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风日下————amoeba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非常完满幸福的家庭里，爸爸和妈妈相敬如宾和和乐乐，可是更多的时候，我还是不能忽视爸爸妈妈早已经离婚爸爸已经有了新的爱人新的家庭妈妈则换了几任情人最终还是只守着我一个人，虽然我并没有觉得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起码我每天都可以看到妈妈没心没肺地笑得开怀我和妈妈一唱一和地互相逗乐，偶尔爸爸也会过来参加我们的亲子相声团，在一起的时光笑声不断，偶尔互相挖掘彼此以前的糗事，不在一起的时光有些冷清也决不寂寞，妈妈是习惯自由的人，而爸爸则把家庭看得比什么都重......现在这两个人所选择的路所选择的交往关系，也许正是最适合他们两个人的。

可是除了我们三个人，所有我遇上的人，都觉得我不幸福，上学的时候，老师听说我父母离婚了，立即露出一脸让人同情的表情，还动不动就给我一些多余的关心；

朋友听说我父母离婚了，从此不再在我面前谈论自己的家人，小心翼翼得让人做呕；还有外婆听说了我父母离婚的消息，更是三天两头地跑来探望老妈，为她张罗着重新找对象或是不断试探着妈妈和爸爸复婚的可能，不过姥姥每次来的时候带来的红烧肉真不是一般的好吃啊......

我不幸福吗？太多人的怀疑终于让我自己的决心也开始动摇了。

"领导这几天怎么都没有来啊？"我想到了姥姥的红烧肉，口腔中开始分泌唾液，"我想吃红烧肉了。"

我和老妈私下里都叫姥姥领导，这个，当然是有缘故的。

"想吃红烧肉是吧，你妈烧给你吃。"老妈听了，顺口说道。

"不要，妈你烧的红烧肉干巴巴的像木头。"

"那好啊，你愿意代替我接受领导的教诲我立刻打电话叫她来。"

"啊？"我愣了一愣，眼前漂浮的红烧肉在瞬间变成了一张不断开开合合的血盆大口，于是我低下头开始权衡利弊。

领导的训话，是下属们永远的噩梦。

"红烧肉真的很好吃啊......"一个小人从我的脑袋里跳出来，闪着星星眼说道。

"难道被老太太的教诲给逼疯了也没关系吗？"另一个小人跳出来揪着前一个小人的耳朵说。

"可是红烧肉真的很好吃啊......"前一个小人眨巴眨巴的眼睛里泛起莹莹的泪光。

"但是老太太的教诲也真的会让人发疯的。"后一个小人气势汹汹地反驳。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聆听老太太的教诲了啊......"前一个小人嗫嚅着说道。

"就是因为不是第一次才更知道可怕啊......噩梦做一遍就很足够了！"后一个小人似乎有些抓狂地抱起自己的头。

"呵呵，儿子，你不用为难了，老人家的教诲你爸我已经代你们领受过了。"老爸笑呵呵地打断了我内心的挣扎，"你们不说我都忘了，老人家叫我把这个带给你们。"

老爸打开了放在一边的塑料袋，从里面拎出一个大号的微波炉饭盒，我和老妈的眼睛都立刻直了。

"哦！爸（老韩），你真是太伟大了！我爱死你了！"我和老妈异口同声地说道，齐齐将手伸向那个饭盒。

两只手默契地一同掀开饭盒的盖子，两张口也在同时滴下了晶莹的液体。

"虽然晚饭已经吃过了......"我咽了一下口水。

"但是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老妈擦了一下嘴角。

"干脆再来一顿宵夜好了！"我和老妈对望了一眼，同时说出了口。

于是我和老妈欢天喜地地捧着饭盒进了厨房，在微波炉里加热了，然后你一块我一块地分成两份，间或因为红烧肉的体积问题进行激烈的辩论，然后一人捧着一碗肉和一碗热过的剩饭，喜滋滋地回到了客厅。

看到老爸依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和老妈突然间想起了一些什么。

"呵呵......老韩你聆听我妈的教诲也累得够戗，要不要也吃些宵夜啊？"老妈干笑着说道，手不由自主地在护着自己手上的红烧肉，"儿子，进去再拿一个碗，给你老爸分一点。"

"不用了。"老爸笑着站起身，"晚上吃太油腻的东西对身体不好......我还没有你们娘儿两的铜肠铁胃。"

"呵呵......这样啊......"我和老妈一起干笑了起来，护着碗的手也都放了下来。

"阿彩还在等我回去呢。"老爸拎起了自己的外套，"呵呵......就不打扰你们两个享用美味了。"

阿彩，老爸现在的妻子，这名字听得我心里一颤。

老爸不是我一个人的爸爸了，他和阿彩还有一个女儿，阿林。

其实我是多么想要爸爸留下来，让我可以享受一下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饭的那种温馨甜蜜的感觉，但是我知道不可能，爸爸要陪阿彩，要陪阿林，要陪他那个幸福的小家庭......我看着爸爸消失在门边的背影，心底缓缓地淌过一种叫做遗憾的东西。

不过这种叫做遗憾的东西在第一块红烧肉送进我自己的口中的时候，立即发生了剧烈的物理化学变化，蒸腾出一种叫做庆幸的气体，把我的心头的每一道沟壑，都熨得服服帖帖。

这种美味，这种美味......只有老妈一个人分都嫌多了呀！！

恨不得能独占全部红烧肉的我，忍不住有些恶毒地想着：如果还要再多一个人，不管那个人是老爸，还是凯，大概都会免不了拳脚相向的结局吧！

我真是自私的人啊！

"好饱好舒服哦......"我和老妈一同扶着肚子倒在了沙发上。

原本满满的两碗红烧肉，此刻已经是渣都不剩了。

"好东西要尽快吃，不然就会错过最好吃的时候了。"这是老妈一直教导我的事情。

这句话后来被我简化成为今日事今日毕，意思就是今天碰上的美食绝对不要留到明天，因为种种事情都可能发生而让你与美味擦肩而过，比如说保存方法不当食物变质啦，冷了再加热时味道的改变啦，突然烫坏了舌头影响味觉啦，或者突然失恋了食不知味啦......

虽然我和老妈的这种吃法不止一次地被姥姥鄙视为贫大农的作风，并被讽刺为老鼠不留隔夜食，但我看姥姥其实还是满喜欢看我和老妈俩狼吞虎咽的样子的。

"无上的美味啊......"我感叹道，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

"人生的至乐啊......"老妈拍了拍肚子，啪啪做响。

我斜眼看了一眼老妈的肚子，"再发展下去就是货真价实的水桶腰了。"我说，言下之意就是老妈你不要再跟我抢东西吃小心发福。

我真不孝，我暗想，为了一碗红烧肉居然可以这样伤害一位爱美女士的自尊心。

"不孝子！"老妈伸手指着我的脸，"你也不想想是谁在我的肚子里一呆十个月又是踢又是踹的硬是把人家的肚子弄成现在这样的？"

"呵呵......"我甜甜地笑，"老妈永远都是最美的！"

"你......"老妈笑得花枝乱颤，"好啦，下次再有红烧肉我多给你一块啦。你这小子......真是善惯。"

今日事今日毕，这句话果然是至理名言。

第二天，我去参加另外一个公司的面试，结束的时候，我在那家公司的走廊里，遇上了那个我再也不想遇上的人......我知道我今天的心情是铁定要败下去了，庆幸昨天心情还算不错的时候把那碗红烧肉给吃了。

"凯？"我看着站在我面前的把我牵到僻静处的神色有些黯然的男人。

世界真小，我在心里嘀咕着。

"岳......你现在还好吗？"凯开口问道。

"除了工作什么都好。"我回答，尽量表现得自然，"你呢？听说你结婚了......新婚燕尔，很幸福吧？"

"岳......我还是很喜欢你。"凯看着我的眼睛，一脸无奈的神色。

"喂，你已经结婚了......这话对你老婆说去吧。"我转头，想要离开。

"岳......等等......"凯一把拉住了我的袖子，"我不爱我老婆，真的，我只爱你......"

"那你还结婚？"我不屑地冷笑。

"我......我也想过正常的生活......"凯慢慢低下了头。

"烂人。"我撇了撇嘴，"你是不是想要我做你的地下情人啊？左拥右抱？想得真美......"

"岳，我会对你好的，真的......"凯不肯放手。

"这种见不得阳光的好，我不稀罕。"我用力一甩袖子，却没有甩开凯的手，"放手，拉拉扯扯的太难看了！"我吼道。

"阳光？"凯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你以为你那些龌龊的感情能见得了阳光？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也是个对同性抱有欲望的变态罢了......"

凯嘿嘿地笑着，把我拉近，"......不过你放心，我会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好好地疼你的......我爱你，你也还爱着我吧？"

"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妥协一点吧，岳，妥协一点，我们还可以继续好下去，我们这份见不得光的爱情，也可以继续下去......"

我微微愣了一下，是呀，不管他有没有结婚，我们之间的感情都是见不得光的，我又在坚持什么呢？

但是凯的话我越听越觉得刺耳，凯的脸也让我越来越觉得面目可憎，凯这种没有风度的纠缠终于把我逼到了极限......

"人渣！"我忍无可忍，一抬膝盖，狠狠地撞上了他的腹部，感觉到他腹部依旧结实的腹肌，我微微恍惚了一下，但是我很快地回过神来，举拳对他的头又狠狠地来了一下，看着他痛苦地蹲下身去，我有些气急败坏地骂道，"人渣！我当初定是瞎了狗眼了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渣？我恨不得我们之间的缘分就此断得干干净净的才好！"

我转身就要离去，突然间我呆住了，我看见陪我一起来面试的基佬，正同样是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一时不知所措，突然有了一种也许会失去一个好朋友甚至是我享受正常人生活的权力的预感，于是我在基佬开口之前，下意识地狂奔了起来，我似乎听见他在我的身后喊了我几声，但是我再也没有回头。

老妈下班回到家的时候，我正在往房门上挂着辟邪用的八卦镜。

"儿子你在干什么？"老妈奇怪地问道。

"我最近一定是被冤鬼缠身了，运气才会这么衰。"我回答道，"连续两天参加面试，连续两天被讨厌的人性骚扰。"

"哦？儿子你魅力不小嘛，今天又是什么董？"老妈笑嘻嘻地蹭了上来。

"要是董倒还好了......今天我碰上凯了。"我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人渣，都已经结婚了，还想要我做他情人......"

"喔唷，儿子你气得不轻嘛。"老妈微微皱了皱眉头。

"没错，所以我当场揍了他一顿。"我回头对老妈露齿一笑，我尽量让事情看起来并没有对我造成多大伤害或者影响，老妈已经为我这个不孝的儿子操太多心了，我不想让她再担心。

"儿子你今天不是一般的不开心。"老妈的眉头越皱越深，"知子莫若母，儿子你那点小心眼瞒不过老妈我。"

"妈......"我叹气，"老妈你的神经真不是一般的敏感。"

"不是神经敏感，只是每个做母亲的都会对自己孩子的事情敏感的。"

"......"我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了，心里郁闷的事情，总还是要有人听，才会释然。

"我知道我们的感情见不得光......"我低声地说道，却突然被老妈抬手制止了。

"你真的认为你们的感情见不了光吗？"老妈的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不是吗？"我问。

"你难道在以你的同性恋的身份而觉得自己异常吗？觉得自己不是正常人，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吗？"

"不是吗？"我低下了头。

"儿子！抬起头来看着我。"老妈突然强硬地抬起了我的下巴，"老妈的确觉得你成为同性恋是让人有些为难的事情，那是因为这个社会还存在着太多偏见，在偏见存在的时候你也许以后的路都很难走，但是儿子你既然是同性恋了......"

老妈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儿子，你身为一个同性恋者，你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感情见不了阳光，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变态，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正常，那么没有一个人会认为你们的感情可以见阳光，没有一个人会认为你们不是变态，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你们是正常人！"

"自己都不爱自己的人，没有一个人会爱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人，没有一个人会看得起你，自己都觉得自己应该在阳光下躲躲藏藏的人，阳光永远都照不到你的头上！"

"我是同性恋，我很正常，我应该平等地享受到阳光......儿子，你要这样对自己说，然后抬头挺胸地走出去，让那些还在怀疑的人看看，我是多么的优秀，多么的完美，有人不满，告诉老妈，老妈帮你一个个摆平！"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事情如果发生了就要勇敢地去面对，被人看不起也好，被歧视也好，不被理解也好，儿子，你都要相信自己，爱自己，尊重自己，鼓起你的勇气，坦然地面对一切，儿子你一定会赢得所有人的祝福的。"

"毕竟，这个社会已经变得越来越开明了不是吗？"

"当然也许对一些老古董来说是世风日下也有可能，但是一切事物都是在发展在前进的......"

"老妈？你是在劝我come out吗？"我给老妈倒了杯水，顺便偷偷擦了下汗，原来老妈教导起来的魄力丝毫不亚于她的妈妈......果然是遗传......

"那也没什么不可啊？"老妈笑了起来，接过水灌了一大口，"不管你做什么，老妈都支持你，你就是杀人了，老妈也会跟在你后面帮你毁尸灭迹！"

"老妈......"我已经无语了，但是不可否认，我现在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也许前路依然是荆棘满途，但是老妈的支持，让我觉得，我可以安心地走下去，再苦再累也没有关系。

我是同性恋，我很正常，我应该平等地享受阳光！

"我发现......老妈你的头上有光环耶......"我仰着脸，如同基督教徒看着圣母玛利亚一样，虔诚地看着说教完毕，站起身来准备去烧饭的老妈，恍惚间，我觉得自己看到了天使。

"哦呵呵呵，儿子真会说话......老妈今天煮八宝粥，怎么样啊？"

"哦？好呀，实在是太好了！"我开心地笑了起来。

老妈的八宝粥，和姥姥的红烧肉，果然堪称人世间两大美食。

我一边喝着粥，一边幸福地想着。

"老妈你的粥，还有领导的红烧肉......简直是神迹啊！"我感叹着，"便是星级饭店的一流大厨，也做不到这个水准啊！"

"吃起来......甚至有抚慰心灵的作用啊，什么不开心的事，全部都可以忘掉了......"我啧啧地称赞着。

"那是因为我们的菜里都加了一种特殊的材料啊。"老妈笑着回答。

"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那种材料是......"老妈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缓缓地吐出两个字，然后让我在一瞬间感动得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