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常常这样说。"
叹口气,整个脸在昏暗的灯光中变得凝重起来。"他离开的时候,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还爱他么?"肖寒雁突然很想弄明白。
"自然是爱的。"
"那他呢?"
"不知道,也许还爱吧。不过他始终很在意我的身份,以前在K集团公司工作,后来也辞掉了。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两情相悦不就可以了么?为什么还是不能在一起?"肖寒雁不懂。
"我也不明白,但这是事实。"方琳的手开始颤抖,在黑暗中她明亮的眼睛散发着异样的神采,"有太多我们不懂的事,太多。"
"要不要试着交往看看?"
"我们不适合。"肖寒雁从衣袋中取出一个透明的盒子,"这是我的生日礼物。"
方琳接过去,那是一块圆形的硬玉,浓绿的翠丝在里面盘绕着,生机盎然。
"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
打开盒子,白皙纤长的手指碰触着碧绿的玉,"我明白了,我收回刚才的话。"
在肖寒雁的心里,她只是巧妙的取代了母亲的位置。
开车送他回家,又是一路的沉默。"我喜欢你。"冲着肖寒雁离去的背影,方琳用力的挥手,破坏了她优雅的形象,她却毫不在意。
答辩和最终的审核都顺利地通过,洛正宜是一个优秀的导师。于是肖寒雁开始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你真的是作家么?"
"我以前回答过你,同样的问题我不回答两次。"
"小气。"
他一直守口如瓶,而且肖寒雁始终没有看过他的作品,这些都太匪夷所思。
在校方举办一年一度的招聘咨询会上,肖寒雁被一家知名的会计师事务所录用,合约签好之后一拿到毕业证书就可以报到上任。
再见到左威,已经是照毕业相的时候。两个人都穿上了租来的学士长袍,认不出来,都闷闷的笑。毕业之后,左威要进自家的企业从基层做起,他们在相随四年之后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有些伤感,肖寒雁不知道为什么非常不想离开他的身边,或许是没有了他的呼吸,自己便找不到平衡。
然而该结束的故事都会结束。
"我很坚强。"这样安慰着自己,肖寒雁的脸上却始终没有笑容,他无法欺骗自己。
他必须学会面对分别。
第四章
尽管在进事务所之前已经有了要贡献出自己青春的觉悟,而且也听说过这家事务所的员工都是被当作是老黄牛一样的使用,但是信用好和工资高这两样东西,就足以让肖寒雁这样刚从大学校园毕业的学生趋之若鹜,能够吃青春饭挣一大笔钱不说,在这家事务所工作两年相当于到国外进修一年镀的金,只要能熬出来,以后的工作只有你挑老板的份。正是因为这样,这里的团队放眼望去都是三十五岁以下的青壮年,不禁让肖寒雁在刚刚报到的时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同时进来的新人,还有一个T大的毕业生,比肖寒雁小半年,叫崔昊元,是个个性开朗喜欢开玩笑的人。实习期的半年里,两个人同住在一间单身宿舍里,因为是新手,对业务和事务所的流程都只能用生疏来形容,加班到深夜的机会很多,日子久了,倒是有一种患难兄弟的情分。
住进单身宿舍之后,肖寒雁就很少回家,工作忙,事务所离家也不近是一个理由,另外的,在这里有崔昊元,而回家的话,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不过收拾屋子成了一件麻烦的事情,崔昊元总是到处乱扔东西,提醒过他几次都没有收到明显的效果,于是肖寒雁只好先斩后奏的利用自己的休息日把宿舍里里外外清扫一新,并且略带夸张地对瞪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真的是自己宿舍的崔昊元说自己有洁癖,之后他就收敛了许多。
即使是在实习期,公司给他们的工资也比普通的会计师事务所要高出一些,但相对的,对他们的要求也很严格。他们有一个指导老师,是事务所里业绩最好的高级审计师,分派指导他们工作,是在一个月后开始让他们着手参加大的工程时的事情。
"郑恒文,男,三十一岁,未婚。"躲在宿舍里,崔昊元拉长了声音汇报着从人事那里打听出来的消息。
"反正明天都要见面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不过听说他这个人不太好惹,对新人要求严格得很。"
"你是觉得现在对我们的要求不严格么?"肖寒雁笑出声来,要知道这家事务所就是以严格出的名。
"什么时候才能独挡一面啊?"
"才刚开始而已,我们不是什么大的任务都还没有接手过么,总有一天一定可以的,我们会是这里最棒的财务分析。"
这样鼓励着崔昊元,也鼓励着自己,在艰苦的环境和未知的困难面前,他们需要勇气。
入夜后崔昊元总是睡得很沉,肖寒雁却开始偶尔会有彻底的失眠,整夜的坐在窗下,仰望看不到星星灰蓝色迷茫的天空,隔着一扇根本起不到隔音效果的推拉门,听着崔昊元均匀的呼吸声,没有安心的感觉,只觉得无助。
开始想念左威的呼吸,那段没有推拉门可以蹲在他床侧倾听他平稳呼吸的日子。
见到郑恒文的同时,他们也见到了新的工作--一家公司要上市,需要事务所对公司的财务进行审核估价。看到可以称作是一座山的账本和票据的时候,肖寒雁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一项多么艰巨的任务。
"不是都电算化了么?"崔昊元大概也是被吓到了。
"这些是原始凭证,就辛苦你们了,把它们整理出来方便下一步的核对。"郑恒文板着一张脸连眉毛也不动一下地说着。
和崔昊元两个人对视五秒钟,脸都绿了。
按日期分门别类的整理着原始凭证,肖寒雁和崔昊元根本就是已经把办公室当成了宿舍,饿了到街对面包个饭盒,困了趴在桌子上解决一下,长时间大量的脑力劳动让肖寒雁暂时忘记了内心的不安,除了有时会做梦,倒也算是重新找回了睡眠。崔昊元这才知道,肖寒雁并不像他一样把睡觉当作是一种享受,有一次他猛烈的把肖寒雁摇醒,直到看见他睁开了双眼,才长长的吁气,"你总算醒了,刚才吓死我了!"怎么听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慨。
"对不起。"肖寒雁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但看他的反应多少能猜出来。
"经常这样么?做恶梦?"
"感觉很讨厌么?"
"不,......还好。"崔昊元应该算是体谅他了吧。
这时候记忆中左威的身影又再度地浮现出来,他也曾经在某个夜晚大力地把自己从深渊中拉了回来,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握住自己的手,仿佛把他的力量一点一滴的传递过来。
整理完全之后,两个人得到了半天的休息时间,崔昊元趁机在宿舍里补觉,肖寒雁回了趟家。家具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空气中也带着些微尘土的味道,把相簿找出来,却找不到左威的照片,连两个人的合影也没有,翻来翻去,原来在家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影子。一个人躺在沙发上开始嘲笑自己,猛地想起来那支钢笔,摸上胸口,还好端端的别在衬衣的口袋上,其实他一直都在身边的,不是么?
听不到呼吸,没有手心的温热,他还有这支钢笔,该心满意足的。
郑恒文其实也不像传闻中那么不近人情,和他相处的时间越长,越觉得工作之外他对新人是体贴照顾的,不过要是将来有一天有新进的大学毕业生来问他们郑恒文是一个怎样的指导老师的话,大概也要一边偷笑一边添油加醋的好好形容他一番。
他比肖寒雁要稍微矮一些,目测的高度是一米八零,实际的因为没人去问所以谁也不知道。三七分的短发总是一丝不乱的用摩丝定住,就和他做事的风格一样严谨。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因为戴着厚框的眼镜,一付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崔昊元对他的装扮再三摇头,肖寒雁只是一笑带过,不管他是为了什么原因而把自己变成看起来食古不化的样子,他的手却真实地展现着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一定是一双温暖的手。"私底下肖寒雁总是这样说,完全不在意崔昊元随之变成O形的嘴。
最初的半年,他们不停的接下来各种工作,审核,评估,上市,创业......几乎所有类型都在郑恒文的指导下做过一遍。他并不是手把手的教他们应该怎样做,更多的是给他们思考的空间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那是一种连自己都会觉得惊喜地成长。到年尾的时候,郑恒文正式结束了指导老师的责任,为了庆祝他们的出师,同办公室的前辈们请客到一家酒吧里过圣诞前夜,年轻人凑在一起热闹极了。
"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玩?"拿着一杯看不出来是什么的酒,郑恒文坐到肖寒雁的身旁,空闲的另一只手指着舞台上伴着快节奏音乐却在跳集体舞的同事,咧开嘴从容地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比起那个,我更喜欢抽烟。"比划着手指间的烟卷。
"这么年轻就是老烟枪了?"
"年轻人要爱惜身体啊。"他好像醉了。
平时紧贴在头顶的前发滑落下来,一张脸顿时显得年轻了许多,也柔化了厚框眼镜的棱角,看着他变成和想象中相似的温和而且有着不可思议令人安心作用的模样,肖寒雁也浅笑起来,只是这样的郑恒文只有他一个人注意到。狂乱的音乐声和人们摇摆的身体,掩盖了一切。
结束了喧闹的庆祝会,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一群人相互搀扶着走出酒吧就感到迎面吹来一阵寒风,夹杂着零星白色的颗粒。四下分散的人们顾不上欣赏忙着赶回家。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崔昊元,肖寒雁没有叫车走在空旷的大街上,虽然有些冷,却是难得的白色圣诞节,抚上胸口的位置。
"Merry Christmas。"小声地自言自语。
靠在身上的人无意识的哼了两声,看样子喝了不少。
短促的铃声划破静谧的空气,从提包里翻出应该已经关掉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左威的字样。
"Merry Christmas!"
好久没有听到的声音。
"Merry Christmas!"
你还好么?
--声音戛然而止,从耳边拿下来发现是手机没电了,突然好想哭。
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个个痕迹,浅淡的几乎看不到,和肖寒雁嘴角无奈的苦笑一样,散发着孤独的气息。
其实只是半年的时间,肖寒雁却觉得仿佛过了好久,一直叫着老师的郑恒文,一眨眼变成了同事。尽管身边有崔昊元的陪伴,却是他开始过一个人生活的开端。工作来的时候,忙得顾不上吃饭睡觉,闲下来的时候,又整天都无所事事。和左威有过几次通话,因为不能聊工作相关的事,所以变得无话可说,肖寒雁这才发现自己的生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当之间的对话演变成互道你好然后就变成僵持的沉默之后,肖寒雁便再没有主动打电话给左威,似乎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肖寒雁也没有再接到左威打来的电话。
和崔昊元开始独立的处理事务后,肖寒雁被分配到郑恒文的手下做助理,态度与对待新人时大有不同,所以接下来的半年过得还算舒坦。
当肖寒雁和崔昊元也被人称做前辈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他们的问题又来了--要把宿舍让出来给新人住,肖寒雁可以搬回家里,崔昊元却没有地方落脚。就是在这样的关头,肖寒雁接到了久违的左威的电话。
"我想从家里搬出来住。"声音有些颤抖,他极力掩饰却逃不过肖寒雁的耳朵。
"租房子么?"
"我......还没有找到地方住。"
"那先来我家住一段时间吧。"
因为在工作中,所以草草地结束了通话。没有问他搬出来的理由,不是不在意,只是他不想说的话他从不勉强他去说。
带着同样没有地方去的崔昊元回到家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在楼下徘徊的左威。一年没见他也没有什么变化,头发又剪短了。
简短的相互介绍,把他们领进家门,屋子很小,三个人住有些挤。一边安顿下来,一边着手寻找可以租房又方便上班的地方。还好左威家的办公大楼也离着事务所不远,可以找合租的那种,既能相互照应,也可以省钱。挑来挑去,选定了一间提供单间的套房,价格也合理,于是联系房主商讨租房的相关事宜。
虽然说一直都是崔昊元在处理租房的事情是没错,但是肖寒雁和左威也实在是应该在中途关注一下才是,可惜他们并没有料到这一点,而在见到房主的时候,更是吃惊得连嘴也合不上了。
"似乎我们已经不只是有缘这么简单了。"含笑的声音低沉而浑厚,也带着些意外。
第一次见面可以说是巧遇,第二次相见可以说是偶然,那么第三次遇到应该是什么?命中注定么?肖寒雁看着坐在圆桌后面一脸高深莫测笑容的洛正宜,心里突然冒出这样的问题。
"是你?"左威也是不解的神情。
倒是崔昊元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过去莫名其妙得不知所措。
房子最终还是决定租下来,当天就把东西都搬进了新的住处,可能是喜欢集体生活的原因,肖寒雁也一起搬了过去,似乎时光倒转又回到了大学校园的日子。
那是一间日式的住房,白色的推拉门隔开个人的房间和一段不长的走廊,公用的大厅同时作了餐厅,连着不大的阳台,连接阳台和客厅的是一组不常见的落地窗,边框刷了白色的油漆,每次不经意的看到它的时候,肖寒雁就会想起曾经看过的那本《纯白色落地窗》,甚至觉得这其中一定是有所关联的。
洛正宜还在他们毕业的大学担任导师,闲着的时间也比他们这些整日操劳的上班族多了许多。房间总是被清扫得很干净,不论多晚回来也有饭吃,这样的生活基本上是无可挑剔的好,只是整个屋子的颜色太过单调,除了各自的房间里可以自行摆放喜爱的物品,客厅里只有一片纯白色,干净得有些凄凉。洛正宜,似乎是个真正有洁癖的人。
不能自已的陷入黑暗之中然后惊醒的夜晚,肖寒雁就悄无声息的躲进左威的房间,像以前一样趴在床边追寻他的气息,直到天亮之前再回到自己的屋里。
因为新人的失误而不得不在事务所熬夜之后,肖寒雁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调休。进屋的时候洛正宜不若往常一般在客厅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他不在家。眼前的画面模糊起来,上下眼皮不安的打架,肖寒雁依照记忆中的路线拉开自己的房门,躺倒在绵软的床上就失去了意识。
梦很久没有这么清晰了,窗外的田野不停的移动着,自己是在熟悉的火车上,坐在旁边的是父亲,对面的是母亲。从山西探亲回来的路上,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突然车速急速下降,耳边响起急刹车时刺耳的车轮与铁轨金属摩擦的声音,猛地晃动两下,长长的车子像找不到支撑一样倾斜了,倒下,翻滚着,人们惊慌的尖叫,嘶哑而绝望。最后的影像是母亲伸直的手臂,似乎是要来保护他的,然后他便陷入了浓墨般的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声音都没有,他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又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也许是死亡吧,但是死亡对于才刚二十出头的肖寒雁来说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可是继续活着,也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寂寞,汹涌着要将他吞没......
"不要!"大声地喊着,猛地坐起身来。
到底自己在害怕什么,肖寒雁不清楚,但是他讨厌那片无尽的黑暗,纠缠不放的恶心挥之不去。
"你醒了。"
一杯清水出现在眼前,蓦的抬头,看到了手的主人。
"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才对,这是我的房间。"
肖寒雁马上环顾四周,除了白色还是白色,想到一定是自己没弄清楚就进来所以搞错了,觉得有些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