肯饶人。听他们在一旁你来我往地争论,段临霜渐渐也搞明白了这其中的恩怨。
原来,颜寄欢的爹是白马镖局的旧部,颜寄欢受父亲影响,从小就想要当一名镖师,好不容易到了年纪,想要女扮男装混进镖局一展手脚,没想到却还是被人识破,好好的名额也因此替给了别人。颜寄欢心中自然有不服,因此忍气吞声,学了一身好武艺,这一次回来就是为了替自己出一口恶气。
“颜姑娘,你为何不能明白,当日镖局并非针对于你,只是走镖之人首先得以重信重义为本,你单是女扮男装这条就是在欺瞒考官了。”那边,段福还在语重心长地劝。
“笑话!你们白纸黑字写着’只招男子‘,我不女扮男装,怕是连你们白马镖局的大门都进不去。”颜寄欢蔑笑一声,冷冷说道。
“姑娘何必这样执着。”段福说道,“白马镖局此举也是为姑娘考虑。听闻姑娘自幼丧母,由颜镖师一手带大,想必也是当掌上明珠一般疼爱的。姑娘这样姣好的容貌,本应在家里抚琴绣花,许个好人家安稳度日,何必同男子一般成日在外面做些打打杀杀的危险事。”
“你不必替我爹来教训我,我应当怎样活我自然心中有数!”颜寄欢反驳道,“我只知人与人并无不同,大家凭本事分高低。亏清泉山庄自诩武林楷模,原来和朝中那帮腐儒并无不同。”
段临霜心中暗暗喝彩,虽说武林人士个个自诩开阔通达,女子习武也不在少数,但总归还是摆脱不了一些迂腐陈见,总以为女子难当大任。其实大家都是人,又哪里有那么多不同呢。
“福叔,你们拿住了她,之后又打算怎么办?”段临霜突然开口问道。
“自然是移交官府。”段福答道。
“颜姑娘这么好的功夫,浪费了多可惜。”段临霜冲颜寄欢眨了眨眼睛,然后转头说道,“她本意也不坏。不如将她带回清泉山庄,谋个合适的差事,也算是化干戈为玉帛,成就美事一件了。”
段福犹豫片刻,然后说道:“此事有关清泉名誉,还恕小人无法擅作主张,不如二小姐亲自回庄与少主说明。”
段临霜冷哼道:“说来说去你们就是千方百计想骗我回去。”
段福忙道:“二小姐这是哪里的话。只是二小姐这三年音信全无,实在是叫全庄上下都挂念的紧。少主上上下下寻了二小姐这么久,不过也只是想与二小姐兄妹重聚而已。纵使二小姐心中有再大的怨气,也还是回家关起门来再商量的好。”
段临霜沉默片刻,忽然幽幽叹了一声,说道:“也罢也罢,既然福叔都这样说了,我回去就是。”
听到这话,段福松了口气,笑道:“二小姐想通就好。小人这就写信告知少主与几位长师。”话毕,他便冲那几个困住颜寄欢的清泉弟子扬了扬手,示意他们放下手中的剑。
就在这时,段临霜突然扭头拉住了颜寄欢的手,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便提气一纵,拽着颜寄欢就飞身跃上了最近的屋顶。段临霜的轻功本就超出同门师兄弟一大截,颜寄欢的轻功也不弱,等到段福明白段临霜的意图时,早已是鞭长莫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