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悠心里一颤,伸手紧紧搂住清庭,他活了二十五年,从来没有想此刻这样满足过。他任由清庭胡乱在自己脸上涂口水,心中充满着深深的感动。庭儿,哥哥一定要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月无瑕推门进来,看见这情景又是一愣。此时杜清悠背门而立,心情激动之下没有听见有人进来。而面对着门的清庭看见月无瑕则得意地眨眨眼睛,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之色。他紧紧搂住杜清悠的脖子,一边将丁香小舌送入对方的口中。杜清悠见他愈演愈烈,忍不住失笑。
月无瑕心上颇不自在,虽然清庭年仅七岁,可是亲吻嘴唇总是怪异。她轻咳一声,杜清悠闻声轻轻推开清庭,回头讪讪道:"无瑕,是你啊!"
月无瑕"嗯"了一声,立即恢复了自然的笑意,"庭儿也醒啦,那就一起用早膳罢。"
清庭扫了她一眼,之后眯着眼睛一笑,"不用了,清庭讨厌与外人一起用膳。"说完用力一推杜清悠,自己整个人便缩回被子里。
外人?月无瑕心中一涩,见自己进来打扰了原本温馨的氛围,觉得有些尴尬。这时杜清悠走过来搂住她的肩,"他是小孩子脾气,你莫要放在心上,我陪你去用膳罢。"
月无瑕见杜清悠如此温柔体贴,心想何必与个小孩子计较,先前的不自在便立即烟消云散,正要说话时听见被窝里的清庭冷哼了一声。随即见他露出小小脑袋,恶狠狠看着杜清悠。
杜清悠见他的目光中交织着愤恨与失望的情绪,心口一堵,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清庭恨恨道:"我最讨厌哥哥,以后再不要见你。"说完又把头缩进被子里。
杜清悠知道此时不是得罪清庭就是让月无瑕不自在,又道清庭只是孩子脾气,过一阵就好,权衡了一下便拉着月无瑕出去了。等房间里寂静下来后清庭伸出脑袋,他跳下床,气得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打烂在地。
用好早膳,想起还在房间里生气的清庭,杜清悠便端上一些点心去看他。推门进去,室内空无一人。他看见满室狼藉,不由摇头苦笑。待看见桌上字条,面色大变,原来字条上写着:既然哥哥不信我,那清庭就离开。勿找。看字迹已干,应该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杜清悠大惊失色,急忙召集侍卫,让他们火速出庄四处寻找。又跑到前厅找到月无瑕,"无瑕,庭儿离家出走了。你说他会去哪里?"
月无瑕一想,"他能找的人就只有浩然道长了。"说完面色一变,"不过我听说浩然道长最近离开清风观出去云游了。"
"不管怎样还是该去清风观找找。"转身朝下人道:"快给我备马。"
"王爷!"月无瑕急忙叫了一声,面色涨得通红,杜清悠见她神情古怪,便问道:"怎么了?"
"那个......不如贱妾替王爷去清风观看看,王爷昨日刚刚返家,旅途劳累,理应多休息......"月无瑕有些期期艾艾。
"不必了。"杜清悠打断他,"庭儿离家出走一定是生我的气,以为我不关心他。"想起早晨的事,他后悔不迭,当时真不该就那么离开他的房间。
这时一个下人进来呈上一张拜贴,杜清悠一看,原来是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李玉成。他觉得这名字很熟悉,一时想不起来是谁。虽然因为清庭的事而心焦,却还是吩咐下人引来人进庄。
月无瑕见状忙道:"既然王爷有客,不如贱妾替王爷去清风观?"
杜清悠想着此时清庭说不定还在去清风观的路上,怕他遇到危险,便勉强同意了,"本王随后就到。"
月无瑕转身回房间准备,不多时那知府李玉成则在下人的引领下进了前厅。杜清悠一看,来人二十六七岁,面如敷粉,倜傥风流,两只桃花眼勾魂夺魄。他立即想起了来人正是秋子彦与浩然的好友。
两人见过礼,待下人奉上茶,便开始聊了起来。 自 由 自 在
"千碧湖上一别,下官已有七年未曾见过王爷了,据闻七年来王爷一直在边疆征战卫国,昨日才刚刚返回--王爷辛苦了。"
杜清悠一笑,"不知知府大人是何时上的任?大人有许多年未回故乡了罢。"
"下官也是昨日方到,算起来离开此地已有七年。下官离开的时候子彦还尚在人世呢。"说到这里,他面上露出悲戚之色,忙低头拼命饮茶,是以没有发现杜清悠神情也不太自然。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李玉成告诉杜清悠近几年来本地频频有童男童女失踪,官府找寻良久毫无消息,失踪人口累计起来已近五十人。知府换了一个又一个,案子却没有进展。
杜清悠想起出走的清庭,心头一跳,正要说话时下人来报,说是浩然道长在山庄外求见。杜清悠霍然起身,连忙叫人让浩然进来。等那下人去了他方才想起七年前与秋子彦在山洞偷窥到的那一幕,便不动声色打量着李玉成。后者面色果然不太自然,连额上都渗出了细汗。
李玉成正犹豫着要不要避开,浩然已经走了进来。依然是一身白色道袍,飘逸出尘。七年的时光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印记,还是十六七岁少年人的秀美模样,让人不由暗暗艳羡上天对他的格外厚爱。
看见李玉成,浩然只是怔忡了一刹那,随即微一展颜,"浩然见过王爷。"又一转身,"原来玉成也在。多年不见,玉成一向可好?"说话间朝两人行了礼。
李玉成见浩然落落大方,往事似乎在他心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释然的同时却又有些失望酸涩,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
"庭儿今晨离家出走了,不知浩然道长可曾见过他?"杜清悠急忙询问。
浩然先是惊讶,随即现出担忧的神情,"贫道不曾见到--今日来此本是要探望他。"
杜清悠失望地拍拍额头,站起身徘徊了几下,"这孩子,他小小年纪能去哪里?要是出了什么事叫本王怎么对得起先父先母?"
李玉成勉强安慰了他几句,言道会派捕快去查。之后推说衙门有事,便早早告辞了。浩然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嘴角的弧线越来越阴冷。
"听贱内说道长与庭儿甚是投缘,道长猜他会去哪里?"
浩然思索了片刻,"很难说,或者让贫道四处找找,一有消息就立即通知王爷。"
"那有劳道长了。"杜清悠感激地看了一眼浩然,随即轻叹一声,"七年来本王从未尽过兄长的责任,也不太了解他那小小的脑瓜在想些什么。说起来是本王没有照顾好他。"
浩然冷冷一笑,"庭儿在山庄过得不大痛快,有次贫道看见他身上有些伤痕,好像是被人打的,追问他他只是哭,怎么也不肯说是谁干的。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他才开始对人有戒心的罢。"
"什么?"杜清悠大吃一惊,难道早晨清庭没有撒谎?难道月无瑕真的是表里不一?
因为要找清庭,浩然很快起身告辞,杜清悠也急忙跨上马出了山庄。
(十)
一连找了好几日,清庭却依然毫无消息。杜清悠想到李玉成告诉他的童男童女失踪案,心内越发心急如焚,为了这个原因他开始协助李玉成调查起此案。
根据报案的累计,失踪人口共四十八人,三十五个男孩,十三个女孩,多数是富家子弟。如果不包括清庭,最小的十二岁,最大的十八岁。从年龄上来看清庭似乎不该属于凶手的目标,不过杜清悠还是放心不下,整日里忧心忡忡,度日如年。
这夜他走到后花园,远远看见月无瑕正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他因清庭与浩然的话对月无瑕起了疑,于是便悄悄跟了上去,靠近后隐身在花丛中。
不多时便见一个红衣少女从后花园的围墙跃了进来,那少女柳眉杏眼,甚是秀丽,月无瑕一见她便迎了上去。
两人悄悄移身到假山后,见四下无人便开始交谈起来。
月无瑕问少女东西带来没有,少女便递给她一个小包裹,一边对月无瑕道:"月师姐,你这样瞒着杜清悠行得通吗?到时他若发现真相定会怪罪于你。"
月无瑕"嗯"了一声,叹了口气,"我也是左右为难,没有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对了,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师父。"
少女点头,"那个小孩子年纪虽小,却古怪邪恶。我觉得他对你似乎颇有敌意,等他长大了你的日子只怕更加难过。"
月无瑕苦笑了一声,伸手摩挲着手中的包裹,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其实他对我有敌意是有道理的,我的确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现在想想也不知我当日所作是对是错。"
杜清悠闻言一惊:难道月无瑕真的伤害过庭儿?所以庭儿才那么讨厌她,甚至因为自己不相信他而负气离家出走。
思索间那红衣少女翻墙离开了,月光下见月无瑕打开包裹,杜清悠定睛一看,包裹里是一株植物,正是他在荒废的秋府庭院里见过的开着绿色花朵的那种。
杜清悠心事重重地回到书房,一个侍卫急匆匆地过来,说是李玉成派人送来密件一封。杜清悠打开一看,里面只写了四个字:速去秋府。字迹潦草,不知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
骑马到秋府时已是二更,秋府的大门依然紧闭,四周萧条景象一如不久前那夜他所见。看四下无人,杜清悠跃过围墙,到了庭院里。远远看见绿花丛中躺着一人,纵身一跃到了跟前,那人赫然是昏迷不醒的李玉成。
试了试他的鼻息,虽然气息弱了些,却无甚大碍。杜清悠看四下寂静,除了阴风阵阵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异常,心里挂念李玉成安危,便抱起他翻墙出去。
他把李玉成送回李府,大夫来一看,说是看不出原因。又连续请了几个大夫,都说李玉成一切正常。
这样一晃十几日过去,李玉成仍然昏迷不醒。其母亲就此病倒,没几日便归了西,留下李玉成的妻儿终日哭哭啼啼,形状凄惨。而这边清庭依然是踪迹全无。杜清悠越想越觉得其中定有蹊跷,而月无瑕显然是个很重要的线索。
他虽对月无瑕仍然温柔如昔,可是内心深处对她早有芥蒂。这日他特意在秋府摘了一朵绿花回来插在瓶里,放在卧室,自己则躲在暗处观察。晚上月无瑕进来,一瞥之下花容失色。她把丫鬟春梅叫进来,问她这花从哪里来,春梅说是不知。她让春梅退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一阵,最后推门出去。
杜清悠悄悄跟踪其后,见她来到后花园一个废弃的角落。她掀开一丛乱草,露出一株开着绿花的植物。月无瑕先是松了口气,随后面色又凝重起来,正思索间听见身后脚步声,她大惊失色,急忙回头,一边用身体挡住那株绿花。
"王爷......是你......这么晚怎么到这里?"月无瑕勉强笑了一下,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多么蠢的话:她自己不也是这么晚来到这个荒凉的角落?
杜清悠温和一笑,走近一步,"心里烦闷,随便走走。看见你站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不知王妃在这里做什么?"
月无瑕绞着手帕期期艾艾道:"贱妾......也是随便走走。"
杜清悠上前扶住她的柔肩,温声道:"无瑕,最近你好像有些心事。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不如告诉本王,本王一定替你承担。"
月无瑕眼圈一红,忍住眼中酸意,"贱妾只是为清庭的事情担忧罢了,哪里有什么别的心事?"
杜清悠面上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他叹了口气,"清庭的事你不要太担心了,也许他命里该有此一劫也说不定。夜深了,回去歇息罢。"
回到房间里,杜清悠指着桌子上的花,"这花是王妃摘的么?以前从未见过,绿色的花朵很是特别。不如在后花园里栽上一些。王妃你说可好?"
月无瑕先是摇头,之后又点头,"好,当然好。"语声干涩非常。
杜清悠上床躺下,见月无瑕还站在那里发楞,便唤道:"王妃怎么还不歇息?"
月无瑕一下惊醒,抬头望着杜清悠,"王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贱妾送给你的绿吟剑可还在?"
杜清悠微微一笑,"那是自然,那剑是我们的定情之物,我又怎么会不好好保管?王妃问这个做什么?"
月无瑕面上露出一丝红晕,似乎想起了初见时的情景。她呆立了半晌才开口道:"记得贱妾曾对王爷说过那剑是认主人的,以前除了贱妾之外的人一碰那剑,那剑就会发出响声。而当日贱妾把剑送给王爷,那剑没有反应,所以贱妾就知王爷便是上天安排给贱妾的夫君。"
说到这里她垂下头,"也许那剑今后会为王爷消除灾难,望王爷好好保管。"
"那是自然。"杜清悠见她楚楚可怜,泫然欲泣,心里叹了口气,便下床将她搂在怀里。两人身体虽然相贴,然而心上的距离究竟有多远,那便只有天知道了。
这样又过了一年,清庭仍然没有任何消息,而李玉成也一直昏迷不醒,仅余孤儿寡母的李家自此开始败落。
这年秋天的时候月无瑕有了身孕,杜清悠这时年已二十六,按常人来说早有了好几个孩子。他与月无瑕均是满心欢喜,杜清悠也对月无瑕更加温柔体贴。然而一年来杜清悠不时想起离家出走的清庭,以及月无瑕之前古怪的行径。这些事如同一根刺一般哽在他心里,为表面平静幸福的生活蒙上阴影。
这夜他信步走到后花园,天下着蒙蒙细雨,花园里漆黑一片。此时已是深秋,荷塘里到处都是残荷的枯叶。他在潭边的亭子里坐了片刻,闭上眼睛,想起清庭,心中一阵酸涩。虽然他与清庭相处不过几日,然而血脉相连,对清庭的那种感情与世上任何人都是不同的。
朦胧间渐渐睡去,后来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喊着"哥哥,哥哥"。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只碧绿的蜻蜓在眼前的荷塘上飞来飞去,最后落在他的肩上,而那一声声"哥哥"正是那蜻蜓发出。
杜清悠伸手捉住蜻蜓,颤声道:"庭儿,可是你?可是你?"
蜻蜓颤动着双翼,低低道:"哥哥救救庭儿,庭儿在花园东北角的假山后。"
杜清悠闻言霍然起身,激动之下眼泪流了下来,一滴落到蜻蜓的翅膀上。手中的蜻蜓突然消失,两指间便只夹着空气了。
杜清悠大喊一声"庭儿",这时身体一沉,便清醒过来。他看自己仍然坐在亭中,亭外秋雨霏霏,触目间一片衰败萧条。感觉到面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才知道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想起梦中情景,暗道莫非是清庭化作蜻蜓来托梦?思及此处他急忙朝花园东北角跑去,找到那个假山,看见地上一丛乱草,而那所在正是一年前那夜发现月无瑕栽种绿花的地方。
杜清悠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拨开乱草,草下几株绿花长得正茂盛。想起梦中蜻蜓说庭儿就在这里,他的手不由颤抖起来。拔起所有绿花,用旁边的尖石慢慢挖开花下的湿土,待挖到一定深度,便看见一根细白的骨头。杜清悠只觉不能呼吸,扔掉尖石,急忙用手指扒土,等到了深处便看见一小堆白骨,还有一个小小的头颅。
杜清悠双手抱起头颅,眼泪簌簌落下,一时只觉天昏地暗。愤怒、绝望、伤心、悔恨重重情绪一起涌上,这感觉让他几乎发狂。
他脱下外衣,把一根根骨头放进衣衫里包好。心中万千中念头交杂在一起,一时想要冲回去把月无瑕一剑刺死,一时又想问她究竟为何这么狠毒。他看着眼前的白骨,想起曾经趴在他怀里那软香的小小身躯,以及那甘甜芬芳的嘴唇,只觉心脏被撕成了一片片,一丝丝。
雨渐渐大了,他很快全身湿透,狼狈不堪,然而他只是坐在泥地上发怔。他知道自己不能杀月无瑕,因为她的肚子里还怀着自己的骨肉。就算月无瑕生下孩子他还是不能杀她,他不想孩子长大后会恨他。可是想到刚七岁便惨死的清庭,他无论如何不能平息内心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