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之风流云散————千寻

作者:千寻  录入:12-19

多少年未有过如此焦灼,甚至有些怕,那种害怕再失却的惧意如深藏的佳酿,愈久愈深。

 

心中最怕的是,推开那扇门,若已人去屋空,再寻不到他的身影,该如何?
他若象久远少年时那段刻骨铭心的岁月中一样,在自己眼前,再次无声无息的失去踪影。
那无疑是无法容忍也无法承受,即便是上天入地,海角天涯也要找到他,牢牢将他绑在身边,一生一世。
在少年时第一次为他所救,初次邂逅那样清澈粲亮的眼眸那一瞬,已注定如此。

 

即使那是只有痛和恨来维系的纠缠。

 

水黎耀深吸了口气,缓缓推开了那扇仿若重似千均的门。

 

"等了许久,你终于来了。"
清朗略带着些疲惫苍凉的声音,幽幽说道。

 

那人蓦然回首,他遥遥看去,落在他眼底的是刹那镇寂了天地的风姿。清癯苍俊的卓然如昔,苍白若纸的的容色更衬出他眉宇间的清奇俊美,水色的唇微微抿起,一抹淡定自若的笑意,若有似无,却是一身的高傲凛然,犹胜初遇之往昔。

 

窗外月色流宛,厅中一盏红烛灼亮,照在白色的衣袂上一缕晕黄,小小的暖如三月的花开,修洁苍白的手中握着一柄寒如秋水的长剑。

 

剑尖微微下垂,透着微冷的凌厉锋芒。

 

甫一开门看到他仍在的惊喜漫漫沉淀成心中隐隐的痛与惶惶不安。
水黎耀定定看着那双眉间心上无时可忘的眼,仍是澄似秋水,寒似玄冰,却幽深如梦魇。

 

一瞬不离,他缓缓吐出口气,"你果然在骗我,既然没中毒,你为何没走?"

 

秋亦岚瞥了一眼屋外此刻已赶来护主静侯在外的日天宫众人,目光又回到水黎耀身上,淡淡一笑: "而我确是着了那药的道,不过我自幼服尝毒药药性自然比别人解的快上许多。。。"声音顿了一顿,眼直直望着水黎耀,"许多年前,你就已知道,不是吗?"

 

尾音轻轻淡淡,听在水黎耀耳中却是有若雷鸣,心头剧震不已,声音竟有些微微发颤,"你,还记得当年的事,是不是?"

 

秋亦岚不着痕迹的别开眼睛,不去看他眼中痴狂颜色,"我从来都未说过我不记得。"

 

那样低沉的仿佛一声叹息般的语气,听来竟是如此熟悉,象极了许多年前初相逢即别离时的景象。
那清俊的玄衣少年,凝立风中衣袂翻飞,眼中流淌着寂寥的神情,遥遥回望。

 

光阴冉冉,逝水滔滔;这些年浮世沉浮,辗转红尘,每每想起当年也曾同他晨昏与共,浅笑柔眠,心中当年别离时烙印的伤痕就愈深愈痛,不可自拔。
寻不到那人,惶惶之间便找了许多或是眉眼间有些许相似的少年来聊慰思念。

 

直到九年前再次相逢,却是那种景况。。。

 

本以为当年的事,唯有自己印在心底,如今,才知晓邂逅的惊心,再见的惊情,曾经长伴长在的惊动--原来他都知道。

 

大喜过望,水黎耀望着秋亦岚的眼中几分痴色,急急走近身前,恍若不觉他的靠近,只想把那清瘦憔悴的人紧紧拥抱在怀中再不放开。

 

"别过来!"清寒如削冰断玉的声音,伴着手中秋水微寒的长剑一颤舞出一朵剑花, 笔直的指向他胸前,锋芒隐隐,利如冰霜。

 

生生顿住脚步,低头,见胸前衣襟已被剑气划开两道口子。水黎耀邪肆俊美的眉宇间浮出一丝微怒,沉声道,"秋,以你此刻的身子,难道还以为能胜的了我吗,我不想伤你,把剑放下,让我为你疗伤。"

 

秋亦岚容色如雪苍白,眼中映着那十数年未曾有一刻忘记过的脸容,竟有些微微晕眩,笼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任指甲陷落掌心,细微的刺痛让他坚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暂时忘却因功力失却泰半的虚弱困顿。

 

牢牢站在那里,看定他,舒展开的眉峰间一抹淡定自若的从容,幽幽问道:"在你心中,我是何人?"

 

水黎耀万万没想到他会问这话来,一时茫然无言。

 

"我是辉夜教的教主,是他们口中的中原武林第一人,还是,如今夜教即覆,我只是失了势力的阶下囚。。。"

 

声音略低沉了些,心隐隐的痛与羞耻,寒星般的眼,一烁,眸中蓦然光华盛放。
"还是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让你耗费了些心力才到手的禁脔?"

 

看着目光炯然的秋亦岚,心下一绞,竟是痛得厉害,"不是,不管你是何种身份,在我心中你始终都是秋,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再放开你 。"
"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从来不知我的心意?"

 

沉寂良久,良久,静谧到只听到彼此沉重的心跳声。交织纠缠的目光,深远而悠长,映入眼底深处,一纤一毫,重捶轰入。

 

似是终于自往事的沉湎伤怀中醒来,秋亦岚摇摇头,轻轻报以一笑,"可惜,你有你的执着决绝,我有我的傲气霸骨"

 

轻叹了口气,垂下眼帘,复又说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你我,从未有过可能。"

 


29
见那熟悉的眼,漫漫沉若秋水,微寒轻黯的淡然,水黎耀心中骤然的痛楚,转瞬已明了一切,却还是不愿放手,也决不能放手。

 

"我明白,不过却做不到。只要能留你在我身边,我可以不择手段。。。可是,我若愿意自此同你海角天涯,不问世事,世上再没有辉夜教,也无了日天宫,你可会答应?"

 

秋亦岚眼中光华一闪,便转瞬即逝。再次摇首,敛眉,抬眼,傲然道:"如今,只愿堂堂一战,胜负由命,生死在天!若还念着当年相救的情分,便答应我。"

 

水黎耀心中痛悔至极,声音却哽在喉间发不出来,倏忽目光一凛,恨恨道:"若要我答应也可以,你若输,就由我处置。"

 

秋亦岚执剑的手轻颤了一下,本是苍白的脸色已是血色尽失,点点头,却是宛然一笑:"你当真要如此坚持,。。。好,我答应你。"

 

笑意掠过清俊容颜,光华照眼欲眩,灯下相视,他分明觉到身体里有什么在这笑意里失去,胸口空荡荡的,有一点情愿的痛楚,莫名的怅惘。

 

于心中,其实都已明了,在他提出这一战的赌注之时,不管是胜是败,结果都已注定。

 

往昔恨仇,彼我恩爱,都归了寂灭。

 

可是即是明知如此,心里也知,他再也放不开手。
即使再痛苦,也抵不过若然再看不到他身影的痛楚,即使,往昔之情分,如今只余狠意犹存!

 

心念已决,水黎耀眼色一厉, "出招吧!"三字尖而惊疾,袖中寒光一明而灭,那柄陨星剑已堪堪刺出!
见的那剑势迅猛,秋亦岚屏气凝神,落日剑光华如流星飞坠,正迎上那森冷剑锋。

 

风雷电闪,剑势如宏,转瞬之间近二百招已过,两人皆是剑术高深绝妙,是以依然胜负未分。

 

饶是如此,情势却是暗流深藏,绝无面上那般势均力敌。

 

秋亦岚额上已浸上一层清汗,掌心冰冷木然,这几日被他需索无度身体本就虚弱,更有适才运功将全身内力散了半数,真气大为不济,身体已如强弩之末,此刻,仅靠心中信念支撑,才得以未颓然而倒。

 

辉夜剑的精髓在轻灵飘渺似真似幻的剑意,可惜,剑意源源,剑气却因力将枯竭而渐缓,此消彼长,水黎耀手中的陨星剑势更疾。

 

心上多了几分惶急,胸口竟是一窒,喉间随即涌上腥甜血气,咬唇生生压下了,剑却终于偏了偏,斜斜贴着陨星剑锋而上。

 

他自知内力如今与他相去甚远,所以原想与他凭绝世的剑招缠斗而不近他剑身。
如今疏忽错手,竟与之正面相迎,心中自忖定然会被那剑上贯注的内力激荡,恐是要败在此刻。

 

未想到手中只是微颤了一下,剑锋已滑过,惊疑间望了他一眼,随即剑尖一振,挽出一朵剑花再揉身攻上。
却在那惊鸿一瞥间,看到了那斜挑着的狭长凤瞳中闪耀的复杂神色。

 

只那一瞬,心中已然明了,他只运了五成功力在剑上,同他缠斗而未用深厚内力荡开他的剑,分明是想让他脱力而败,也不想无意间有任何闪失伤了他。

 

心中一痛,决绝之中涌上几分柔意,却不知是一丝欣幸,还是了然。

 

只是,他是秋亦岚,他掌心长剑所系的是千万教众的性命与自身的荣辱尊严,败不得!

 

思及此处,只觉有一股飞腾的、激烈而决绝、超越的心志油然而生。

 

眼中光华惊绽,一烁,星芒凄清,随即沉如秋水般淡定。
曾经少年时候为救他力战群敌时迫不得已用过的心法"天魔解体",在多年后的今日,再次施展,只是对手换成那时拼死相救意气相投的他。

 

将全身已近力竭的真气汇聚于一线,竟激发暴增出十倍功力,霸道凌厉。

 

心中明了,此刻身体虚弱不堪,用了那心法定是万万抵受不住那反噬之力,却无丝毫悔意,只隐隐觉的心安。
是的,心安,这最后一击许是可扭转乾坤,如终是不能,能如此离世前与他堂堂一战,也了无遗恨!
他清啸一声,剑光胜雪,带着清寒若万年玄冰的剑气凛凛而去。
一招出手,已无招无式、无意无相、无机无心、无生无死!

 

璀璨如流星,迅疾如奔雷,正是辉夜剑中最为决绝狠厉,一损俱损的"浮生若梦"--所有的生生灭灭、恩怨缠结、悲苦喜欢,俱在这一招出手中了断!

 

三道匹练般的剑光消融在一处,堪堪闪过了险恶至极的三剑,水黎耀竟已是汗透重衣,回身迎击时看到那若雪的苍白神色,心中大震。

 

那般凄如鬼魅的容色,多年前也曾见过,怎会忘却,秋那时重伤三月未愈,险些落下了春寒时咳血的病根。
当年是为救自己,而如今,他竟被自己逼迫的非要再用这心法,他如何抵受的住?

 

恼恨不已,又是心惦他所伤,心思千回百转间第四道剑芒已至,胜雪的清寒冷傲,虽迟,剑光更盛,转瞬间即定在眉宇前。

 

水黎耀气运于剑,贯注了倾身之力想一击卷落他长剑,长剑破风一击,自上而下迎上!
却在那倏忽一瞬,看见他身后幽光一闪,竟是日天宫喂了剧毒的独门暗器红莲火。
一念方动,还未及喝止,那幽光已激射向秋亦岚!

 

"小心!"那一声话音刚落,眼前便扬起一大蓬血雾,凄美如彼岸花开,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在额上,竟有一丝灼痛。

 

秋亦岚垂眼看着手中长剑,已有一半没入水黎耀的胸膛,雪亮的剑锋被浸染的红的触目惊心,而本拟会同落日相碰的陨星剑尖垂落,地上几盏利器在烛火下散着幽光。

 

心如明镜,已明了那几乎被天魔心法操控了心志忘却了心意的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

 

手有些微颤,声音梗在喉间,痛极。
"你为什么救我,你该知道,我下手绝不容情的。"

 

微微咳出口血,轻颤间剑又没入半分,却是毫不在意,只是定定望着他寒星般的眼,水黎耀微微一笑:"我知道,可是当时我怎么顾及到这许多,心里想的只是绝不能容别人伤了你而已。"

 

秋亦岚眼睫轻颤,看不出眼底神色,握剑的手指却是紧了又紧,直现出一抹青色,却是稳稳的没有刺进。

 

屋外的一甘人等见了如此情景,方才知晓宫主对这人竟是如此痴情,而竟因暗算他而累宫主重伤,登时仓皇不堪,想起宫主处置人的手段却生生不敢离开,只得噤若寒蝉的留在原地。

 

沉寂良久,那凄红的血殷殷顺剑锋流下,在地上已积成一滩小小血洼,空气中静谧的仿佛可以听的到生命随着那涓细的血流而流逝的声音。

 

"不能容别人伤我,伤我最深的那人,本是你!"清朗的声音搀着几分漠然的苍凉,淡淡说道。

 

"我知道你恨我,若想报仇,此刻只消动动手腕再刺进半分,便可终结我的性命,我绝不还手。"

 

秋亦岚抬起眼,仔细的看向他,英俊邪肆的面容因失血过多而显的惨白,斜飞入鬓的眉峰因痛楚困顿的轻蹙起,眼却是一瞬不离的望着自己!

 

心下隐隐的痛,然后那痛楚便漫漫流散到四肢百骸,他别开了眼。

 

水黎耀感觉心口是已被贯穿般的痛楚,随着血流越来越多竟已有些微寒。却不想动,不想挣扎,此刻只想好好再看着他。看到他眼中掠过一刹迷离,立刻平复如故;本已渐渐昏沉的神志倏忽清醒起来,勉力伸手覆住了他握着剑的手,掌心竟是一片冰冷。

 

"你能否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后悔当年认识我,救过我的事?"

 

手上的触感比冰还寒冷,只觉那人掌心处有着练剑人独有的粗糙坚硬的茧。。。
他狂傲的眼中,如今写满期待与彷徨,那分明是心底深藏的惧意,如今被他毫不设防的显露在眼底,那样的明澈,一如初相逢的时候。

 

月华无孔不入,铺落满地,隔在俩人之间,如隔天涯,深渊万丈,不能逾越--
一如和他,自相识伊始,已然注定。
如浮光掠影,他咄咄逼人的温柔,睥睨万物的犀利一一在目,而自己总是仿佛无路可退的惶惑,不应该是这样的。心中一个声音如是说着,却不知道错在哪里。
 
只知道,不想再骗他,更不想再骗自己。

 

秋亦岚静静望着他,将那同样苍茫的,几与他纠缠了一世的容颜刻入心里,片刻,展颜一笑,"其实,我心里从未后悔遇到你的事,你可知道?只不过,天意弄人。。。"

 

幽幽落落的话到尾音,化成一声黯然的叹息,秋亦岚轻而快的拔出那柄剑后便迅疾点了他几道穴位止血,未有丝毫迟疑。

 

水黎耀心中激荡不已,只觉有暖意缠绵心口,长久以来深埋心中的痛楚与惊惧已远去,连那剑拔起的一瞬的激痛都恍然未觉,只是一瞬不离的看着他遗世而独立的笑颜。

 

终说出了心底深藏的话,了却了心愿,秋亦岚心神一松,便再也抑制不住从拔剑时就不断奔涌的凌乱气息,胸口沉窒,一大口鲜血激射出来,正落在水黎耀紫色的衣袖上,浸染出大片沉重晦暗的色泽。

 

"秋!"伴着那声惊呼,他只觉身体已经脱力,五脏六腑痛的移了位,恍惚间落入一双温柔的手臂将自己护在胸前,熟悉又陌生的温暖而坚定,怎能忘怀?

 

沉沉堕入永夜之前,他抱以轻轻一笑,声音飘忽的细不可闻:"耀,这次究竟是你胜还是我胜呢?可惜我等不及了,下辈子再比剑吧,我断不会输你。"
30
本是欣喜若狂,谁料竟是变故迭起,水黎耀脸上血色尽失,那一下挣动胸前创口又涌出许多鲜血来,却是感不出痛来,颤着手轻轻抚上他胸口。

推书 20234-12-19 :印————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