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送到了萧岭手边。
萧岭正在回忆书里内容,接过茶,随口道:“多谢。”
系统冷冰冰的生硬恰到好处地想起,“次数加一。”
萧岭一下回神。
许玑怔然须臾,忙道:“臣不敢受。”
萧岭喝了口茶,才道:“今早上的事可有结果了?”
“回陛下,浣衣司那四个罪奴只说命他们来的是一身量高挑的女子,因是晚上来的,容貌未看太清,那女子给了他们二两银子叫他们去做此事,话也是那人提前教好的。因浣衣司地位特殊,浣衣司中宫人被其他司借走使唤是常事,浣衣司内的小管事得了银钱,亦不曾生疑。”
萧岭挑眉,“也就是说,无人知道那女子样貌和身份?”
许玑跪下,未辩解,只道:“臣无能。”
做这事的人显然是想让萧岭和谢之容的关系更恶劣一些,谋算到了皇帝身上,却查不出主谋,许玑身为内宫总管难辞其咎。
萧岭放下茶杯,古代没有人脸识别,况且内宫宫人数万,要找一个谁都不曾注意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们先前说这宫人身量高挑,那么连未必是女子都未可知,“起……”他话锋一转,淡淡道:“确实无能,罚俸一年,跪,半个时辰。”
就……就如此?
虽然被惩的人是许玑自己,但是在听完皇帝的话后,他脑中蓦地窜出了这个想法,他面上的愕然有一瞬间连掩饰都掩饰不住,他已做好了办事不利被皇帝责罚的准备,却不想,罚得如此轻。
萧岭又喝了口茶,茶香在口内氤氲,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许玑,“怎么?心有不满?”
不满?
许玑甚至有点莫名,怎么会有所不满?
于许玑的身份,月俸可有可无,便是皇帝罚上十年二十年,许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以皇帝御下之丧心病狂,这点惩罚,不过是做做样子。
留在内殿的宫人听君臣二人对谈,暗叹皇帝对许玑的偏重。
“臣非是心有不满,”许玑说的真心实意,“臣只是,感沐陛下宽仁,一时失态,请陛下降罪。”
萧岭顿了顿,他确定,许玑不是在阴阳怪气。
他怎么觉得许玑美滋滋的呢?
“起来吧。”
“臣……”
“你自己寻个没公事的时候去跪。”皇帝道,觉得自己这压榨员工的嘴脸简直丑恶。
然后他就看见许玑好像更高兴了,眼睛弯了一瞬,语气比方才都轻快了不少,道:“是。”他起身,立于皇帝旁侧。
萧岭无言片刻,又喝了一口茶水。
压惊。
“我朝官员可有哪个出自青州?”萧岭不抱希望地问了句,倘若许玑也不知道,就叫人去查。
他不相信,谢之容送他棋子,没有其他目的。
许玑思索片刻,回答道:“朝廷自青州所出官员不多,京官四品以上的唯有刑部侍郎董珩沂董大人和黄门郎徐大人。”
萧岭可能不认识刑部侍郎,但一定认识黄门郎徐桓。
徐桓,四位黄门郎中最会邀买人心的那个,内宫上上下下无不受徐桓恩惠,除了许玑。
徐桓不是没送过,但是被许玑严辞拒绝。
后宫中人徐桓因为避嫌不得接触,便讨好受宠公子、侍君的家人和下人,通过这些人送些礼物,故而,无论皇帝在哪提起徐桓,入耳皆是美言。
书中写谢之容入宫时什么都没带,庾玉泉也不敢让他带,生怕带进宫来铁器毒药等可能伤及龙体之物,所以那副棋,应该是徐桓送的。
谢之容才入宫一天,徐桓就能将玉棋送到谢之容手中,可见其,在内宫之中传递消息事物往来自如。
后来谢之容谋反,徐桓就借此向谢之容投诚。
他以为这些消息能够留自己一命,甚至,还可能保住眼下的荣华富贵。
但他实在低估了谢之容,谢之容怎么可能容得下这样一个两面三刀,为祸朝野多年的小人?
在宫门破的那一日,徐桓被个甲士捅了个对穿,扔进火中。
谢之容从头至尾都不曾理会过徐桓。
所以,谢之容的意思,要他提防徐桓?
萧岭失笑。
不对,不对。
以两人现在的关系,谢之容不会对他怀有善意。
他先前借着谢之容的名义杀了庾玉泉,以谢之容的聪慧自知,当然不会觉得他这是为美人宠冠一怒。
萧岭脑海中猛地出现了个想法,棋子是徐桓所赠,谢之容将棋子转送给皇帝,便是想试探皇帝,会不会,再杀徐桓!
案上,棋盒中的棋子于光下润泽无比。
萧岭捏起一枚棋子。
他先前的举动,放在旁人眼中或许只是帝王的喜怒无常,可在谢之容看来,便大有深意。
杀一个作恶多端的谄媚近臣是暴虐,杀两个呢?全部罢黜,依律处置呢?
则大有不同。
谢之容,要看看皇帝的为人。
朝廷内宫形势复杂,以谢之容的多思多虑和萧岭不同传言的举动,他难免会猜测,皇帝要他入宫到底是为色,还是为其他。
棋子置于指尖,被他向上一弹,倏地飞了出去。
萧岭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在他看来,他离之后被谢之容砍掉脑袋又远了一步。
且,或许是出于惜才欣赏,他十分不忍辜负谢之容这在旁人看来近乎于痴人说梦的期待。
玉质脆弱,砸落回桌面上。
碎声泠然,玉屑四溅。
未央宫中一时静寂,宫人无不失色。
萧岭手撑着下颌,望着桌面上闪闪发光的碎玉,道:“徐桓不知本分,与内宫往来过密,朕念及以往情谊,不曾责罚,望他收敛,不想徐桓无收敛之意,反而变本加厉,留之无用,罢黜其官职,”他思索了下,“按律处置了吧。”
众人大愕,谁人不知徐桓深得皇帝宠信,对于徐桓违律种种,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徐桓太会投皇帝所好,皇帝非但不觉得徐桓的行为违律,反而觉得他妥帖。
这样一个宠臣,竟是,说罢黜就罢黜了?
皇帝说按律处置,徐桓传递宫中消息,按律处置,便是死罪!
即便死的不是自己,然而众人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深觉皇帝反复,喜怒不测可。
唯有许玑垂眼,遮盖住了眼中的思索。
他知道系统马上就要喋喋不休,指骨一敲桌案,又道:“之容不喜青州玉。”
不是做暴君吗?
暴君对美人千依百顺,甚至为了美人一言可以随意诛杀近臣,好像,很对劲吧。
此言一出,连许玑都睁大了眼睛。
未央宫此刻静的落针可闻,众人无不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
为了,为了谁?
先前为了谢之容杀一个庾玉泉还不算,眼下还要罢黜徐桓?!
系统:“你……”
居然什么都没说出来。
萧岭这是把谢之容当料理奸佞的借口了!
可系统还挑不出萧岭的不对,因为萧岭的人设就是个好美色的暴君,为美人喜恶,荒唐事暴君不知干过多少,眼下他正喜欢着谢之容,当然要对谢之容千依百顺!
萧岭叹了口气,仿佛无可奈何,在心中对系统道:“朕也不想这么做,可谁叫朕喜欢之容呢。”
“喜欢他,就不忍心让他失望啊。”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保暖啊宝贝们,天凉了。
第八章
萧岭笑眯眯地反问道:“朕做的不对吗?”
系统没吭声。
然而即便它一声都无,萧岭还是察觉到了一种近乎于恼怒的情绪。
显然,萧岭的所作所为倘若持之以恒,定然会取信于谢之容,说不定还能提升谢之容对他的好感,惩罚程度与谢之容对萧岭的好感有直接联系,倘若谢之容对萧岭的好感足够高,那么系统所能给予的惩罚则无足轻重,萧岭以后违背剧情必然无所顾忌!
萧岭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茶水中混杂着淡淡的枣香,萦绕在唇齿间,叫人能品出点甜味来。
于是萧岭自从进入书中世界后难得心情不错,连语气都比往日轻快上扬,“摆驾,”他略思索了一刻,未央宫宫人已经在等待他说太微宫,内宫中绝色无数,但如谢之容这般得皇帝恩宠的还是第一人,“御书房。”
萧岭没有见谢之容的打算。
一点都没有。
以为猜到了皇帝心思的宫人不由得愕然,躬身道:“是。”
皇帝书房分为外室、内室,外室古来有之,历经数代皇帝,就如同普通书房一般,只是比寻常富贵人家大了好些,书架林立,卷帙浩繁,无所不有,还有些书本边缘悬着枚薄薄的玉片,大约是书签一类的东西,由风一吹,靠近的玉片相碰,叮当作响,悦耳动听。
因萧岭不允,侍从皆候在书房外。
外室内还设了两张桌,一张是皇帝所用,桌上摆着镇纸笔墨等物,但看起来就如同新的一般,显然书房的主人根本不曾用过这些。
另一张小些的桌子上只摆了盏长明宫灯,应是给来皇帝书房汇报事务的外臣所用。
萧岭正寻着自己要看的书,余光忽瞥到一抹红色。
在这样古雅的书房中,看见如此旖旎之色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萧岭偏头,发觉那竟是尺红纱,悬挂在在里间,因为风的缘故,时不时地被吹进来。
光透过红纱,落在地上的光也是柔和的、缠绵的。
萧岭拿著书,向里走去。
内室则是皇帝,也就是原身命人所建,与先前的书房相连,由一扇绘着春晓图的屏风隔开内外。
踏入内室,萧岭不由得怔然一瞬。
内室各处红纱锦缎迤逦垂地,随风轻摆,房中光影绰绰,被帘幕分割得明暗交错,不似书房,却宛如迷宫一般,第一次进入的人难免会觉得天旋地转,辨不清方向。
这哪里是个书房,分明是拿来纵情享乐之处。
萧岭撩开纱帘,向里面走去,内室里几十步设一琉璃榻,名义上是便于皇帝休息。
内室中不知哪处放着香炉,温软的香气一点一点地顺着香炉上方吐出,氤氲整个室内。
香,却不浓,只让人觉得舒服,身上暖,心里也暖,暖久了就觉得身上的衣服厚重累赘,想伸手,剥去多余的衣料。
萧岭皱眉,快步退出内室。
外面的风一吹,顿觉神清气爽。
萧岭二指按了按太阳穴,折身去寻书。
内室的陈设免不得勾起了他一些关于谢之容的的,他不愿意回想的剧情。
书房中书籍种类繁多,萧岭寻了几本风俗志与本朝史书,跪坐在桌前慢慢看。
《朔元记事》中一笔带过的世界观在萧岭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晋太-祖是原身的高祖父,本是南赵的一贵族,官至太傅,后归故里,但其门生故吏遍布朝堂,膝下两子皆在军中,战功赫赫,家中还有一做贵妃的妹妹,南赵后主无后,萧贵妃诞育两子一女,在宫中位同皇后,但或许是原身的曾祖父那时就有野心显露,也或许是后主多疑,恐原身曾祖谋反,故调其两子反京,且将贵妃囚禁在宫中。
书中语焉不详,没有详细写发生了什么,只说后主昏聩残忍,贵妃自尽,且令太-祖返京,不堪丧妹之痛的太-祖于凌阳起兵,后主尽失人心,终是太-祖得天下。
贵妃所出子嗣,三只存一,太-祖登基后,封仅存的外甥为受恩王,封地兆安。
受恩王?萧岭觉得这个封号怪怪的。
是叫自己的外甥领受自己给他封王的恩情吗?
他继续往下看,大战之后,国家与民休息,后两位皇帝都性格温和,无雷厉风行之策,到了原身父亲时,国策行事则截然相反,大兴征伐,平南蛮,收北疆,有西进的年头,只是不知为何在元平十五年,也就是他二十七岁时戛然而止。
武功煊赫,只征战频频,难免穷兵黩武好大喜功,谥号武。
武帝后宫乏人,三十才得一子,也就是原主,自然娇生惯养,宠爱异常。
史书上写,原主为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所出,然而萧岭记得在原书中,原主为沈贵妃所生。
无论那一本史书上,都无这位沈贵妃只字片语,仿佛世间根本没有这个女人一般。
宫中太微宫,原名绮罗,沈贵妃厌烦绮罗二字,宫名就被先帝改为太微,宫中奢华无比,逾制之物比比皆是,连皇后所居的长宁宫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朔元记事中说沈贵妃甚得先帝喜爱,因此,萧岭得入主东宫。
还说,萧岭性格,肖似其母。
萧岭思索了一番,要是暴君的性格与他母亲相似的话……那沈贵妃,应是妖妃一般的人物了。
可这样一个受尽了圣宠,容色举世无双,娇媚而残忍的女人却选择了坠楼自尽,其内情究竟如何,恐怕只有贵妃还有先帝知道了。
元平二十五年,皇后诞育第二子,名岫,封留王。
就是那个总闯祸,生生把太傅气昏过去,险些气死的熊孩子,最后在太后的百般央求之下,皇帝勉强出面安抚了一下太傅,才算解决事端,要是萧岭没记错的话,这孩子今年应该十六岁了,还不到就封的年纪,又因为太后溺爱,所以有事没事往宫里跑。
萧岭看的专注,许玑跪下时方意识到有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