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青年脸上所有的温和荡然无存,眼中露出的寒意令我恐惧得想到那个名字的主人。
"让我看一下你的原型。"他不由分说扯住我的手臂。
"什么?"我已开始颤抖。
"别动!很快就好。"他不顾我的反应,握住我手。
窥视魔法展开的刹那,一种烈焰燎伤的剧痛贯通指尖,直刺上来,我惊惧地挣脱:"别打我!别打我!"
被这一突发情况吓到,他举臂想要抱住混乱的我,却让我重见每次打过我后又抱住我道歉的美丽女子的阴影,更加惊慌失措。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想了想,又没有下文。
他知道什么,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
"你的身体排斥魔法?"他一脸苦恼。
别和我说,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缩在角落里抱成一团。
他无计可施,陪坐在我身边,不安地等待我恢复平静。
"你怎么了?"
我不语。 自 由 自 在
"我不会伤害你。"
要我如何相信。
"还疼吗?"
不疼,但,记忆已疼得天崩地裂。
他迟疑着再次伸手过来,见我又向后缩,顿了一顿,"可以抱你吗?"
我从来没有胆量拒绝。
他轻轻拢起我散乱的发,将我搂到身旁,"对不起,我只想安慰你。"
他的气息不再平稳,一丝慌乱传递过来,贴在我耳畔的声音低徊柔软:"紫钟,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一霎时,他的声音从我体内散逸出去,漫空寻找一个虚幻的所在,他的拥抱变得疏离而冷漠,他的嗓音亦恍惚而陌生。
这个人,他搂着唤着的,不是我。
6
审判使用手指划过杯边的水渍,"他为什么当时没有发现你害怕水元素魔法,以他的能量和经验?"
我耸耸肩:"又不是推理故事,何必在意。当时意乱情迷一时没来得及释放完整也未可知。"
他抬眼看我,目光狐疑。
呵,信不信由你,反正不属于自己的故事,总有想不通的地方。
我又倏忽一笑:"会不会很遗憾?"
"什么?" 自 由 自 在
"若那时碰上你,被你扣住手窥视原形时我定会哭着哀求。"
他手一抖,险些将杯子碰翻,在我饶有兴趣的注视下大为尴尬:"开......开什么玩笑。"
我不再戏弄审判使,视线游离窗外。
"你那时......"他突然察觉什么,掐断话头:"你又在做什么小动作?"
我盯着他,继而一笑:"哪里?你要问什么?"
他依旧保持警惕。
能察觉到魔法释放的残余信息,看来恢复速度正常。
我不动声色。
"你那时还完全不懂魔法,你的魔法从哪里学来?"
我失笑:"你到底有没有审阅卷宗?"
我被通缉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据我所知,即使第十三学院的优等生,也并无一人会吸纳他人能量的魔法。"
"知道我现在多少岁?"我指指自己,"知道卓的身份吧?"
他默认。
"那即是了。"我不再解释。
在魔创者中,卓的家族以古怪著称。他们使用许多自创或失传的魔法,这些资料在卓的书房及魔法映像中数以万计。他们以为我这许多年在此做什么?种花隐居吗?
这些魔法用以自卫绰绰有余,只是未免诡异。想到叶这孩子过于执迷魔法,也颇有些担心。
"那么,和你一起的少年呢?难道无师自通?"
"一个孩子由我教授,另一个是自那所学院习得。"
因为菱总不肯出去,未曾有过系统的基础学习,使用魔法自是不比叶顺手。
"这么说,我们只用担心那另一个喽?"
我笑了:"看不起我这个导师吗?"
"你既是学过,自当知道没有系统基础学习的弱点。说回来,你居然敢送一个非法制造品到第十三学院去,竟是看不起我们审判使了。"
"她在学校时,可不像我那时一般受欺负。"
审判使不以为然:"何以见得你受欺负?浅草那时就为你杀过制造品了。在那间学院可算得上轰动事件。"
这便是人们记忆深刻的历史?我沉默。
相比之下,惟一件事是我难以忘怀,却早已无人记得。
罢了,谁要他们记得。
爱与不爱,原是自己的事。多年以前浅草如是说。
结局怎样,也是自己选择,与谁有关?
我笑得些许疲倦。
第十三学院是城中传授魔法的学院之一。浅草便在此就读,或者也是工作,他未曾说明。
他一直以为我的体质排斥魔法,将我带入其中,希望能借基础学习有所改善。 自 由 自 在
在那里接触了许多人事,然而那些日子并不见得愉快,或者有过一些朋友,在发现我身边是浅草后便唯恐避之不及。
浅草杀掉的制造品,并无罪行,只是伤到了我。
几个稍长的孩子以窥视魔法窥探其他制造品的原型为乐。这样的顽皮真是甚乏创意,却因我对该项魔法的剧烈反应而趣味盎然。
被最初的惊叫吓到片刻后,他们开始以此为目标。
我挣扎逃脱时被他们冲动施放的攻击魔法击中,左臂从肩处断裂下来,皓白泥土混着浅紫花瓣碎落而出。
审判使下意识看着我的左臂。
"的确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我右手稍用些力,左手食指齐根断下,一股血流喷射在脚边发出好听的声音。
大约没有心理准备,对面男子恐怖的大叫一声。
我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不慌不忙接上断指,消除地毯上的血迹,伸手过去让他看。
他有些厌恶地扭开视线:"请别再做这种事了。"
我忍不住好笑:"这么大动静,你的生物解剖实验课得几分?"
"你算得上正常生物吗?卸下装上的。"
"是啊,我们算什么呢?"我微笑着看他,"明明表象与常人无异,却又没有正常的生命。"
他缄默片刻,说:"抱歉,如果不是因你们违法在先,我是承认你们的存在的。"
我开心地笑道:"谁要你们承认。"
只要有一人说我很重要,我就要为他活下去。
那个人......
含。
淡淡笑意中一个名字悄然破土,久违的阳光穿过浓密的雪宛树,浮尘暗香盈动,淡紫飞花于明媚光线中翻腾飘舞。那一刹,时间住了脚步。
听到有人朝我走来,在我面前驻足片刻,缓缓挪步,走到身后又转身回来。
"好伤心哦。"
我慢慢抬起头,那个人俯下身专心地看我。
"你要干什么?"我颤声问。
"当然是,看漂亮的小弟弟哭鼻子喽。"
他伸出手来,我已经恐惧得无法动弹。
出乎意料温暖的手掌擦去我脸上泪水,"不要害怕,"他轻轻捧着我的脸:"我不会伤害你。"
同样的话,在卓和浅草那里都用在不恰当的时机,而面前此人,多少让我觉得安心。
他看着我扶着的断臂:"真的被欺负了呢。我可以用魔法接好它。"
我连连摇头,已经对魔法产生本能的抵抗。
他有些为难:"那你的主人是谁?我去找他。"
"她才不会在乎我。"我扭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眼中伤痛。
他愣了愣,沉默下来。
"你看我。" 自 由 自 在
我疑惑地迎上他温暖笑容,如阳光冲破阴暗云层流泻而下。
"看到什么?"他指着自己的眼睛。
看到什么?淡褐色瞳孔中惶惑的自己的影子。
"什么?"我不解。
"你呀。"他认真地说:"我会在乎你,不然我追到这里来做什么?"
"追......"
他顽皮地一点头:"我呢,老早就想和你打招呼了,结果你走路都低着头,完全没有机会。刚才看你哭着跑过来,本想好好表现,结果被你撞个跟头,然后就追过来喽。"
"对不起......"
他依然暖暖笑着:"反了。该我道歉才对,都没有保护好你。"
"......为什么?"
"喜欢你呀。"
风声很大,挤穿楼间缝隙发出空洞的呜咽。他波澜不惊的声音次第传入耳中,连最细微的气息也在灵魂里植根,紧紧绞住我的神经。
温柔的疼痛。
7
总是有意无意出现在我身边的男子,并非全无察觉。因为习惯了身边前一分钟还有说有笑的人,看到浅草之后一哄而散的尴尬,也就无心再结识新人。再多的人对我而言也是一样,我的世界不被允许第三人进驻,或是卓,或是浅草,在什么地方也是一样。
身旁人群来来往往,而我始终格格不入。
究竟是不愿,还是不能?
"喜欢你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语,虽然这样的话还是头一次听到,但谁又知道最后不会落得一样下场。
这种想法让我多少觉得凄凉。
还不曾相信,就已经拒绝。
"呐,你现在要不要我接好手臂呢?还是打算就保持这种不对称造型?"他已经跃跃欲试做出魔法准备。
我摇头:"很疼。" 自 由 自 在
"咦?不会疼呀,我魔法学得很......"视线落在我干净的伤口上,他明亮的笑容顿时僵如石化,"你是......"
我抬起眼诧异地等待下文,他眼中震惊一览无余,什么结论卡在半路,几经张口都未能成功脱出。
"你的身体......一定很痛苦吧,"最后还是放弃解释,他轻抚过我的脸,站起身,"我还是去找你的主人吧。"
"不要!"我急忙叫住他。
他沉默地看着我。
"断着好了。"我苦笑着侧过脸去,"反正也没人喜欢。"
"谁说的?"
反应速度过快,让我思维中断几秒,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又克制地吞了回去。
周围安静得有些异常,似乎从很远处传来攻击魔法特有的声响,被风小心翼翼地推送过来。
"对不起,只是......"我自嘲地一笑,"接好了,也还会有人想要弄下来的。"
他回头似乎想要确认攻击魔法发生的方位,然后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自语:"好像不可能了。"
"什么?"
他转过脸,在我面前蹲下来,想了想,慢慢地说:"不要赌气,你要真认为无所谓也罢。但是,以后确实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
停了停,见我不语,再说:"体能课不上了固然好,但是近一半的基础魔法也就学不到了。"
我依旧没有反应。
他轻叹一声:"当然,学不学也没有什么大碍,反正我可以保护你。可是......要是我想让你抱我该怎么办呀?"
我对着他故作苦恼的样子哭笑不得:"胡说八道......"
他爽朗地笑起来,然后又温和地说:"我还是去找你的主人吧。"
我犹豫再三,低声说:"拜托......由你来吧。"
他迟疑一下:"真的会很疼,创造系魔法脱不开水元素,你的主人或许能有别的方法。"
"水元素怎么了?" 自 由 自 在
他微微一愕:"你不知道自己身体的问题?"
我摇摇头。
"她到底要干什么啊?"他突然急了起来。
我不由得一阵紧张。换一个地点,换一个人,此时我肯定在劫难逃。
他关切地看着我,一筹莫展,几次做出魔法准备,又屡屡放弃。
"没关系的。"我勉强笑笑,关心的人已为难至此,何必还要坚持。
他终于下定决心。
这个其实易如反掌的工作也许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而身体复原如初时,我已痛得近乎虚脱。他紧拥住我连声道歉。
深沉的心跳声从他胸中传来,我侧耳情停,隐隐察觉到自己的问题。
尚未开口,一声呼唤远远传来。是浅草。
我本能的要对那个名字有所回应,应声在舌间转过一圈又回归原位。
"在叫你?"他留意我的反应,突然怪叫一声:"我忘了。"
我疑惑地看他。
"自我介绍。"
此时浅草已寻我的能量信息追至眼前。
身旁笑容温暖的男子在浅草面前俯下身,吻住我。
"我叫含。"
卷着温润气息划过我的齿唇直落而下,击起缠绵的回响。
"紫钟!"浅草半带震惊半带激怒,一双眼死死钉在含的身上。
含迎着浅草蓄势待发的恼怒,笑容沉静。
许久,浅草转眼望我:"要回去了。"
我不敢对视,缓慢地提出一步,却被含拉住。
"补考通过了吗?"
"在说什么?"浅草已耐不住不快。
"我都不知道浅草的创造系魔法达到这个程度了呢。"
浅草眉间略松,语气不似刚才生硬:"我不是他的主人。"
"哦,那,补考通过了吗?"含笑的无辜。
浅草不作声,从来未见他会如此伤脑筋。
"或者,又用攻击魔法胡闹过去了?"
浅草握紧拳,一道光线从手中消失,是收回的攻击魔法。
"紫钟,回去了。"他不再恋战,转移目标。
浅草做出施放准备的刹那,含就将我挡在身后。此时听浅草这样说,看了看我,慢慢放开手。 自 由 自 在
"你要和他回去?"
我没有否认,因为没有勇气拒绝。
含思忖几秒,微微一笑,不再拦我。
转身时,视线中含的笑容有些失落。
此后的几日浅草有些沉默寡言,总被校方的人找去问些什么。校内传着一些流言,然而每近我时总被掐断,仿佛忽然遭遇瀑布,顿时奔泻之下,与无底深渊销声匿迹。
周围人们的眼中传递着猜疑与恐怖,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是针对谁。
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含总是恰到时机出现。
"他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
"和我有关?"
含微笑着对视旁人投向我的怪异目光,"他们说浅草很凶。"
对方听到这个名字匆匆躲开。
我很无奈。
"浅草究竟做了什么?"既是素知浅草性情孤傲,总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最近市中心有魔法集会,你想不想去玩?"
对于不便回答的问题含总有办法岔开话题,我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了。
"你回浅草那里准时得像例行公事。"他叹道:"难道不觉愧对我一下课就来等你的心情?"
我心有愧疚。
"你就怕他?那我也对你凶一些好了。"
见我不语,他又叹气:"不行,我舍不得。"
"今天和我走,算我和他借的时间。"
"可是......"
"高利贷也无妨。"他拉住我顽皮一笑:"反正也不会还他。"
8
夜晚的城市,落满通天灯火,彻夜不眠。
多年以后带叶和菱再来之时,时过境迁,却仍是灯火通明,依稀残留当日身旁那人的温暖。
总是物是人非。
"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