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辛一看见燕离归,再看见那些伴读,心情更不好了,他冷笑一声。
惺惺作态。
他用脚都能猜出来那些宗室子弟之所以疏远他,背后有燕离归的示意,说不准燕离归一开始下的吩咐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疏远,而是让那些宗室子弟找到机会整治自己。
但因为有燕晟的插手,变成了如今的相安无事。
这里边有燕离归的人,也有燕晟的人,两相权衡之下,只能不讨好也不得罪。
例如端王世子,便是燕晟的人。
燕离归笑眯眯的,“前日他们不长眼,我已教训过了,你不会还气着吧?”
寇辛理所当然地点头,“难不成让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揭过?”
燕离归笑容一僵,他不过客气一二,寇辛也真敢说。
燕离归深吸一口气:“你想要什么?”
寇辛想了想,“贵妃不是被赏了些越王头?你送几个到……”
寇辛看了看喻誉,“宣平候府上。”
喻誉没想到还有他的份,不禁笑了笑,“行啊,劳烦二皇子以长公主的名义送去。”
几个果子罢了,燕离归心一松,到底是小孩。
寇辛笑了笑,“那今日事又如何算?”
燕离归假笑,“什么事?”
别蹬鼻子上脸。
寇辛冷哼一声。
路过的几名宗室子弟听见寇辛的话,恨不得缩起脑袋走路,生怕战火烧到他们身上。
寇辛不给脸。
燕离归的笑容也缓了下来。
最后是燕晟出的声,“快到时辰了,本殿先走了。”
寇辛拉着喻誉也跟着转身,“走吧。”
接下来该回学堂,他们与皇子们不在一处念书,最后燕离归同燕晟一道走了,寇辛与喻誉也同其分道扬镳。
黄门太监领他们去偏殿净手换衣,先前褪下来的衣裳已被宫娥拿去洗了,新衣被炉子烤暖,寇辛还算满意,唯独熏的香是宫内常用的香,闻着不甚合心意。
太监捧来裘衣,“世子爷,已临近午时了,也出了些日头,可还要披上?”
寇辛摇了摇首,“不用。”
眼前的小太监面容清秀,闻言,又捧着寇辛的裘衣放至屏风上。
寇辛突然问:“你叫什么?”
那小太监低眉颔首:“您唤奴小生子就成,以后便都是奴来服侍世子了,世子有不习惯的,尽管吩咐奴。”
寇辛“嗯”了声,“明日你且来宫门候着取香,我闻不惯宫中的香。”
小生子应了声“是”。
待出了偏殿,另一侧的喻誉也换了衣出来,他没寇辛那么讲规矩,穿得还是早晨的紫衫。
寇辛不待见地走远了一点。
喻誉哭笑不得,强行揽住寇辛的肩头,“我偏生要靠你近一些。”
寇辛推他,“脏死了。”
喻誉耸肩,“明明是你太过爱干净,反倒怪起我来了。”
寇辛与他推推搡搡,始终没把那只脏手从肩头推下,索性认了命,拖长了嗓音,“小玉玉真是愈发黏人了。”
喻誉作势要发怒,“怎么又叫这个破名?”
寇辛挑眉,“我叫不得?”
喻誉失笑,“惯着你了。”
除了寇辛喻誉二人,他们身后还有两名随侍太监,再过不远便是正殿,这称呼私下里叫叫还成,搬到台面上总觉得像个女子闺名。
寇辛顾及喻誉的脸面,玩着般轻声唤,“小玉玉。”
喻誉突然问,“为什么给我?”
这话题实在跳得太快,寇辛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了起来,“本就是为你要的。”
寇辛的眉眼弯得实在好看。
喻誉忍不住笑了下。
寇辛细细道来,“反正你喜欢,还能让燕离归憋这口气,何乐而不为?”
喻誉眼神沉了沉,“你是为了气二皇子?”
寇辛理所当然,“不然呢?”
话落,喻誉推开寇辛,不笑了,“搭着我作甚,夫子都要来了。”
寇辛:“?”
到底是谁硬要搭着他的啊!
喻誉听不到寇辛心里的哀嚎,他头都不回,径直进了正殿。
寇辛去看小生子,“小生子,你没寻到个喜怒无常的主子,运气实在不错。”
小生子不敢接寇辛的话,只笑了一下。
寇辛“啧”了声,笑道:“无趣。”
小生子脸一白,惶恐地低下了头。
寇辛走得慢,现在才到殿门口,喻誉的随侍太监就在一旁,听罢,讪笑着,“奴觉着,世子的脾性确实好。”
他本以为喻誉扔下寇辛,二人生了嫌隙,此时讨好世子准是没错。
没曾想,寇辛的笑容一下消去,眼神冰冷,随侍太监霎时背后生寒,扑通一声便跪到地上。
喜怒无常的哪是喻小侯爷,分明是寇世子!
寇辛厌烦地蹙眉,不想再理,进入正殿的一瞬,却被人牵住了手。
喻誉一直等在殿门口,只不过掩了身形,从外边儿看,是看不到他的。
他拉住寇辛细瘦的腕骨边往里走,边吩咐道:“拖下去,按宫规处置。”
寇辛一言不发地被喻誉拉至角落里案桌坐下,喻誉见寇辛还是蹙着眉,好笑,“他说的是我,你气什么。”
寇辛还是恹恹的。
喻誉自小同他在一块儿,他们二人得了好吃的好喝的,第一时间都会念着对方,这么多年了,皇家亲兄弟的感情可能都没他们深。
寇辛忍不住把脸埋进喻誉的肩上,嗓音闷闷的,“他一个太监,我说的了,他凭什么说你?”
喻誉坐在里头,他靠着墙,又给寇辛靠着,本想说些什么,一抬眸,却是旁边角落里看过来的燕京涵。
那双像极了西域人的绿眸,眼里没有丝毫感情,燕京涵只是简单地看着,却让喻誉缓缓皱起了眉。
第9章 书简【二更】
寇辛浑然未觉,琢磨了一下,闷声道:“还是小生子懂事。”
喻誉瞬时回神,伸出根手指将寇辛挪开,“别腻歪我了,夫子来了。”
今日授课的是一位老教傅,须长面白,看着极为和善,寇辛认得他,这位李教傅面和心黑,平日笑眯眯的,但国子监里独他出的策论最是绕人。
李教傅去国子学讲过一次策论,对全程伏在案桌上睡得不知昏天黑地的寇辛印象极为深刻,他听闻寇辛转入太学,不经意地看了看角落里新添的两个位置,却瞧见寇辛一改先前懒散,端正坐在案桌前,默读着手中书简。
瞧着认真,书却翻得极快,一目十行,怕是记不下些什么。
李教傅摇了摇首,像往日一样讲授经术,今日讲的是《六国论》。
寇辛翻完了书简,便有些无聊地听着李教傅讲解,背挺得可直。
既然已经立了志,便不能再惫懒了。
若是往常,刚上完射课的寇辛现下已经睡下了,喻誉不免多看了几眼,就连李教傅都有些新奇。
除此之外,端王世子也被李教傅频频投过去的目光引得回头看了眼,一人带了头,好几人也都回头望去。
寇辛:“……”
寇辛挺直的背松了下来。
喻誉瞥见他耳尖快红透了,乐了下。
寇辛缓缓低下了头,攥紧了小拳头。
喻誉乐出了声。
下一瞬,李教傅“慈善”地视线射了过来,“喻小侯爷可有什么高见?”
喻誉:“……”
这一下,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话题的中心者喻誉得到了一众的忽视,反而是坐在一旁,低头看着书简的寇辛成了视线中心。
寇辛早就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滋味,但这次他是真真招架不住,迎着那些或惊奇或不敢置信的视线。
寇辛隐隐有一种危机感。
他营造了这么多年的印象将在此刻彻底崩塌。
寇小世子方才换了身白衫,发间露出了两个红透的耳尖,乌发雪肤,此时乖乖捧着书简,垂着眼睑看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反而还有些乖书生的样子。
一同决定疏远寇辛的宗室子弟们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又逼迫自己赶紧清醒,别被这个混世魔王给骗了。
燕京涵也在看他,寇辛天生就适合众星捧月,他轻而易举就能吸引众人的目光。
他看寇辛,很正常。
燕京涵看得很清楚。
他只是看着乖罢了,里头可全是刺骨。
喻誉此时站起了身,准备回话。
寇辛却偷偷放下了书简,把头埋进了臂弯里,装作自己困了,看小玉玉去啊!看他作甚!
才逼着自己不要被寇辛的假面具蛊惑的宗室子弟们:“……”
自欺欺人的寇小世子也太好玩了。
在喻誉回话前,回头看的人又规矩地转了回去,喻誉理直气壮,“并无。”
李教傅却道:“寇小世子呢?”
寇辛嗓音压低着,好似极其不耐:“睡着了。”
喻誉禁不住又乐了。
李教傅也不气,笑眯眯地劝诫两句,继续讲那六国论。
喻誉一坐下就去逗弄寇辛,“我倒是头一天发觉你脸皮这么薄。”
寇辛声音很小,支支吾吾地说了些什么。
听不清。
燕京涵垂眼看着书简,他听不见寇辛说得话,全被喻誉带笑的嗓音压了过去,皱了下眉,又快速舒展开。
真吵。
太学同国子学一般,午时散学。
等人走光了,寇辛还埋着脸。
喻誉喊他,“该醒了。”
寇辛朦胧着一双眼,浑浑噩噩地抬起头,若是一开始是装的,后面寇辛就是真的睡了。
寇辛打了个哈欠,见殿内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他和喻誉二人,背又挺了起来,“小生子。”
小生子赶忙奔了进来,“世子爷,您是回府还是在太学里歇着?”
寇辛:“嗯?”
小生子便解释道:“每位爷都有歇脚的院子,祭酒大人为您选的寝殿这两日已打扫干净了。”
寇辛蹙眉,“其余人呢?”
小生子道:“宫中不比国子学方便,一来一回恐怕得要一个多时辰,主子们一般都歇在宫内,只不过……”
寇辛问,“只不过什么?”
小生子:“主子们吃不惯宫中的膳食,都是吩咐家中送了食盒过来。”
寇辛懂了方才小生子的迟疑,他第一天入太学,还不受人待见,没人同他跟喻誉讲这些规矩。
寇辛不知道,没吩咐,小生子自然没收到长公主府的食盒,他起身,“无碍,我来宫中这么多回了,早就吃惯了。”
他又看喻誉。
喻誉笑:“我自然是同你一起的。”
黄门太监领二人去了学子们用膳的膳殿,小生子候在门外,吩咐人给两位主子提午膳过来。
寇辛一踏进门,脚步就顿了下,按照小生子的说法,现在其余人应当都在自己的院子,用着家中送来的吃食。
可偏生里头还坐了一个人。
小淮亲王。
燕京涵听到动静,抬眸看见寇辛时,眼神闪了闪。寇辛笑了下,这可真是巧,他还想找个时机整治燕京涵呢,谁料这人直接撞到他面前了。
殿内的案桌对半而立,中间隔出一条长道,四处皆有屏风相挡,不知为何,燕京涵座前帘纱没被放下,才叫寇辛一眼瞧见。
寇辛径直向燕京涵的案桌前走去,打眼一瞧,清粥小菜,半点肉腥都无,“西域人不是喜肉食吗?小淮亲王怎么吃的这般寡淡。”
燕京涵动筷的手一顿。
寇辛在燕京涵的案桌对面跪坐下来。
燕京涵嘴唇嗡动,又闭上了嘴。
寇辛撑着案桌,“该不会是奴大欺主,故意克扣了淮亲王的份例吧?”
燕京涵锋利的眉眼忍无可忍地抬起,嗤笑一声,“你有嘲笑我的功夫,不若低头看看自身。”
寇辛不由低头一看,脸色霎时一沉。
他今日穿的是白衣,跪坐下来后,衣摆盛在地上。
地面本该被清扫的一尘不染,但寇辛的衣摆上如今全是灰尘,脏兮兮的,寇辛霎时站起身,忍不住用指尖按了按自己刚才跪坐的坐垫。
寇辛脸色更难看了。
这个也是脏的。
他只按了一下,指尖就成黑炭了!
寇辛忍了又忍,一脚将那坐垫踹了开来,瞪向燕京涵,“你方才——”
燕京涵方才的确想说,但他更想看寇辛吃瘪,今晨寇辛换了三件衣裳,来时一件蓝袍,射课上是一件玄色骑装,而后便是如今这件白衣。
他一定很爱干净。
燕京涵想,若是全身都脏了,说不定会气得哭出来。
燕京涵猜得没错,寇辛现在当真要气疯了,就在此时,小生子提了两份食盒上来。
小生子见寇辛立在小淮亲王案桌前,便自觉将食盒放在燕京涵的桌上,准备将食盒打开。
这么一打岔,寇辛的气哽在口中,喻誉按住寇辛的手,想说些什么,看见两份食盒里的吃食后霎时阴沉了面色。
同小淮亲王案桌上的一模一样,清粥小菜,没有半点肉腥。
寇辛抬脚就踹了过去,“放肆!”
案桌猛然被掀翻。
燕京涵急急退去,衣摆上还是沾了汤汁。
小生子煞白着一张脸,“扑通”跪在了地上,“奴,奴该死!”
寇辛气得手抖,“好,好!真真是奴大欺主,竟欺到了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