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轻轻地唤着慕霆炀的名字,但是慕霆炀完全没有清醒的意味,看样子是陷入了更深的沉睡之中。
单钰凝视半响,终于决定翻身起来,他忍着酸痛和疲惫,将放在毛毯下的厚衣服拿出来换上,棉衣放在毛毯下变得又冷又硬,单钰快速而小心地抖开,迅速地穿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黑暗之中,慕霆炀忽然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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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幕外地小太监看着单钰眼睛都直了,单钰懒得去思考他那眼神的意思,低声道,“走!”
小太监点头,俩人悄无声息地往马棚里跑。
马儿是准备好了的,单钰毫不犹豫地一个翻身上马,马儿受惊嘶鸣一声,但单钰也顾不得其他,驾着马儿就往外跑。
很快,身后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传来了马官的呼叫。
单钰知道马棚距离大营的栅门不远,他的心脏跳动极快,浑身的热血往脑门上冒,耳边只剩下寒风猎猎。
接着朦胧的月色和微弱的火光,平地上慢慢浮起了木锥排列而成的栅门,高高屹立的锥尖如同锐利的长矛,直插夜空,令人望而生畏。
单钰冷冷咬牙,发狠地抽了马儿一个鞭子。
只要出了这道门,他便正式和慕霆炀宣战决裂。
急促的马蹄声仿佛是踏在单钰的心头上的,单钰的脸上越发黯淡,眼中渐见血色。
军营的栅门已经出现在眼前,单钰作为文官的最高长官,他的脸和身份就是通行的证明。
单钰再抽了一鞭,加快了马速,朝大门大喊,“我是长史单钰,速速开门!”
呼啸的劲风将单钰的喊声传到大门,然而,守门的士卒似是没有听见似的,纹丝不动。
单钰脸上一禀,心头顿觉不安,他再次朝大门呐喊,那士卒终于动了动声,但是并没有闻言开门,而是缓缓走到了大门中间,以对抗的姿态挡住了单钰的去路。
夜色深重,那士卒带着盔甲低着头,脸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面庞。
单钰皱了皱眉,身后的马棚的追兵暂时还没有赶上,他再是心跳如雷,心急如焚,此时也不得不冷静下来,他平息心中郁气,正要开口说话,却倏然睁大双眸。
只见那士卒从黑暗中走出,火光下盔甲里的面部轮廓忽隐忽现,仿佛是从地狱里走出的修罗,带来毛骨悚然的恐惧。
单钰瞳孔紧缩,眼中的那人缓缓抬头,慢慢浮现出了真容。
慕霆炀,他怎么会在这里?!
单钰的心一下跌落谷底,马鞭无力地从手里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此时,更多的将士仿佛是从黑暗里出现的夜魅,齐刷刷地出现在慕霆炀的身后,追兵的呼叫和火光从后面传来,很快便距离单钰不足一丈。
一明一暗,将其团团围住。
单钰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逃不掉了。
慕霆炀的面容有些狰狞,一股异色在脸上交织,那双狼眼似是泛着莹莹绿光,明显在酝酿着血腥风暴。
单钰脸色一片青白,背脊冷汗直流,牙齿不住颤抖。
慕霆炀好整以暇地品尝着单钰眼里的惊惧,缓缓地走近,弯腰拾起地上的马鞭,自下而上地看着单钰,眼中一片阴冷,他勾了勾嘴角,声音仿佛是来自未知的深渊。
“长史这么晚,是要去哪里?”
单钰额上青筋暴突,咬牙切齿道,“慕霆炀,你放我走!”
慕霆炀怒极反笑道,“痴心妄想!”话音刚落,突然将手里的马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单钰挥了出去。
单钰大惊失色,那粗粝的马鞭如同林中猝然窜起的野蛇,吐着邪恶剧毒的信子扑面袭来,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紧接着脖子上一阵刺激的剧痛传来,马鞭绕着他的脖子缠了几圈,令他痛苦而窒息。
单钰伸手就要去勒开马鞭,张开嘴巴大口呼吸。
然而,慕霆炀手上发力一扯,紧紧咬住单钰脖子的马鞭将他带了下来,单钰身形一歪,就往地下摔去。
他再次绝望地闭上双眼,等待着钝痛袭来。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却没有发生,所坠之处也不是布满石土的营地,反而是个温热有力的怀抱。
单钰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他睁开双眼,迎上的是慕霆炀阴森肃杀的双眸。
慕霆炀以一种似乎要将他捏碎的力道,缓缓收紧双臂,单钰愈发感到呼吸困难,甚至隐隐感到两眼发黑,双目圆瞪,脸涨得通红,喉咙里忍不住发出叫喊。
本能求生的欲望让他忍不住向慕霆炀求饶。
慕霆炀微微俯下身,冰冷地轻声说道,“真是可惜,你今晚下的不是毒药,否则,你现在应该得偿所愿了。”
单钰吓得心脏瞬间吊了起来,又惊又惧地瞪着他。
慕霆炀知道?!
他紧贴着单钰的脸庞,鼻息喷在单钰耳上,宛如情人之间的喃呢,“只要是你下的,毒药说不定我都一口干了!”
单钰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颤抖,他咬牙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慕霆炀脸上的笑容堪称温柔,瞳仁却是漆黑如深渊,“李轩宁找到温乐佳,呵,你以为这里是谁的地盘,这营地里的人又是听谁的?!”
单钰脸色极其难看,是他,极其愚蠢地低估了慕霆炀的影响力。
慕霆炀捏着他的下巴,逼近了单钰,“温乐佳那个办事不牢,心软至极的蠢货,要是当初给你下的药直接废了你的脑子该多好?今日又直接毒死我整个干净多好?非得把你我弄成这般难看的样子。”
居然是温乐佳给的药...
单钰气血攻心,眼中泛起了血丝,“你这个疯子!”
慕霆炀舔了舔唇角,阴冷道,“是啊,我是疯了!不过你该感到庆幸,直到现在我都舍不得要了你的命。不过...”
单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慕霆炀露出一个令人胆寒的笑容,“我却不会舍不得要其他人的命!”
说着,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寸长匕首,以快得让人看不见的速度朝某个方向掷出,匕首插入血肉发出刺耳的声音,单钰勉力地扭过头,眼角只看见那会易容的小太监无力地倒在地上。
脸上是来不及反应的惊惧。
这是慕霆炀第一次在单钰面前杀人,尽管那个小太监实在微不足道,但那毕竟是鲜活的生命,刹那之间就断送。
单钰的身体颤抖着,对慕霆炀的恐惧铺天盖地向他袭来,兜头兜脸地将他牢牢捆住。
他不害怕自己死,但是绝对不能让他身边的人死,直到现在他才绝望地发现,他逃不掉。慕霆炀做到了,令他生出了绝望的恐惧和绝对的臣服
无论他做什么,他都不会逃了...
单钰的脑子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惊恐的泪水无声从他的脸颊滑落。
慕霆炀抚摸着他的唇瓣,发出一声喟叹,“我对你足够宽容,可是,你显然不知足啊...”
单钰寒意阵阵,浑身颤抖地说不出一句话。
慕霆炀怜惜地马鞭从他脖子上小心地解开,白皙的脖子上被勒出道道红痕,有些地方甚至还破了皮,带来细细刺痛。
冰冷的空气滚滚贯入肺腑,单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牙关都在打颤,仿佛一条在岸上濒死的鱼,挣扎地张着腮。
狠狠地吸了几口空气之后,单钰紧紧地抓住慕霆炀的手臂,哑着嗓子费力道,“别动...他人...”
慕霆炀微微勾唇,“这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单钰脸上的肌肉都变得扭曲,脸上还带着泪痕,眼里充满了愤怒,他抖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慕霆炀心如刀绞,眼里隐痛,可是他不知道应该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这人总是与他对着干,想要逃离,他不过就是求这人乖乖在他身边,怎么就这么难?!
正在两人痛苦僵持之际,慕霆炀身后的栅门忽然被洞开,十来个黑衣壮士一起抱着一根粗壮的木头冲了进来,将尚未反应过来的士卒冲个七零八碎。
同时,单钰身后举着火把的追兵忽然反水,抽出明晃晃的刀剑就朝慕霆炀刺来,单钰大吃一惊,急中生智地将慕霆炀狠狠推开,堪堪躲避一剑。
第八十九章
混乱之中,单钰忽然感到有人狠狠地拉了自己一把,把自己拉到那群壮汉之中,那些壮汉将他簇拥着突出重围。
突如其来的攻击给慕霆炀打个措手不及。
兵荒马乱之中,单钰看见慕霆炀因为迫切地追他,无暇顾及周围,导致一个躲避不力,硬生生地中了一剑。
单钰瞪大眼睛,眼看着慕霆炀身上上瞬间血流如注。
要不是被黑衣壮汉簇拥着往外推,他甚至还要不经脑子地往回跑了。
慕霆炀的眼神绝望而受伤,他徒劳地向单钰伸手,无声地说着,“别走...”
单钰眼里爬满了担忧,整个人都不知所措,身子却被架在了一匹马上。
慕霆炀眼里猩红一片,失去理智的他以至于完全放弃了抵抗,身体再次遭到刀剑的攻击。
单钰心脏似是被利爪狠狠一抓,痛得心脏肺腑皆搐成一团,整个人格格发抖,几乎不能动弹。
俩人的眼里只剩下彼此,对方渐行渐远的身影让他们都难以喘息。
单钰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直到马儿嘶鸣一声,将他带离慕霆炀,那片透着火光的营地在眼里慢慢消失不见,周围被一片夜色笼罩,才在精疲力竭中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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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钰仿佛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这个噩梦太过长久让他似是再也无法醒来。
他不断挣扎,像是一个溺水的人一样费劲地伸手,朝向那片远去的光明,无能为力地堕入黑暗之中。
这一觉他睡了很久,直到几乎没有什么温度的阳光,从小小的窗口照射进来,他才挣扎着醒了过来。
单钰重重地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尝试着动了动身子,扭头的动作牵扯到脖子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提醒着单钰,那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逐渐清醒的他忍着酸疼,从榻上爬起,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个陌生的军营,陈设比之前在大营的要破旧陈旧一些。
单钰感到饥肠辘辘,嗓子更是疼的冒烟,恰好帐中破旧的桌案上放了茶壶,单钰想都不想,就上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的冷水划过嗓子直达肺腑。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走出营帐,举目望去,四周是来来往往列队巡逻的带刀将士,从衣着上看,都是晟兵无疑。
大概猜出这里是何地,单钰不慌去帅营,打算先巡视下营地,摸清基本情况。
营地里的将士许是知道他的身份,见到他行了军礼之后,继续带兵巡逻。
单钰略微回礼,抓紧时间继续观察了一番,营地里是大大小小,分布不均的营帐,从布局上看,明显与慕霆炀所在的大营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许是在大营里待了太久,如今这一番浅浅的比较,都能看出高低优劣。
此时,一名小太监远远地朝他走来,单钰对他眼熟,知道他是沈天顺身边的人。
那小太监的态度比之前在大营里熟络不少,小太监嘴角一勾,趋步上前,也就只行了半礼,“单长史若是身体康复了,就请移步前往公公营帐吧。”
单钰懒得与他计较礼节,冷着脸吐出两个字,“带路。”
小太监将他带到沈天顺的营帐前,“长史,请吧。”
单钰的目光沉静而冰冷,脑海中思绪万千,他正了正衣襟,挺直了腰板从容地走了进去。
走进营帐,放下帘幕,满室甜香和暖意团团将人围住,单钰环顾四周,看着被布置得格外奢华的营帐,内心升起一股厌恶。
沈天顺最喜自己奢华,从不会想着把银子放在刀刃上这回事。
“大胆!见到公公还不跪下?!”
小太监刺耳的声音破空而来,单钰蹙一蹙眉,压下心中的不悦和恶心,视线落在了坐在主位上的沈天顺身上。
不在慕霆炀的大营,他的衣着越发华丽,一身流彩暗云锦袍穿在身上,配着他擦的雪白的脸,精致地像是个假人,他的眉毛画得又细又黑,嘴唇又抹的太红,看起来格外诡异阴森。
单钰忍着浓浓的不适,压下心头泛起的恶心,脸上神色恭敬谦和,“沈公公。”
那小太监明显就是沈天顺的心腹,沈天顺眨个眼睛都能精准地琢磨出个什么意思。
他见沈天顺不阴不阳地挑了挑眉梢,并不搭理单钰,冷冷地笑了笑,尖酸道,“单长史真是枉自文官之首,竟是连一点规矩都不懂。”
单钰皱了皱眉,深深知道自己的处境,少不了要忍气吞声,“下官见过督军。”
“放肆!见到督军,不知道该下跪吗?”
单钰蕴着森冷的怒气,握紧了双拳动也未动。
沈天顺上上下下将其打量,掩嘴轻笑,拖长了语调慢慢道,“单长史真是有骨气啊,有这等本事就别在这里待着啊,郡王正铺天盖地地找你呢。”
他刻意将“郡王”二字拿捏得腔调十足,单钰闻言微微一震,心头既是恐惧,又是担忧...
那晚慕霆炀受伤的样子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记忆中的他血流如注,身中数刀,思及至此,单钰的心脏忍不住绞痛,好像慕霆炀的伤都如数砍在他的身上似的。
但是他也知道,只要他胆敢跨出这个大营,沈天顺一定会把他砍成几截分开还给慕霆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