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依次落座,表面上很平静,但从这些人闪烁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们都在打着朦胧剑的主意。
"此剑乃天帝亲赐,命我携此剑巡查各大门派,如有图谋不轨者,杀无赦。"
如果说刚才那些人仅仅是打朦胧剑的主意,现在他们却是在想另外一件事了。大家都知道,如果聂小文丢了朦胧剑,就算他是少主的心腹,天帝也是决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当然聂小文决不会自己丢掉朦胧剑的,这便需要他们的努力。只要聂小文一倒,他们就能有更多的机会得到天帝的重用。
可以说这就是树大招风。
曾经横行塞北以性格暴躁著称的鬼手无常,早已沉不住气了。自己自从归顺天帝以来,十年才混到一个小小的聚宾馆执事。聂小文不过是少主身边的一个谋士,十几岁又不会武功的娃儿,凭什么高高在上对他们指手画脚,应该当众夺下朦胧剑,出出他的丑。
鬼手无常的想法基本上是对的,但他犯了一个最致命的错误。
聂小文看见鬼手无常悄然起身过来,眼中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如果鬼手无常当时看到了聂小文眼中的得意,他就不会那么莽撞的上来了。
可惜他没有看到。
"如果你想得到朦胧剑的话,"聂小文轻轻地说,"我当然拦不住你。不过,你得到了朦胧剑,能活着走出聚宾馆吗?"
的确,先不说天帝宫中的侍卫是否会放过他;就算这厅中的众人,哪一个不想把此剑据为己有?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剑安然离去。
鬼手无常顿时僵在原地。
其实人最致命的弱点就是贪。
为了一己私欲,他们互相残杀。
有些人为了达到目的,不顾别人的生死;更有甚者,就连自己的家人也不放过。
秋风瑟瑟,已是初秋。
不知何时议事厅的门口出现了一个黑衣蒙面人。他手里拿着一把刀,刀身也用黑布缠着。他优雅的倚在门口的阴影中,只有眼睛露出锐利的光芒,像两道利刃,仿佛随时都能插进你的咽喉。
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是每个人都知道他就是武刀。
聚宾馆的人渐渐散去。他们已经打消了明着抢剑的想法。他们唯一能选择的就是击败所有想抢剑的人,或是与所有想抢剑的人联合。
真正意义上的联合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个人都有私心。
聂小文对今天的大会是满意的,因为他的网已经撒了出去,剩下的事就是等待鱼儿游过来。
这究竟是一张什么样的网,他等待的鱼儿又是什么呢?恐怕只有聂小文一个人知晓。
初秋的夜风虽不冷,却有着一丝凉意。
聂小文回到他的住处,等待他的第一个战利品。
猛然,一个包袱状的东西笔直地飞到聂小文的书案前,不差一毫的落下。
聂小文并未吃惊,因为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聂小文恭迎少主。"聂小文抱腕恭身向门外施礼。
"不必多礼。"杨睿飘然进屋,"鬼手无常的人头送给你当礼物。想不到竟有人想在天帝宫中闹事。"
"属下这次的计划就是帮助主公和少主判断那些人对天帝宫的忠心程度。"聂小文谦卑地站在杨睿的身侧,毕恭毕敬地汇报着。
杨睿转过身,仔细地看着聂小文,看着他俊美的脸,看着他清瘦的身子。他不明白那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究竟是哪一点吸引了他的目光。为什么每次见到他,自己都不愿把眼睛从他身上离开。有那么一刻,杨睿想:如果聂小文也抬起头来,他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自己呢?只是他知道聂小文决不会抬头看他,除非他命令他这样做。"小文,不论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会相信你的。"
聂小文心中涌起一种感动,但是他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他感觉得到杨睿一直在看他,他也很想看一看杨睿到底是用怎样的一种目光在看他,是怀疑、是迷恋、是嘲讽还是不屑?答案并不重要,他只是害怕与他四目相对,害怕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波动。
月隐入云中,大地在黑暗中无奈地睡去。
三
百里雪燃出道的第一天,就发觉江湖中人最关心的一件东西----朦胧剑。
他也曾经听过朦胧剑的传说。
但他并不急于把此剑抢到手。
现在夺剑的人基本上可以分为三大势力,他们之间互相争斗着、消磨着。
百里雪燃想做的事情就是看三大势力互相削弱,最后坐收渔人之利。
这也正是聂小文所作的事情。
不过究竟谁收的利更大呢?
秋雨绵绵。
大地萧瑟。
落英岗上一人独立。他仿佛不知道在下雨。
当年的七英已不复存在,将近二十年的风吹雨打消蚀了有关那一战的所有痕迹。唯有巨石上的"落英岗"三个字格外清晰,猩红色的字在雨中狂笑着。
那人用手摸着那三个字,摸过的地方笔划全无。岩石平整光滑,好像从没有人在此刻过字一样。
"哈哈!不愧为七英的传人,刚出道三天,就敢毁去四煞留下的字迹,公然与天帝宫为敌。有志气!"从一棵大树后面闪出一道瘦长的人影。此人面貌极为普通,但普通的面孔上现出与众不同的高傲与狡诈。他便是江湖第二大帮派金银帮帮主金寿竹,也是三大势力中的一势之首。
百里雪燃没有理他,飞身向另一棵大树。只闻金铁相交之声,片刻一道黑影落荒而去。
"阁下的越王钩果然厉害,仅用十招就击退了聂小文的血影卫士,佩服佩服。"金寿竹笑赞道。
百里雪燃暗自心惊。好狡猾的老狐狸,光听声音就能知道来人是谁,我使的是什么兵器。他果然是在试探我的武功,幸好我没出全力。
百里雪燃并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实力,现在尽量收敛锋芒,对自己十分有利。
"在下金银帮帮主金寿竹。阁下的身手在年轻一代中实数少见,希望阁下能与本帮合作,共同夺得朦胧剑。到时定可名动江湖。"
"晚辈会考虑的。"
金寿主干笑几声:"那我们改日再会。"
百里雪燃心想:朦胧剑到底有多大的魅力,竟然使金寿竹亲自出马到处招揽人才。以金寿竹的性格,不达目的是决不会罢休的。日后想要甩开这只老狐狸还真不是易事。
一里外的树林中停着一乘白色的轿子。轿帘低垂。适才败走的那名血影卫士跪在轿前。
"属下无能,办事不利,请聂先生降罪。"
"你能活着回来,已是难得。"聂小文微微一笑,百里雪燃本可一招就要了血影卫士的性命,只不过不想过早暴露实力所以用了十招让这个卫士逃走,果然有点心机。他也不多解释,只是淡淡道:"去吧,没你的事了。"
"谢聂先生开恩。"
一转眼,轿子已走。血影卫士也不知去向。
雨还在下,一切如故,好像这里什么也没发生过。
秋夜。
正是十五月圆时。
楼前月如水。淡淡的,幽幽的。
是谁独自一人在楼上,品尝着寒蝉凄切的韵味?
一纸白笺。
"谢姑娘,今晚在下有要事在身,不能赴约,请见谅。"
"他一点都不重视我。"她拿起一面菱花镜。
镜中映出她绝世的容颜。
突然,镜中温柔的眼波闪出妖异的光亮,仿佛她的内心起了某种特殊的变化。
"我爱你,可你却对我不屑一顾!我恨你!我恨你!"一阵撕心裂肺的嗥叫。
很难想象,那声音发自那么美丽,那么温柔的少女之口。
她就是一代大侠谢可的独女谢焰。
她现在已接近疯狂,她的心里正在酝酿着一个残酷的复仇计划。
就是因为那个人的一次失约吗?
不,地上已有十张同样的纸条。
被人拒绝十次的滋味是什么样的?你尝过吗?
同样的月夜下的另一个地方,百里雪燃笑了。因为他想见到聂小文,聂小文就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仔细打量着身前的少年。约摸十八九岁的年纪,却无丝毫这个年纪的少年应有的稚气与狂傲。那深邃的目光更是与他的年纪不相符的。少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虽然两人近在咫尺,但中间似乎隔了一层很厚很浓的雾。扑朔迷离。
"你真的就是聂小文?"
"不错。"聂小文静静地站在那里,"你就是赵忠英的弟子百里雪燃?"
百里雪燃没有答话。
聂小文也没有说话。
屋子里很静,静得让人有些不安。
片刻,"你不怕我杀了你,夺走朦胧剑吗?"百里雪燃突然问。
"你想我会带着朦胧剑来吗?如果你杀了我,世上还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朦胧剑的去向吗?"聂小文讲话的时候很平静,好像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百里雪燃一惊,同时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他一向自负自己的聪明才智,而眼前的这位少年,虽然年纪轻于自己,可无论胆识与智慧都实在令他佩服。如果天帝有这样的人才辅佐,那么自己推翻天帝宫的心愿恐怕很难实现。
百里雪燃忽然想试探一下聂小文究竟会不会武功,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于是他伸出手来,狠狠地打了聂小文一个耳光。
聂小文根本没有闪避,那一巴掌结结实实得打在他的脸上。身形晃了几下,嘴角溢出鲜血。没有怒,没有惊慌,只是淡淡地笑了。
他的笑原来这样美,百里雪燃竟看得有些痴了。
"你如果知道我小时的经历,就不会这样做了。想要试探我会不会武功,就算砍我几刀也不会知道答案。不过你是个聪明人,同样的机会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聂小文的手暧昧地抚上百里雪燃的衣襟,在他胸前悬着的半块玉璧前停了一下。随后,一乘白色的轿子飘过,聂小文转身走入轿中,消失在夜色里。
只有惊愕的百里雪燃呆立在屋内,很久都没有缓过神来。他只觉得刚才那一刻聂小文的声音很轻柔,听上去有些许迷离和忧郁。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种幻觉,好像看见聂小文穿着雪白的衣服在红如血色的花瓣雨中翩翩起舞,带着倾倒众生的笑容,宛如谛落凡尘的仙子。
关于聂小文的过去,江湖中几乎无人知晓,他的身世更是一团谜。
四
天帝宫洛阳分坛,竟也是一处雅致的院落。
北方实在难得如江南园林一般清秀的花园。不大的园子以轻灵为胜,东筑假山,面山隔水为廊,廊尽度桥,建水榭,旁列小筑,名隐如舟。临流有漪澜亭,池北花墙外为听雨楼,与池南倒座高下相向。
亭台山石,临池伸水,如浮波上,得水园之妙,又能以小出之,故山不在高,水不在广,自有汪洋之意。而高大建筑,复隐其后,以隔出之,反现深远。而其紧凑蕴藉,耐人寻味者正在此。
杨睿很喜欢这座园子,他觉得这院子就像小文,不显锋芒,却蕴着一种神秘的气质,水波不兴淡若莲香,却可以让人不知不觉沉迷其中流连忘返。
今天杨睿坐在漪澜亭中,微笑着品着手中的香茗。聂小文垂手肃立在他的身旁,低着头,一身白衣,隐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如果池中种了莲花,花开时也不过如此吧。杨睿用眼角的余光看不清他那苍白的脸上是何种表情,通常会是没有表情。聂小文好像是没有喜怒哀乐的人偶,但是这个人偶不仅会服从主人的命令,还会说话,会自己思考问题。
"小文,昨晚你只身去见百里雪燃,难道你不怕他会杀了你么?"杨睿地语气中自然流露出一丝关切。
聂小文恭敬地回答:"让少主担心了。不过没有十分把握的事小文是不会去做的。"
"他一定试探过你究竟会否武功。他没有伤到你吧?"
"少主果然料事如神。不过百里雪燃只是打了小文一个耳光。"
杨睿突然伸出右手,抚上聂小文的脸,"是哪一边?"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但是他很喜欢那种感觉。聂小文的脸是温暖的,并不向看上去那么冷。
"是左边,少主。"聂小文的语气如往常一样平淡,他并不躲避杨睿的手,他不可以躲开,也不想躲开。他的手好大好温暖,就算自己只是他关心的一件物品也好。但是他把这种感觉深深藏在心中,任它在岁月中沉淀,越积越浓。
"小文,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冷淡?"杨睿有点失望地收回手,"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你是否有感觉。"
"少主,如果没有您,小文一辈子也不过是夫人的一个小厮。是您给了小文如今的一切,这份恩情小文会铭记于心的......"
"我不是让你说这个。"杨睿仔细地看着聂小文的脸,希望从那里能看到一丝感情的波动,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你到底会不会痛?你会哭吗?你会笑吗?"
"小文当然感觉得到痛,在夫人身边的五年,痛是每天都需要忍受的滋味。"聂小文说得很缓慢,似是不愿再将那段非人的经历从记忆中复原,但是一字一句都讲得很清晰,因为那种经历他根本无法忘记。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那一天小文在海边等少主的船,天下起了雨,小文以为少主的船不会来了,小文哭了。"
"那你笑过吗?"
"少主想看小文的笑,随时都可以。就算是想要小文的性命,小文也会心甘情愿地奉上。"
"我想看你快乐的笑容,你能做到吗?"杨睿很认真地问。
聂小文一愣:"小文希望会有那么一天。"
少室山下。
四海楼。
北方开始下雪,雪花轻轻地洒在窗子上,宛如情人的细语。
百里雪燃坐在四海楼上慢慢地喝着酒,仿佛是在欣赏飞雪飘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