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才好。”傅春锦握紧她的手,不等她再说什么,便牵着她走出了傅家小院, 径直往城南的田埂去了。
入秋后, 田间的稻米已经染了金黄, 稻穗缀在顶上,在昏黄的月光下随风轻摆。再过半个月,这里会是整个桑溪镇最热闹的地方, 男女老少都会在田间劳作,割稻打稻, 收获劳作一年的成果。
今晚的月亮并不圆, 随着日子推移,会越来越亏。
沈秀悄悄抬眼望望星空, 虽说还是星河万里,可已不是那时候的心情。她瞥向了田埂上杂草叶子上爬着的萤光, 只要她踏过那片草丛, 那群萤火虫便会飞走。
连虫儿也要飞走……
沈秀心情更差了,这田埂上四下无人,就算她哭着跟阿姐道别, 应该也不会有人笑话她。想到这里,沈秀终是停下了脚步, 她双手握住傅春锦的右手,垂头哑声道:“阿姐,我有话跟你说。”
尚未说到离开,心间已是一片酸涩。觉察眼眶一烫,她只觉双眸有些湿润,更不敢抬眼看她。
傅春锦提灯回眸,温声笑道:“你说。”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温柔,落在沈秀心底,是别样的酸涩。
“我……”沈秀开口有几分颤然,“我这人自小不识几个字,性子还急,总是闯祸,惹阿姐事事操心。”
傅春锦静静地听着。
“我出身草莽,只会给阿姐带来灾祸……”沈秀说到这里,更是心酸,是啊,她再喜欢阿姐也不能给阿姐安静日子,她是大青虫一日,迟早会连累阿姐。
傅春锦听出了她话中的离意,联系她晚上吃饭的模样,心想,阿秀难道又动了离家的心思?就因为她白日偷亲了她的脸,害怕她晚上继续责难她?
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沈秀的手背上,她越说越难过,哪里还忍得住眼泪?明天走后,万一兄长觉得桑溪镇不安全,死也不放她回来,她是真的不能再回来了。
“可是……”沈秀还有一些话哽在喉间,她知道今晚再不说,这辈子她都没法子说了。说出来,阿姐会讨厌她么?好像也好,讨厌她,她走后,阿姐便不会想她,也不会难过;好像也不好,阿姐若是不想她,她就是一厢情愿的喜欢,那些话又何必说?
傅春锦知道她哭了,那强忍的哭腔出来,她只想温柔地抚着她的脸庞,给她擦擦眼泪,“我有时候凶你,并非是讨厌你……”
“阿姐还是讨厌我吧……”沈秀小声嘟囔,倒抽了好几口凉气,鼓足了勇气抬起脸来,一字一句道:“我是个姑娘家,可我喜欢阿姐,我知道我不该有这样的心思,可是我就是忍不住……”说到后面,她没有了开始几个字的理直气壮,越发地心虚,像是等待县衙审判的罪人,又把脑袋低下去了。
“呵,好巧,我也喜欢阿秀啊。”傅春锦莞尔轻声开口。
沈秀先是不敢相信地看向傅春锦,复又想到,阿姐所说的喜欢,一定不是她的那种喜欢,急声道:“我说的喜欢,是那种……那种……”她忽然词穷,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喜欢”。
“哪种?”傅春锦心间欢喜,可她还想再听两句。
沈秀着急,思来想去,又壮起了胆子,“阿姐一靠近,就想亲阿姐的那种喜欢!”骤觉傅春锦抽出了手去,她的心猛地一凉,心想完了,阿姐这下是什么都知道了,肯定以后要对她避而远之,“阿姐你别怕我,我明早就……”
“是这种……喜欢么?”傅春锦打断了她的话,右手揪住了她的衣襟,忽然用力一带,沈秀往前踏了半步,尚未来得及继续说下去,便被傅春锦吻住了唇。
完、了!
沈秀脑海一片空白,只余下的漫天星光下的眼前人。心跳砰砰作响,像是被一条爬满细茸的蔓藤紧缠,勒得她的心又胀又痒,恨不得剖出来,让阿姐看个清楚,她的心满满当当的都是阿姐一个人。
彼此的气息揉碎在唇舌之间,起初沈秀还不知如何回应,可傅春锦吻得狠了,她像是无师自通一般,跟着她的唇舌沉溺痴缠。
待两人有了窒息之意,不得不分开来,各自喘息。
“好巧。”傅春锦抵住她的额头,又说了一遍,“我也是一样的喜欢。”
阿姐的每个字,都像是一点烟火在心房深处绽放开来,炸得沈秀的心又烫又乱。
她又惊又喜,感觉砰砰跳动的心脏像是一只欢快的鸟儿,叽叽喳喳地想要飞出喉间,跳出胸臆的束缚。
“阿姐也……喜欢我……”沈秀眼角还有泪痕,现下可不是难过,而是狂喜下的情不自禁流泪,“我……我……”沈秀知道自己肯定是静不下来了,当视线再次落在傅春锦的温润的唇上,她眼底的火色炽烈,小声问道,“还可以……再亲我一次么?”
她真不是贪心,方才那个吻太过沉溺,她现下还没彻底回过神来。
“好……”傅春锦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她揪在沈秀衣襟上的五指松开,顺势捏住了她的下巴,再次吻了上去。
她是真的贪心,那晚尝过之后,念念不忘。
星河在上,稻浪在下,她们沐在月光深处,灯笼的微光照亮了彼此满是霞色的双颊。
这个吻,傅春锦吻得绵长而温柔。
沈秀追逐着她的唇,渐渐地有了贪念,她本是被动回应,吻到后面竟变成了进攻,勾住了阿姐的颈子,像是贪吃糖葫芦的小娃一样,将这个吻变得几欲窒息。
“阿……秀……”
傅春锦的呼唤自唇边艰难逸出,她躲开了沈秀的痴缠,哑声提醒,“晚上还是会来人巡田的。”
沈秀像是做错事的小猫儿,“我知错了。”
“每次都这样说,有哪次是真的知道的?”傅春锦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牵着她的手一起在田埂上坐下,“我都习惯了。”
沈秀靠上傅春锦的肩头,哑笑道:“那是因为阿姐是好人。”
“好人也会做坏事的。”傅春锦白日已经想好了,她晚上应该对沈秀坦承一切,“那晚,你中了毒,我本想用凉水给你降温……”
沈秀没听她说完,便知道阿姐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救她,她羞得捂住了双耳,急道:“阿姐你可以不必说的!”
“这事必须说清楚。”傅春锦将灯笼竖着立在身侧,放稳之后,从怀中摸出一条红绳,递给了沈秀,“送你。”
沈秀接过红绳,“阿姐今日带着柳儿出去,就是为了这个?”
傅春锦抬手牵住沈秀绑着发丝的红绳,那条红绳她已经注意了许久,虽然已经有些褪色,可沈秀每日都绑着,足见这条红绳对她而言,定是很重要的一件物事。
“我怕送你太贵重的东西,你不敢收,还会胡思乱想。”傅春锦继续道,“我想这条红绳一定很重要吧?”
沈秀点头,“这是娘亲留给我的生辰礼物。”
“那这条便是阿姐送给……”傅春锦用小指勾住红绳的一端,轻轻拽了一下,说出了后面的几个字,“心上人的礼物。”
沈秀大喜,忽然想到自己并没有还礼,“可是……可是我没有准备礼物!”
傅春锦微笑道:“你就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礼物。”
沈秀一怔。
傅春锦靠上了沈秀的肩头,虽然并不厚实,却让她无比踏实,“你没有出现前,我守着傅家的家业,只想好好经营,把一个人的日子过好。我想,我这辈子应该是注孤生了,除了银子,没有什么能让我心里稍微踏实一点。”
沈秀想到了账房的那些门锁,不觉心疼,握住了傅春锦的手,温声安慰道:“那些事,都过去了。”
“我知道,因为我有阿秀了。”傅春锦侧脸看她,笑容灿烂,“那晚,我与你有了肌肤之亲,我应该给你个交代。”
沈秀没想到阿姐竟然又绕回来了,顿时耳根有如火烧,“阿姐你怎么又提这个。”
傅春锦忍笑,“不是你问我的么?”
沈秀摇头,“我哪有?”
“白日,在家里,你明明问了我。”傅春锦可不容她抵赖。
沈秀语塞。
“你老实告诉我,你晚上无端做那么一桌子菜,可是又想溜了?”傅春锦必须要句实话,也想给沈秀一个解释,“白日我凶你,其实并不是想凶你,那时候我若是亲了你,未免唐突,家里又人多口杂,所以才想着,今晚……”
“阿姐,我确实要走了。”沈秀打断了傅春锦的话,不舍地道:“兄长他们查到了一些事,我再留在桑溪镇,会害了你。”
傅春锦疑声问道:“查到了一些事?”
沈秀点头,“具体是什么,我尚不清楚,但是这次回去,兄长一定会把查到的都告诉我。可有一事,不用他们说我也知道,柳言之绝对不是好人。”略微一顿,她又开始担心阿姐了,“我其实舍不得阿姐,柳言之看阿姐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我怕我一走,他就对阿姐乱来。”
“他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下一步的动作。”傅春锦自忖尚可应付,只是有些事必须提前了,“我若离开桑溪,重新寻个地方做点小生意,阿秀你可愿意……跟我一起过日子?”
沈秀大喜,“愿意!一千一百个愿意!”只是转念又想,傅家的家业在桑溪镇算不小的,阿姐若是一走了之,可是要捱一段苦日子的。
“为了我,值得么?”
“说错话。”
傅春锦扣紧她的手,纠正她,“我是为了……我们。”她笑了笑,“连你也看出他对我有意,我再在桑溪镇守着家业,迟早要出事。”
沈秀挑眉,“他敢动你!下次就不是麻袋加棍子伺候了!”
傅春锦笑道:“这个我信。”
沈秀紧了紧她的手,“只是,我得先回青山寨。杨三哥明早便会来接我,”没把这话说完,她赶紧道,“不过阿姐,我会悄悄下山保护你的!”
“这事做不得。”傅春锦摇头,“你听你哥哥的话。”
“可我不放心……”沈秀实在是担心阿姐。
傅春锦温声安抚,“明早我跟你一起走。”
“啊?”沈秀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欢迎?”傅春锦故意问道。
沈秀急道:“不是!”
“冬青不回来,我便不能离开桑溪镇。”傅春锦目光悠远,只希望天遂人愿,她可以安然远离桑溪镇的一切,与阿秀开始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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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小可爱【野火蔓言szd】的长评加更~~
谢谢大家喜欢这个故事~这次应该不需要按头小分队了~
第40章 口授
听见阿姐的这句话, 沈秀不懂,“为何走不得?”
傅春锦微笑,“你若在青山寨突然不见了, 你哥哥会如何?”
“定是漫山遍野地寻我!”沈秀答完,顿时恍然。阿姐在桑溪镇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 突然失踪, 不用等人报案,县令都必须立案查找,确保傅春锦并不是被歹人掳走了。若是光明正大地离开桑溪镇, 沈秀想柳言之定会悄悄打探阿姐的去处, 到时候发现阿姐与她在一起, 万一恼羞成怒,寻她们的麻烦怎么办?
“等冬青回来了,我把家业都交给他, 留书悄悄离开。”傅春锦把心里想的都告诉她,“一来, 我是有交代走的, 县衙不会立案;二来,等柳言之觉察, 我走哪个方向他也摸不准,天大地大, 应该不会再撞上。”
沈秀心中痛快, “还是阿姐聪明!”她不觉一点萤光此时沾在她的鬓发上,笑得极是灿烂。
傅春锦轻轻挥袖,被惊动的萤火虫展翅飞开。
“阿姐你不怕虫了?”沈秀笑问道。
傅春锦哑笑, “怕,只是现下有阿秀在, 便什么都不怕了。”语声温柔,像是月下沟渠里的溪流,轻缓又清澈。
沈秀喜欢这句话,更喜欢眼前说这话的阿姐。情念微动,她连将阿姐送的红绳递过去,把脑袋一偏,“阿姐给我系上吧,同阿娘留给我的那条红绳缠在一起。”
“好。”傅春锦接过红绳,轻柔地绕上了沈秀的发髻。
沈秀悠声道:“阿娘说,世上之人足踝上皆有一根红绳,若遇上了有缘人,这根红绳便会跟有缘人的拴一起。”
不仅阿秀遇上了她的有缘人,她也遇上了有缘人。
傅春锦想到这儿,便含笑将两条红绳绳尾编在了一起。
“我长大后,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兄弟们,我知道里面没有我的有缘人。”沈秀等傅春锦绑好红绳,定定地看着她,“我怕老天忘了我这儿的红绳,便将红绳扎头发上,天天顶给老天看,没想到真的有用。”
“呵。”傅春锦忍俊不禁,没想到世上真有人信这红绳之言。
沈秀握紧她的手,深情地许诺,“我有时候很笨,阿姐你可以慢慢教我,我会努力学好,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我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傅春锦莞尔,“我信。”
“那……”沈秀声音低下,“有一事可不可以教我?”说这话时,她耳根通红。
“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傅春锦点头。
“女子之间……那个……”沈秀还是头一回说这种话。
傅春锦脸颊一烫,“你!”
“阿姐你说了会教我的!”沈秀急忙解释,“你不能说完就耍赖!”
“沈秀!”傅春锦扬拳就想敲她,“你好的不学……”
沈秀连忙跳起,躲过了傅春锦的一记拳头,“阿姐别恼,我不学了,好不好?你别恼我啊!”她接连对着傅春锦作揖,“就饶我一回,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