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舍里又重新开始笑闹起来,却无一人主动向寇辛、喻誉攀谈。
寇辛冷哼一声。
喻誉低声:“莫急。”
不多时,今日给他们上课的夫子就来了,半个时辰后,晨读一结束,其余人纷纷起身,结伴着走出学舍。
寇辛冷眼看着落在最后的淮亲王,“他们是去哪?”
喻誉猜测道:“应是要去校场了。”
寇辛突然笑了,“你说,这是谁指使他们的?”
喻誉倚在案桌边,撑着额角,闻言,耸了耸肩。
随侍太监领着二人去换了窄袖口的劲装。
寇辛一出门就打了个喷嚏。
寇辛:“小玉玉。”
喻誉:“嗯?”
寇辛:“我想国子学了。”
先不提国子学不像太学般每日都要练骑射,更不会一大早就要他们去学武!
再说了,便是他寇小世子要披着大氅坐着练骑射,那些夫子也只敢怒不敢言。
喻誉久违的沉默:“我也。”
方才晨读时,喻誉闭着嘴没出声,同座上的夫子大眼瞪小眼,足足瞪了半刻钟。
喻誉最终还是屈服了。
要是换做国子学,喻誉已经睡上了。
二人同时长叹。
何苦?
何苦!
·
举弓、拉弦、瞄靶、射箭。
一石弓拉至满弦相当于一人的重量。
比寇辛还重。
前日寇辛笑燕京涵连一石弓都拉不满,但在所有人都在拉着一石弓时,只有寇辛,拉都拉不开。
不知是谁“噗嗤”笑出了声。
寇辛瞬间侧脸看去,他将弓扔给一旁的随侍太监,笑了,“端王世子。”
端王世子一脸菜色,恨自己怎么就没忍住,讷讷道:“是,是。”
寇辛眉眼弯弯,可爱极了,“端王世子笑得中气十足,一听就比我厉害多了。”
在端王世子眼里,寇辛却如阎王恶鬼一般可怖,“不敢当,不敢当。”
寇辛:“你敢,你怎么不敢?”他喝道,“来人,提一把三石弓给端王世子。”
“也让我瞧瞧端王世子的能耐。”
端王世子咬牙,“你不过趁着教头不在罢了,简直欺人太甚!”
寇辛笑脸却突然一收,“便是他来了又能如何?”
端王世子哑言,他往旁看了一圈,其余人纷纷看向别处,作壁上观。
不敢管,也不想管。
是,这没什么错,得了吩咐后,这是他们一致商议做的决定。
寇辛也没错,是他先犯了错,所以如今成了寇辛杀鸡儆猴的示范。
寇辛在用端王世子告诉这些宗室子弟。
他不屑于去管他们在玩什么小伎俩,只要别犯到他眼前,大家就能相安无事。
但只要犯了,就别想轻易躲过。
端王世子举着三石弓在靶前足足站了一个时辰,秋日的寒凉清晨,他出了一身热汗,险些倒在校场。
最后,是寇辛命人扶了端王世子下去。
擦肩而过时,端王世子错愕又不解的眼神看过来,寇辛却一眼都未看他,只轻声道了一句:“我不单是为自己出这口气。”
端王世子心头一震,愧疚地低下头。
喻誉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学着寇辛笑闹了一句,“寇小世子的本事也不小。”
短短一言,端王世子的满腔怨恨尽皆散去。
寇辛斜他一眼,懒得理。
余光却瞥见朝九歌远远朝这而来。
寇辛挑眉,“下朝了?”
喻誉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低声“嗯”了下。
这两日休沐。寇辛也得知了那日朝九歌为何会出现在校场的缘由,但朝九歌领得是考察皇子们骑射的圣谕,若无其余事,他一个二品大将军,日理万机,哪来的空闲理他们这些宗室子弟?
寇辛冷笑,莫不是又来作弄他?
寇辛不由暗自关注。
朝九歌一路直奔寇辛的方向行来。
可朝九歌第一个作弄的人却并非是寇辛。
他踹了淮亲王一脚。
寇辛挑了挑眉。
喻誉也微眯起眼看戏。
朝九歌只是将淮亲王太过并合的两腿踢开了,“你们教头没教过你们双腿之距?也不怪你们像个娘们似的,一石弓都拉不满。”
燕京涵并不是特例。
朝九歌一掌拍下一人上臂,“叫你射靶心,没叫你射鸟。”
再抬了另一人的手臂,“你瞄地上作甚?”
……
没问题的,朝九歌便不语。
他路过喻誉,最后到了寇辛面前。
寇辛甚至都没拉弓,他单手拎着弓,仰头看向朝九歌,今日的小世子总算有些英气了,马尾高高绑起,精致的脸庞毫无保留地露出,平白多了几分锐利,一身玄色劲装更显身形,肤白胜雪。
朝九歌瞥过寇辛的腰线时,不禁多看了几眼,长公主府也不至于让寇小世子吃不饱饭吧,怎么腰瘦得这般细?
朝九歌不语。
寇辛也等着,看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朝九歌看了看寇辛,又看了看寇辛手里的弓,恍然,“寇世子,不会拉不开弦吧?”
寇辛假笑,“前些时日得了风寒,还因此没能去得将军的庆功宴,这两日才大病初愈,手脚无力了些。”
朝九歌再次恍然,“如此,寇世子今日可一箭都未射出?”
寇辛忍了再忍,笑吟吟地点头,“惭愧。”
下一刻,朝九歌便抽箭,附住寇辛拎弓的手,他熟练地抬弓,搭箭,把着寇辛的手去拉弦开弓,还未眨眼,此箭在弓满那一刻便瞬发而出,如破空之势,正入靶心。
一切不过短短几息。
等朝九歌松开手,寇辛还保留着射箭的姿势,右手膈得生疼。
朝九歌道:“现下,射出了。”
寇辛缓缓放下手,默不作声地活动了一下右手指骨,垂下眼,“多谢将军。”
寇辛自个不知,他这幅乖乖垂眼,低头道谢的模样却叫朝九歌自我生疑,他年纪真的大了?如今都喜欢欺负小孩儿了?
朝九歌并不知,寇辛在垂眼看他右手拇指上的射决。
射决即扳指,这枚象牙扳指想必伴了朝九歌许久,伤痕累累,划痕密集到一眼就能瞧清。
每一道划痕,都代表一次战役。
朝九歌力大,方才便是这东西在扣弦时膈得寇辛右手发疼,寇辛低头看了一眼,最终,只是虚情假意地道了声谢。
换作平时,金枝玉叶还受不得疼的寇小世子早闹起来了。
寇辛道了谢。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朝九歌都拉不下脸去逗他了,再叮嘱了众人两句,便大步向皇子们走去。
等朝九歌走远。
寇辛低声问喻誉,“朝九歌同燕京涵有什么关系?”
说罢,寇辛看了眼角落里的小淮亲王。
虽说他入太学是为了整治燕京涵,但上次有朝九歌阻拦,这次有这些宗亲公子哥碍事。
寇辛便也不急了。
来日方长,总有一日燕京涵会自己撞到他手上。
见喻誉不答,寇辛侧目看去。
喻誉却在这时俯身附耳,低声道:“朝九歌回京后,去过一趟淮亲王府。”
寇辛骤然抬眸,眼中闪过愕然,“当真?”
喻誉肯定道:“当真。”
喻誉徐徐说来,“此事应当没有多少人知晓,我也是凑巧得知,那日我恰好派平和出府采买。”
平和是喻誉身边的奴侍。
“你也知晓,我出门在外,平和向来跟在我身边,而朝九歌回京后,我被我爹拎去拜访了一回,平和记性好,记下了将军府里的几个面孔。”
喻誉不紧不慢,“他那日路过淮亲王府,见门人抬了一顶没有标明身份的轿子进去,恰好抬轿的人便是他当日在将军府记下的人。”
宣平候府同淮亲王府恰好都在城西,那一圈都供给皇亲国戚所住,是离皇城极近的风水宝地。
寇辛头脑乱极了。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无权无势宛若透明人的淮亲王会同如日中天的二品大臣、掌北疆数万兵马之权的朝将军有如此私交。
此事做得这般隐秘,燕京涵同朝九歌到底在筹谋什么,他们二人又是如何结识的。
喻誉低声:“莫急。”
寇辛恍惚被叫回神,后知后觉自己已经盯着燕京涵看了许久,此时一抬眸,便与那一双如狼似虎的绿眸对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你喜欢【一更】
寇辛眸光闪了一下,下意识避开,反应过来后,又瞪了回去。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心虚。
但燕京涵却移开了视线。
寇辛艳丽的眉眼微微一沉。
喻誉看了看两人,“你什么时候同他搅到了一起?”
寇辛眉角一皱,“什么搅不搅的,会不会说话?”
喻誉看懂了寇辛眉宇间的厌恶,心情莫名又好了起来,“你可知朝九歌为何去找他?”
寇辛闻言,看了过来。
喻誉:“你还记得燕京涵战死的爹吗?”
寇辛想了想,隐隐有些印象,但也仅限于此,这是上一代的事,寇辛得知的全是书简上所写。
那一战在北疆,燕京涵他爹死在了蛮族大将的手下,老淮亲王闻此噩耗,拼着一把老骨头,向天子请战,皇帝念其年迈,派朝老将军领援军出征北疆。
喻誉也是派了许多人手才打听出的消息,“北疆惨胜,死了数万万兵马,朝老将军回京时,三军皆缟素,他亲自领着老淮亲王独子的棺椁送至淮亲王府,亲手将一襁褓交给老淮亲王。”
“那一年,燕京涵不过月足有余。”
寇辛默然半响,问:“后来呢?”
喻誉道:“此后,朝老将军一生镇守北疆。”他推测,“前两年老淮亲王死的时候,朝老将军不在京中,说不准是因为朝老将军念及当年的事,让朝九歌回京后去淮亲王府探望一二。”
寇辛却莫名觉着不对,“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朝九歌为何秘而不宣?”
喻誉答不出。
寇辛心头好似压了一块石头,他通过喻誉的话,好似窥见了长公主府满门俱灭的冰山一角,那个梦只不过二三场景。
寇辛信以为真,不过是因为其中的情绪太过真实,太过剧烈。
不然,登上帝位的为什么是燕京涵?
太后因何而死?皇帝为何驾崩?几名龙储是怎么走上为争皇位而死的路?
那么多宗室子弟,朝臣为何挑了一个身后没有任何根基的淮亲王继位,若是因为燕京涵好掌控,他又怎么敢登帝后当一个暴君?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甚至灭长公主府满门!
朝九歌同燕京涵的关系绝不会这么简单。
甚至,朝九歌很有可能是燕京涵登帝的背后推手。
若不是喻誉手底下的人恰巧瞧见朝九歌的轿子进了淮亲王府,谁都想不到这二人会有联系?
见寇辛久久不出声,喻誉拍了拍寇辛的肩,寇辛的脑子乱得很,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抬眼时,眸子里全是惊惶。
喻誉察觉出不对,像前日一样贴上寇辛的额头,没觉出烫,又退开来,“怎么了?哪不爽利?”
寇辛摇了摇头,“我没事。”
喻誉皱眉,“去屋舍内歇歇?我唤人喊个太医来。”
寇辛拉住喻誉,“不用,我真没事。”
他们二人自顾自地拉拉扯扯,全然没发觉旁人异样的视线,其余人低声密语:“他们关系也太过亲密了罢?”
“宣平候府同长公主府一向关系不错,他们二人自幼相识,也算正常。”
“理他们做甚,不是说好以后就当看不见他们。”
“端王世子的下场你们是没看见?当真还要孤立下去?”
“一个寇辛算什么,我们加在一起,怕他做甚!”
“你说的倒是轻松,方才不见你出头?”
吵到最后,几人一同沉默。
骑射课结束后,寇辛跟喻誉结伴出了校场,喻誉出了些薄汗,被寇辛嫌弃得隔远了一点,寇辛犯懒,没怎么练,身上还算干爽,“幸而今日只是练射箭。”
之后还得扎马步,学武术,骑马等。
寇辛单是想,都觉得累人。
“是啊,过两日可怎么办?”远远传来一嗓子。
寇辛回头看去,是燕晟。
喻誉躬身,“殿下。”
燕晟跟喻誉也打了声招呼,喻誉跟燕晟的关系说不准比寇辛跟燕晟还要好。
寇辛自觉无趣,把场地留给二人,“你们聊,我去换衣。”
燕晟无奈,“站住,寻的就是你。”
寇辛诧异抬眸,“怎么,来向我负荆请罪?”
喻誉也挑起眉,看起戏来。
燕晟身为大皇子,还是中宫所出,
在宫内自然手眼通天,更别说皇后还特意嘱咐,长公主卖了个情面,让他好生看顾寇辛。
今早太学发生的事,燕晟全知道了。
燕晟却皱眉,“这里不比国子学,你还是收敛一点为好,父皇说不准在看着你呢。”
寇辛冷下眼,“你来为端王世子鸣不平?”
燕晟只道:“他虽不堪大用,但心性还是好的,他让我来向你道声谦。”
“是啊,着实怯弱了些。”
三人一同回头看去,是燕离归。
喻誉再次躬身行礼,“二皇子。”
燕离归身后还跟着前日那几个看寇辛看呆了的几个伴读,此时见到一身骑装,清爽干练的寇辛,还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