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奴隶到将军————木呗[上]

那个黑发少年在杰西的注视下，第一个冲动是紧张地抬起手，想掩住相貌，可手在半途却突然被他咬进嘴里，眉宇间同时露出痛苦难耐的神色，然后就看他居然慌不择路，向着秀刀的寝舱冲去。
杰西连忙想踏前挡人。
少年的身形速度根本不是人类的，直接从杰西旁边无声掠过。就算是以杰西的眼神，也只能抓到一个瞬间的影像，那是少年跟他擦身片刻时瞟来的一个飞快的眼神。
但这个影像就足以让杰西的动作慢了半拍。
杰西惊讶地看见，少年的眼眸和牙齿，已经变成与常人无异。精致的相貌，优雅的肢体，在隐去所有野生动物的形迹后，让他自然显露出都市生活中的娇嫩无害外表，吸引人的同情和保护欲。连这股不接受陌生人搭话的劲头，如果是在闹市街头，也肯定会让不知情的人觉得那是羞涩而没有社会经验者所该有的正常反应，不禁心生宽容和照顾的心思了。
那少年已然趁此机会打开秀刀的舱门，奋力冲入，随之"碰"的一声撞上门。
杰西这才反应过来，紧追去秀刀的舱门前，想一下，沉声对门内道，"不论你是谁，立刻开门--就用刚才你使用的秀刀的门卡。"
门里毫无回声。
杰西干脆退后一步，拔枪点射。青烟中，秀刀的门锁洞穿，门无声地开了。杰西没有收起枪，直接踏进去。
"嘎"的一声，同一时刻，秀刀的内舱门也打开来。
身材高大的秀刀穿着睡袍从里面慢吞吞向外晃。
"怎么啦？"秀刀边走还边刨似乎被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眼睛也迷迷糊糊地半睁半闭，直到视野容纳进惨遭破坏的舱门，还有静静持枪站在门旁的杰西，眼睛才微微睁醒些，"杰西？我的门？我的门！"
杰西没回答秀刀的哀嚎，快速巡视一圈内外舱和浴室厨房，才过去问，"那个少年呢？"
秀刀已经在这工夫完全脸容清醒，正换上军服，同时抱怨，"居然用这种方法叫我起床！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去哪请我吃夜宵！"
杰西打量一会秀刀。
"哎，干吗一脸活见鬼的样子！你是不是疲劳过度，大脑失调？该好好休息一下啦！"
杰西垂下眼，忖度一下，没去提刚才一晃到底看到什么，以及为什么之后在秀刀房内却又什么都没找到，只是简单收起激光枪，道，"军官休息室二十四小时提供饼干和红茶。"
"好！正好让你请客补过！"秀刀气势汹汹地押解杰西出门。
"你自己去吧，报在我帐上。"杰西补充一句，掉头走回自己的寝舱。
"......"身后是秀刀罕见的沉默。
杰西在舱内随手翻了两下，就听到隔壁陡然传来咕咚一声巨响，音量大得在寂静的深夜似乎都有回声了。杰西抬头望望那边，还是拿起枪，走过去。
这次可以听到，秀刀的门里正传出痛苦的呻吟，音色也比秀刀的年幼。
杰西迈进门，浏览一下四周。室内仍然象他刚才进来时看到的那样，到处都是媲美鬼片的古怪线索：胡乱塞进换洗衣堆里的小号军服，被动物利齿咬断的金属刀叉，半天之间就受暴力砸变形的金属行军床......
屋里的人大概耳力很好，捕捉到杰西进门的轻微脚步声，呻吟嘎然而止了。
但仍有一种人类的耳膜几乎感觉不到的低频波在回荡，那是竭力压抑的沉重呼吸声。
杰西走进内舱，里面没有人。
突然，又一声难以自抑的喘息响起，来自浴室门后。
杰西闪过去，飞脚踹门。然后，他就看到浴室洁白的瓷砖地面上躺着一个人，居然是那个狂野少年。
少年全身赤裸，还泛着泡沫，只在腰下围着一块大浴巾，看来是刚才沐浴中出现了什么意外。这意外让他纤细的身体此刻扭曲成古代宗教受难雕塑般的形状，全身都在挣扎中泛出闪亮的汗水。尚在雏形但已线条清晰的肌肉，于皮下绷紧，让还没发育完满的单薄胸腹四肢露出一种打破和谐的视觉效果，即张扬着骄傲的力量，又未脱出青涩期的柔弱。喘息中，两只雪白尖利的小犬齿，从少年的薄唇中露出一点点，寒森森的。
少年也看到杰西，他的锥形瞳眸立刻缩得更细，撑起手臂，奋力向旁边的小矮柜倒退。那上面放着好几样军旅常用品，最亮的是一枚匕首。
不想急于开枪，杰西抢先扑向匕首。
少年虽然忍受着不知名的巨大痛苦，却竟有着恐怖的力量，趁杰西经过他时，斜刺纵身一扑，细韧的手臂居然挥出非人类的力量，不仅打飞杰西手里的激光枪，而且把他整个人甩到墙壁上。
杰西在半空中的最后时刻才及时倒转身，脚尖轻点一下墙壁，侧空翻落回地面。这是飞行球场上运动员们常玩弄的招式，目前唯一的区别是舰内模拟的日常重力场是飞行球场上的近百倍，所以让杰西的动作看来大大增加了惊险度和刺激度。
少年的动作也异常敏捷，只这么一瞬，就已抢到激光枪。他身体一虚倒回地面，但手指仍是很稳地扳开保险，让一点红色光束准确地瞄向杰西的眉心。
被这样敌意地威胁，杰西却突然平静地开口，"别开枪，我没恶意，只是来找朋友秀刀。"
少年听杰西提起"朋友"两字，机警的锥瞳爆出一星火花，虽没应声，但手上的枪也顿住不发。可巨大的痛苦似乎仍侵袭着他，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一减弱，就让他虽然全力忍耐仍在瓷砖地面上重新扭紧肌肉，让人不知道他的胳膊能持续稳多久不会把枪抖走火。
"要帮忙吗？"杰西慢慢抬脚，靠近那个少年，并注意使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被看清，以示没有敌意。
少年用复杂难测的眼光看着杰西靠近。
杰西却猝然发动，扑到少年身上，手脚并用制住他的关节，夺走枪远远扔开，再拽过预先看好的矮柜上一根同匕首并排而放的军用强纤绑绳。
"哎，住手！"少年终于惊叫。
但杰西已经干净利落地把少年的双手合拢捆住，绑在一根金属扶栏上，这才向后一跃，借势躲开少年踢起的长腿。
争斗中，少年的这一脚自然而然带出杀人的力量，落地时不仅砸碎了一大片瓷砖，连瓷砖下面的金属舱板都给砸出个大坑，露出和下层舱室之间的管道线路隔层。
杰西远远退到安全区，捡起枪，回望少年。
第038章
"你......"少年想说什么，挣扯双腕。
金属扶栏立刻不支变形。
但之后，少年就不得不放弃这个努力，因为他必须用全部力量来克制新一轮的呻吟。看他咬紧牙关，对着体内较劲，倒似乎那里藏着什么猛兽。
下一刻，杰西也说不出话来了。
少年一直盯着杰西看的锥形豹瞳，渐渐幻化开，形成漆黑的人类圆眸。微张着喘气的嘴里，一对漂亮的犬齿也缓缓收缩成普通人无害得多的短平貌。
那个怯生生惹人怜爱的少年再次出现。
杰西屏住呼吸。
少年继续在杰西面前变化，身高挺长。新展现的四肢强健修颀，肩背也结实宽阔，消弭了未成年形状的幼弱感。野性的精致小巧面孔，也被洒脱率性的成熟味道所取代。
出现在杰西面前的，赫然是秀刀那张面孔。
秀刀仰躺在地上，双手被绑起不了身，只能心思不定地瞧着杰西。
杰西先是吃惊得合不拢嘴，但之后细看秀刀的神态举止，那股骨子里的混乱节目制造者气质，根本不是别人能学得出来的。
杰西上前，给秀刀松了绑，一言不发望着他。
秀刀被杰西这么望住，反而下定决心，抖抖手腕站起来，哂然一笑，"还是让别人看见了。"
"......刚才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那是你......？"
"不错。"
"难道没有更多的解释吗？"杰西没有被三言两语轻易堵住追问。
秀刀犹豫一下，才在杰西的炯炯注视下慢慢道，"......知道涅磐方程式吗？在没有小渡轮的情况下，我必须使用一种方法从相望滩星群进入断鹊桥星团。"
杰西想起威廉曾经告诉他秀刀的事，"那个传说中进入相望滩黑洞会发生的零概率基因变异？"
"不错，零概率事件并不是不发生，而它就发生在我身上了。"秀刀坦然承认，毫无沮丧或后悔的样子。
"你可以去找医生治疗。"杰西按照最常规的方式建议。
"为什么要治疗呢？我这样很好！"听到杰西毫无恶意的建议，秀刀却突然轻蔑地扬起下巴，大步走出浴室，把杰西单独甩在乱糟糟的浴室里，"我就知道别人会说这些，连你也不过如此！实话告诉你，我这种变异与众不同，已经进入银河系自然进化所无法形成的状态，凭咱们积累的那些医学经验，根本不能逆转。否则相望滩黑洞也不会至今无人再次问津。医院接到我这样的患者，恐怕第一个反应，就是要送进研究室切片解剖。"
"这就是你刚才担心我过来的原因？"杰西毫不介意秀刀的态度，站在后面继续问。
"不过你的反应也太镇静勇猛了。"秀刀不再回答杰西，却开始转换话题，做出认真打量被杰西破坏的大门的样子，还开起玩笑，"虽没我这样的超能力变身，能量爆发出来倒也不小。"
杰西没说话。
秀刀停住等了等杰西的回应，却什么也没等到，他陡回过身，瞪视杰西，"你觉得我那个形貌不顺眼吗？"
"没有。"杰西平和地对视秀刀神色不善的眼睛。
"你......"秀刀眼神转换几下，在杰西湛蓝色的眼眸执意注视下，又仓促地收回凶巴巴的目光，低开头，"......你在质问，我没有一开始就告诉你？"
"......"
"就是这么回事了？可是谁会到处宣扬？更何况，现在的变身还不能百分之百控制，很容易被钻空子！"秀刀居然也会向旁人解释他的言行。
"你......？"
"你看到我那副样子的时候，是什么态度？居然跟见鬼似的！"秀刀又开始情绪化暴躁起来，"想象力太差劲了！怎么了？一个人两副模样！有这么可怕吗？"
被秀刀大力指责，杰西却开始主动向他走去，并问出似乎跟当前不相关的事情，"你那副身体，有名字吗？"
"呃？"秀刀没反应过来。
"如果没有，就叫无双吧。"杰西走到秀刀面前才站住，"不管是什么外貌，大脑和心脏都是你自己的。"
"......无双......？两副身体，却叫无双......"秀刀怔怔重复，过了一会，他才抬起头，笔直望向杰西，黑眸重又恢复明亮锐利而充满自信，"我喜欢这名字！"
"我也喜欢。"杰西温和一笑，放松下脑部和四肢的神经，动身向外走，"没事就好，早些安睡吧。"
"哎！"秀刀却冲过来，拦住杰西。
"我不会告诉别人。"面对秀刀突前突后的言行，杰西满脸体谅，尽管他其实比秀刀还小两岁。
"我、我不是......我只是想说......这个名字......我真的很喜欢。"
望着秀刀的火热黑眸，杰西心里突然涌出一个想法。
＊＊＊＊＊
第二天，杰西给秀刀送来一些从网上下载的杂志和影像。
秀刀翻翻一看，"少年服装时尚杂志？甚至还有指导初出社会的少年郎怎样学做彬彬君子的影像教材？你、你这是......"他的脸色突然惨白，腾地站起来，"你、你竟敢嘲笑我！我还以为你、你会......"
杰西没有退后，"你以后会明白，多出这么一副相貌和力量强烈反差的身体，是多么有用。"
"有用？我不知道阅读缺乏军旅味的服装时尚杂志有什么用！我只知道怎么开枪！要不要我现在对着你的脑袋开一枪做个示范？"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杰西耐心地跟他解释，"那样的身体和容貌，需要有相称的衣服和言谈来搭配，才更符合人们心中的思维定势。"
"呃？"
"这对你隐匿形迹混进危险地区会有些帮助吧？"
＊＊＊＊＊
威廉再次见到杰西和秀刀，是在半个月后。他和杰西双方的先头部队已然碰头。两军开始清扫战场。威廉当时听说杰西的指挥部到了旁边的星系，下一刻就看见自己正单人驾驶着一只小巡航艇直飞过去，连个护卫也没带，尽管四周仍不太平。
杰西率军跟威廉完成前后夹击，尽管对手实力大增，速度却比上次威廉横扫断鹊桥星团要快了三倍。而他在这场战事中，也创下全军总指挥一连报废十七艘旗舰的最高纪录，平均每天报废率大于一艘。
每艘旗舰都按保罗的指示改名为"劲风"号，所标的那个巨大的艺术体银色金属徽记，也都同样刚硬而狂暴。
在威廉于杰西的驻地见到他本人前，发现"劲风"这个符号已经在他麾下舰队到处泛滥。就连那位接待威廉的军官，年纪明明已到了当追星少年父亲的阶段，都在座车侧视镜旁插着一面扬起"劲风"符号的蓝色小旗，同时还对威廉解释，"杰西准将的贴身机要副官秀刀中校讲，蓝色象征着勇气，这是准将家乡的说法。"
威廉早就听说秀刀已安全无恙地返回舰队，这回再次从别人口中得到确认，先松了一口气，接着又郁闷起来，"秀刀是杰西的贴身机要副官？这是他自封的吧？"
"啊？可是秀刀中校确实天天走在杰西准将身旁呀？"
"真的？那他什么时候升中校的？"听到秀刀升官的消息，威廉气愤不平，开始在肚子里揭老朋友的底，做战两个月半，秀刀那家伙可是足足休了两个月带薪假。
"杰西准将亲自填的空白任命书。"回答的人一脸羡慕，"秀刀中校可厉害啦。我军的好几次行动，都是根据他不知从哪获得的一线情报策划的。"
第039章
威廉正和那名军官坐在陆上车里边行边聊，却骤然听到路边所有的人都开始激动大喊"杰西！杰西！杰西！杰西！"带着一种原始人跳舞的节奏，震得人立刻血脉贲张。
那名开车的军官连忙降低速度，落下车篷，两眼发光扬着脖子向外看，"我怎么忘了，现在是杰西准将探望伤员的时候！准将天天都要去医疗区，一张床一张床地查看新到的每一名伤员。"
"现在全军重伤员都被转送到这里疗养，每一个人都看不是很辛苦？"
"是呀，杰西准将一待就是一整天。有些伤员头上缠满纱布，看不到脸，准将就抽出伤员的胳膊仔细地握一会。尤其是那些个头小，胳膊细的，又昏迷过去的，准将还会跟医护仔细询问姓名和伤情。"这个军官脸上满满一副自己怎么没摔胳膊断腿的遗憾表情。
正说着，威廉就看到杰西果然从一片比别处更讲究卫生的临时军营里走出来。
在路上来往行走的士兵都站住了，齐齐望向他"杰西！杰西！杰西！杰西！"有节奏的喊声也更响亮振奋。
杰西却是一副什么都没注意到的表情，而且他脸色灰白，似乎比昼夜不停在战场上奔波厮杀时还要憔悴。那是一副失魂落魄并且深负自责的痛楚表情。带着身后无数的辉煌战绩，却用败将才有的颓然姿态站在伤兵医疗区前，如此对比，反更流露出男子汉的醉人魅力，让人心生要生死相随的极度渴望......
威廉骤然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什么倏忽而来的东西锋利抓过，速度快得让他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