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郡王大人,您那宝库里的银子都快被你给败光了。”单钰没好气地笑道,“我可不当这红颜祸水。”
在南蛮战事虽然是朝廷和西南共同出军饷,但朝廷出的银子从朝廷到西南,层层盘剥早就所剩无几,在打仗的前几天就用干净了。为了继续战斗,慕霆炀都用的是西南收缴的税银,还有他自己的银库。
慕霆炀虽然命令要求节俭,可是要养活一支军队必须得有日进斗金的实力。现在面对庆云帝的忽然造访,不仅要瞒着军队开销,而且在接待上更是不得马虎,天天那银子就像水一样哗啦啦地流走。
单钰住进来之后,慕霆炀就把银库的事情全权交于他负责,平日里也不过问,如今忽然变得拮据也不知道。
慕霆炀微讪,咂嘴道,“养个媳妇而可真难。”
“你说什么?”单钰眯起了眼睛。
慕霆炀赶忙好言相劝,两人调笑一阵之后,慕霆炀目光灼灼,“有件事,得跟你说说。”
单钰回以微笑,“正好,我也有。”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朝廷从京都搬到了西南,这等异于常态的举动在大晟历史上是绝无仅有,大晟帝王亲临西南,对西南而言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今日的南和殿注定与往日不同,多少在举足轻重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到西南,又在长明府落脚,终于在今日的清晨昧爽时分,整理衣冠,登上马车,前往郡王府上参加这个特殊的早朝。
他们在这里汇聚,他们的一生注定在这里改变,王侯将相,恩怨是非,都值得史官在其史书上浓墨重彩的狠狠地撰上一笔。
此时天光微醒,慕霆炀在单钰的伺候下,穿上了面圣的朝服。这身朝服与往日并无不同,依旧宽大无比,显得尊贵非凡。
但只有他们知道,在这身朝服之下,竟然是一身戎装。
慕霆炀的铠甲样式大多夸张威严,这身却是给他量身定做的,那是能够一丝不差的贴合在他的身上,能保证他行动自如的同时,还能够将他身体好好地保护起来。
这身铠甲造价极高,也极为隐秘,亏的是慕霆炀在当皇子分管兵部的时候,结实了一批能人异士,如今能冒着杀头的风险,为他定做了这样一套铠甲。
他本想给单钰也做一套,却被单钰极力拒绝,一来耗费精力和钱财太高,二来慕霆炀才是他们的这一派的主心骨,单钰能屈能伸,在人群中怎么都可以保护好自己。
单钰将慕霆炀的衣领往上提了提,将铠甲的金属完全遮住。朝服的衣袍设计宽大,本就是为了凸显衣主威严的,如今身着一身特殊铠甲之后,慕霆炀看起来更加英俊伟岸,壮实如牛。
将衣服穿好之后,慕霆炀站在与之等高的铜镜面前,单钰从他背后走了过来,手上捧着束发用的嵌宝紫金冠,俩人在镜中四目相接。
慕霆炀衣着繁复,坐着必定会弄皱失了礼仪,单钰想了想,道,“我去寻个凳子来。”
“不用。”慕霆炀右脚往外一伸,稳稳地半蹲下来,他的上半身依旧挺得笔直,双腿稳稳地扎在地上,整个人顿时比单钰矮了个头。
不用想也知道慕霆炀这个姿势保持是极为困难的,更何况他还穿着一身沉重的铠甲,如此负重,对双腿压力极大。
“其实不用这么费力,我找个凳子就行了。”
“不用。”慕霆炀固执道,“在你面前,蹲下身子不算什么。”
单钰心头一暖,慕霆炀时常会有些举动会陡然触及他的心脏,以前他只是觉得慕霆炀傻,现在经历这么多波折之后,他觉得慕霆炀...更傻了...
他将那份悸动按捺在心中,极力地控制自己的双手,拿起木梳将慕霆炀的乌发细细整理,而后一缕一缕细分,认真地缠绕在那顶嵌宝紫金冠上。
慕霆炀通过铜镜仔细看着单钰,他的神态之认真,仿佛是在对待稀世珍宝一样,世间任何杂事都无法阻挠分毫。
待最后一缕乌发被固定在金冠之下,单钰暗暗地舒了口气,自豪地看着镜中的杰作,果然,宛若天人。
慕霆炀转过身来,笑着捏着单钰的脸颊,低下头,轻声道,“事成之后,我要你亲自为我解甲。”
这话语里的亲昵不言而喻,意味深长,单钰的眼眸温柔如水,轻声地张口,“好。”
寝殿的大门从内而外打开,冬日的暖阳照在门口台阶上,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出门,仿佛是去参与一场多么盛大的晚宴,而不是去迎接一场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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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云帝那浑浑噩噩,犹豫混乱的脑子怕是永远也想象不到,他一个冲动拍脑子的决定,将会引起多大的震动。
今日的沈昌辉也一改平日里姗姗来迟的做派,早就稳稳地立在庆云帝坐下。
慕霆炀的南和殿毕竟不是庆云帝的太乾殿,没有给他准备舒适的椅子,沈昌辉年迈又娇贵的老骨头得不到照顾,老早就拉下了一张脸,眉毛倒竖的样子显得有些可怖。
满朝文武此时也一改平日里寒暄拜遏的虚伪风气,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沉肃复杂,轻易不发一言,即使要说话交流,也是极为慎重和小心,有的人的目光宛如钢刀一般狠狠地在某处刮过,让人不寒而栗。
或许是气氛实在太过诡谲,空气中风起云涌,即使将暖炉烧到最大也让人觉得胆寒。
此时的庆云帝终于隐约地感到了有些不安,还没开始背上就开始冒汗,直到看到慕霆炀和单钰一前一后信步而来,忽然感到眼皮猛然一跳,心脏似是抖落了一拍,让他有种打退堂鼓的冲动。
文武百官照例对他山呼万岁,磕头行礼,他愣愣了好半天,才让众人平身。
沈昌辉在小太监的搀扶之下起了身,他不等庆云帝开口,率先道,“圣上,郡王无道,假借出兵南蛮之机,私吞粮草,手下通敌,私自屯兵,如此胆大妄为,实可诛杀。”
满朝震惊,短短数十字,桩桩件件哪样不是杀头的重罪?
唯独慕霆炀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仿佛方才说的与他无关。
庆云帝双目圆瞪,心里更是纠成一股麻花绳被拉扯,尽管他万分不想走到这一步,但是还是得面对,他轻咳了咳,谨慎问道,“兹事体大,厂主有何证据?”
沈昌辉眉梢一抬,便有一位大臣出列,单钰眉心一抬,正是熟人明景安。
多日不见,明景安相貌虽然没有变动,然而身形却比以前佝偻了些,目光闪烁不复往日坚定。
为了供应粮草,慕霆炀曾提前下令在西南长都府另辟一条官道,但直到战事打响,粮草迟迟未送达,险些误了大事,但这件事从明景安的嘴里说出便是另一番模样。
“郡王命我等修通官道,可是,那营造司的人却百般刁难,总有数不清的理由挑剔官道不行,下官知道官道的重要性,按照营造司的要求,日以继夜赶工,可是不论如何,营造司总是不满意,粮草就一直耽搁在路上。”
此时,在武将中的许义按捺不住顿时跳了出来,“圣上,明知府在位期间一直是尸位素餐,营造司专门指导,我军多番催促,仍不见有任何起色。
最重要的是,当时押运的粮草居然是一堆杂草,真正的粮草居然被他们偷换了,即使这批假粮草被运送来,那将士们也只有活活等着饿死!”
明同知转身朝沈昌辉跪拜道,“臣下并没有偷换粮草,厂主此事是查明了的。”
许义气极,却被单钰按下,只见单钰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许义了然,但脸上仍由不甘。其他人接道单钰的示意之后,便都暂时按兵不动,稳重如山。
单钰面色沉静,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沈昌辉,眼中闪过一片寒芒。
沈昌辉见许义一来就败下阵来,阴恻恻地笑了笑,而后略一颔首,对明知府的表现还算是满意,“明知府其心可鉴,起身吧。”
而后,他又望向其他的要员,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又有几名要员出列,林林总总地将罪状一一做了证明和陈述。
带他们将那些无中生有的事说完,便都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时辰。
这些人有的是临时倒戈,有的是被阉党强抓进来,还有些是沈天顺之前安插进来的。在叙述之中难免有漏洞之处,其间,沈昌辉还得不停地加以补充连接,才得以顺通。
若是有沈天顺在的话,沈昌辉大可不必亲自指挥,现在好不容易等他们絮絮说完,他便已经气喘吁吁,头晕眼花,明显体力不支了。
单钰看了他明显苍白的脸,双眼半眯。在朝堂上对峙看似不费力,实则是个体力活,他才不会让沈昌辉这么舒舒服服地坐着。
庆云帝看到沈昌辉面色不佳,身形恍惚,顿时心有不忍,朝慕霆炀道,“先给厂主个凳子坐着吧?”
“不可。”
一直默不作声的单钰顿时往前列了一步,只见他拱手道,“朝堂之上,只有君主才能坐着以示君臣有度,尊卑有别,若是破例赐座给厂主,那我等下臣都不知道应该拜谁为好了。”
庆云帝脸上顿时就不大高兴,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在之前他就领教过单钰的口才的,简直跟那死去的阁老一模一样,万不得已,他半句话都不想与他说。
单钰尽管低着头,但也知道庆云帝不虞,他转而又在沈昌辉身上加码,“厂主所列那么多罪名,其核心所指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话都还没说明呢,就急着想要讨座位,不知道过一会儿要上演一出‘贼喊捉贼’?”
沈昌辉被他讽刺地面红耳赤,尽管他知道单钰的目的就是想激怒于他,但此时为了大计也只能忍了,他转而朝庆云帝道,“多谢圣上关心,老奴还可以。”
庆云帝面色稍缓,也想快些将事情了结,转而又朝单钰道,“厂主所列条款,尔等还有何话讲?”
单钰微微一笑,昂首挺胸道,“当然有。”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单钰的陈词与沈昌辉简直大相径庭,可谓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他起先是发起了对沈昌辉的质问,挑了几个关键之处把沈昌辉问得哑口无言,极大地鼓舞所在之方的士气。随后,他将自己在当长史之时,记录下来的稿件一一陈列,简明扼要地将军中的重要情况一一阐述。
单钰每说到一件事实,便有文官或者武将站出来为他证实,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显得非常真实,更何况他本就极为擅长在众人面前陈述,所述之辞有理有据,深入浅出,更是环环相扣。
其中,他谈到的许多将领的功绩都被隐瞒,并且还有好几个重大的问题与沈昌辉说的截然相反。
例如,有的将领执法严明而不是苛待下级,带兵打了胜仗而不是连连败退等等。
在场的要员皆是惊讶和恍然,都不由自主的将目光飘向了沈昌辉。众所周知,在场谁人不知沈天顺和沈昌辉之间的关系,要想在文书上面做手脚实在是太过容易。
沈昌辉已经是双股站战,两眼发懵,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
他没有想到单钰居然记录地这么详细,沈天顺的的文稿呈送他手后添油加醋,糊弄是非的,现在当庭对峙,明显不是单钰的对手。
庆云帝越听越觉得头皮发麻,单钰言之灼灼明显是准备充足的,沈昌辉这边明显相形见绌,孰优孰劣一见便知,此时的他,都有些六神无主了。
单钰这边话音刚落,他们一派便立刻有性急的武将按捺不住,破口大骂,一人开口,便即刻有人参与骂战,两派大声吵吵了起来,无论文武,此时都一样脸红脖子粗,毫无大家风范。
单钰的面色清冷而刚毅,他负手而立,挺拔而傲然,身后的双手紧紧地捏得咔咔作响,他与沈昌辉遥遥相望,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置人于死地的决绝。
两人几近穷图,刀光锋芒已然尽露,两人之间必然要有个了断。
“别吵了,别吵了!”
庆云帝狠狠拍案,然而,他的头疼又开始剧烈发作。昨日开始质疑那药丸之后,他就没有再服用,今日为了保证能坐得住他也就只服用了半颗,现在被吵得头疼地似是要裂开。
满朝要员分为沈单两派,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到这个朝堂上来的,吵嚷之中竟然都没有听到庆云帝的呵斥。
“厂主!”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忽然大喊了一声,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沈昌辉栽倒在地上。
而沈昌辉现在已然体力不支,靠着小太监勉强坐在地上气喘吁吁,他恶狠狠地看着单钰,似是要咬牙出血。
单钰回应的,是一个浅浅的,得意的笑容。
左右要不到个凳子,沈昌辉干脆就坐在地上,待他稍微顺了两口气,转而又匍匐在了庆云帝面前,神形凄切,“圣上,单钰小儿口舌如簧,惯会颠倒是非黑白,圣上万万不可信啊。”
他拿着脑袋咣地一声磕在地上,再抬头就是一个青色的印痕,他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之前如何服侍庆云帝,如何忠心耿耿,反复说来说去也都是些陈词滥调。
若是放在以前,庆云帝说不定还会心软,但此时他头疼无比,看着沈昌辉的眼神又有些不对劲了,沈昌辉何尝不知道他头疼,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的药丸,膝行到庆云帝面前。
“老奴发誓对圣上绝对衷心,以性命担保这药绝对没有问题。”说着,他将药丸捏成两半,将其中一半放进嘴里咽下,“老奴身体不如圣上强健,若是真的有问题,也是老奴走在前面,圣上,老奴只希望圣上平安康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