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杨睿有些犹豫,刚刚飘荡在外的神志也回复不少,他沉声道,"你知道的,她原是我母亲的婢女,恐怕咱们差遣不了。"
聂小文何尝不知,柳儿是夫人派来服侍少主的,同时也是夫人布在他们身边的眼线。"小文想亲自去求她。"
"她能做什么呢?"
聂小文秀眉一扬:"如果她会用刀杀人,那么她便会用美丽伤人。"
柳儿当然会杀人。
所以她的美丽便会伤人。
伤人的心。
"小文,你这次费这么多心思在百里雪燃身上,让我都有些嫉妒了。"杨睿半开玩笑地说。
"小文这样做是为了让百里雪燃走投无路,只能归附我们。"聂小文说得很认真。
"是啊,如果他经得住你的这番试炼,那的确是一个人才。"
七
箫声又起。
漫过无际无边的黑夜,漫过聂小文愁绪缕缕的心际。
操琴相和。
琴声如浮光流水,一波三荡,晶莹空灵,仿佛可以洗净人心中的尘埃。聆听琴声,恍若置身碧山空景,于月影之下独自徘徊,月光悠悠坠落,潭镜滴泉。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也许只是琴声的初步境意。琴音本来就是很缓慢的,俯仰之间,寂寞在沙洲上冷冷地散开。琴声中很少有激昂,弦中的语言可似稀罕的老鱼久浪,慢腾转弯,绕过半塘荷叶才发生一个气泡;亦可以绵密似一片岸沙无泥......
箫声却一转。如泣如诉。
聂小文心惊,这箫声中分明透出了对生的厌倦。是什么让这箫声的主人如此伤心?
聂小文寻声而去。
是谁?在远处的小桥边,握那长长的竹箫吹奏幽怨的曲子。
一位坐着轮椅的少女。
她的眼波清澈而柔和,就像是春日和风中的流水。
无论多珍贵的珠宝衣饰,都不能分去她本身的一丝光彩。
无论多高贵的脂粉打扮,也都不能再增加她一分美丽。
她就这样出现在聂小文的眼前。
她望着他,眼角流露出一抹幽怨。
她的手纤细柔美,她的脸雪白如星光。
她的身上披着件白罗衫,很轻、很薄。
风吹过。
轻罗就像是一层淡淡的雾。
"箫声告诉我,你一定有很伤心的事情。"
少女默认。手轻轻地抚摸着竹箫。
"我能帮你吗?"
"也许能。"少女低着头,错开聂小文的目光,"刚才是公子在抚琴吗?琴音似在劝慰奴家啊。"
"姑娘冰雪聪明,闻弦歌而达雅意。"
"公子何尝不是呢?"少女幽幽的叹了口气,"此生能得一知音,足以。敢问公子姓名。"
"在下聂小文。"
"......"少女欲言又止。眼角的那抹幽怨更浓了。
寂静,无语。
"我要走了,不知是否有缘再相见?"
"有缘自会相见。"少女看着聂小文转过身,便又补充了一举,"奴家叫晚秋。"
"晚秋?"聂小文的眼中突然现出一缕忧伤,很淡,但仿佛深入骨髓。
只是晚秋没有看见。
聂小文走了。
轮椅旁出现了一条纤瘦的人影。
"焰姐姐,你说聂小文还会再来吗?"晚秋问身旁的紫衣少女。
"一定会,因为你,他一定会来。"紫衣少女的声音中充满了恨意。
"因为我?"晚秋不解。
谢焰轻轻地笑着:"是的,因为你。"
一年前。
秋风萧瑟。
除了风声外,大地一片寂静。
风从远方吹来,风中仿佛还带有雁的鸣嗥。
雁声凄愁,秋意更萧瑟。
秋,本是声的世界。
似有琴声,隐隐约约的。
是琴声,婉转悠扬。
琴声中透着凄伤。其声悲凉,有如鲛人夜哭。
荒郊,竹屋。白衣少年抚琴。
有脚步声,六条人影迅速向竹屋靠近。
"赵护法,今日天帝派何人迎战?"
"听说是杨睿身边的一个谋士。"
"是那个叫聂小文的娃儿?他以前不是景夫人的侍从吗?怎么又成了杨睿的谋士?"
"虽说他不会武功,但是床上功夫可是一流啊。"赵护法不屑地讥讽道。
琴声愈急。六人只觉一股哀伤之气涌上心头,不能自己的鼻孔发酸,热泪盈眶。
赵护法脸色微变,低声对其余五人道:"小心了,不要听琴声。"六人急忙运气定神。
"就凭你们几人也敢背叛天帝?"屋中少年质问。
"我们一向对天帝宫忠心耿耿,是小人从中挑拨,让天帝起了疑心,我们六人为了保住性命才暂时逃出宫。这一次回来就是找到了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想向他当面澄清。"赵护法一脸正色道。
"可惜你们永远见不到他老人家了。"白衣少年淡淡道,语气却很肯定。
"就凭你这个不会武功的娃儿?"赵护法狂笑。
"不用武功,我可以用毒药。"聂小文气定神闲。
"毒药?"赵护法猛然回头,发现同来的五人神情木然,一探鼻息,已然气绝。尸首却如活人般僵立在原地。赵护法一阵后悔,真不该小瞧了眼前的这个少年。
"赵护法,我事先在竹屋周围布了一圈毒药。因外你们的注意力被琴声分散,所以没有察觉。只是你功力较深,虽说此毒无药可解,您还可以再撑一会儿。若是有什么遗言您尽管说,在下尽力办到。"
"此毒真的无药可解?"赵护法眼中现出一丝光亮。他挥掌向聂小文打来,"既然无药可解,你的周围一定无毒!今日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他的手离聂小文几寸距离的时候,突然感到身体渐渐麻木,再也无法移动一丝一毫。他的眼中充满了惊异的神情。
"难道我不会在身边放一些有药可解的毒?"聂小文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非要致我们于死地?"
"因为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小人。"
"......可怜我的晚秋......"赵护法长叹一声,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聂小文走到赵护法的身前,轻声说了几句话,最后朗声道:"请您放心吧,我聂小文对天发誓,会替您照顾晚秋的。"
赵护法的眼睛竟慢慢地闭合,或许他听到聂小文在他耳边讲的最后几句话,所以他才能安心地离去。
其实聂小文只是说出了一个秘密,这是一个通常只会对死人说的秘密。
大雁的感慨声从天空传来,一抹淡影。
天便有些凉了。一千片秋叶在飘落,一万缕愁丝在悄悄袭来。
秋天,是伤感的日子。
特别是晚秋。
八
雪后青松林。
片片夜云浮动,四周是一种空虚而苍凉的灰白色。
这是一种接近死亡的颜色。
两人对持着。
"百里雪燃,为什么只你一个人来?"青龙帮李帮主质问道。
"金寿竹死了。"百里雪燃无奈地回答。
"死了?什么时候?"他李帮主的声音中充满了惊疑。
"在咱们遇到他的那天早上。"
"那天早上?难道......"
"那天在四海楼上的不是他。这是个阴谋!"
"阴谋?"突然,一柄窄而长的剑刺向青龙帮李帮主的后背。李帮主急忙闪避,身上却仍被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正当杀手准备刺第二剑时,突觉项后一股寒气袭来,杀手立即回剑招架。
偷袭杀手的人使一对月牙戟。两人战在了一起。
百里雪燃趁机扶起李帮主,却发现他已然没了呼吸。心道:好厉害的毒。
此时杀手已经落败,向西南方逃去。
百里雪燃这才看清楚,原来赶走杀手的人是一位美丽的女子。这女子大约双十年华,一对剪水双瞳饱含温情。
"刚才之事多谢姑娘了。请问姑娘芳名,因何出手相助?"
"妾身姓风,小字摇柳。公子就叫我柳儿好了。"那女子的声音娇媚动听,"敢问公子可是百里雪燃?"
"正是在下。姑娘与在下可是旧识?"
"你我素未谋面,妾身是从公子背后背的越王钩认出公子的身份。"
"不是旧识,缘何出手呢?"
"公子可是七英的传人?妾身随的是母姓,父亲是姓季的。"
"难道你是季六叔的女儿?"
风摇柳颔首默认,掩面一笑,顿生万种风情。
她的笑让百里雪燃想起一个人。那个人的笑也是这样美丽的,虽然浅淡,却让人无法忘记。
青松林内,百里雪燃和风摇柳并肩坐着。
"柳儿,你跟在我身边很危险的。现在金银帮和青龙帮的人都不会放过我的。"
"柳儿知道,所以才来帮你的。"风摇柳笑着把头靠向百里雪燃的肩膀,"百里大哥,柳儿易容的功夫也还混得过去的。"
"那就有劳柳儿妹子了。"百里雪燃任由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这样美丽又善解人意的少女,他又如何拒绝呢?
第二天,一对中年夫妇出现在洛阳城内一条最繁华的大街上。
"柳儿,咱们为什么到这么热闹的地方来?"百里雪燃有些紧张。
"百里大哥,现在没有人认得出你。咱们到热闹的地方来,就是为了探听一下江湖中的动静。"
说着,二人走进一家酒楼。
在他们的座位不远处有两个武林中人正在谈论江湖大事。
"王老大,你知道最近江湖中出了什么大事吗?"
那个被称作"王老大"的人说道:"除了朦胧剑的事,我看要数一代大侠谢可的独女失踪的事了。"
"这哪是什么大事啊。你可知道最近出了一个叫百里雪燃的人?"
"嗯,听说过。好像他刚一出道就毁去了四煞刻的‘落英岗'三个字。"
"嘘,小声点。若是被天帝宫的人听了,可有你好受的。"此人四下环顾一周,没有发现什么状况,于是接着道,"就是他,出道刚两个月就杀死了青龙帮的无敌十二刀,接着又刺杀了金银帮的金帮主。今天早上又有人传言,说他昨晚在青松林杀死了青龙帮的李帮主。"
"那这么说,这个人可不简单了。"王老大闷了一口酒。
"谁说不是呢?有人怀疑他跟天帝宫有什么关系,还有人说他就是武刀。"
"既然他是武刀,又为何与四煞作对呢?"
"当然是装装样子了,到现在也没听说他与四煞的人照过面呢。"
"武刀,应该是用刀的吧?那百里雪燃不是用越王钩的么?"
"......你见过武刀用刀了么?"
百里雪燃听了不禁苦笑,没想到自己刚一出道就惹上了这么多麻烦。
当晚。
"柳儿,你究竟要带我去什么地方?"百里雪燃问。
"寂寞亭。"风摇柳答。
一对中年夫妇在路上疾行,他们没有注意到身后已有人跟踪。
"去那里干什么?"
"也许能见到聂小文。"风摇柳看百里雪燃一副不解的样子,就继续说道,"我曾经化装成聂小文的侍女,看到过朦胧剑......"
"朦胧剑?是什么样子?"
"最大的特点就是它有一道与众不同的白穗。"风摇柳顿了一下,"我注意到聂小文的七弦琴上就有这样的白穗。"
"你怀疑他会把剑藏在琴中。"
"嗯。他常去寂寞亭抚琴。我想今晚咱们去那里碰碰运气。"
寂寞亭中。
聂小文在弹琴。
缤纷的音符如优雅的紫蝶伴花而起。
凄迷的曲调仿佛玲珑的雪花随风飘洒。
难得有月亮。
在清淡如水的月光下,却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风摇柳和百里雪燃躲在离寂寞亭十几丈远的树丛中。
是女人特有的敏感吧,风摇柳发现聂小文的眼里多了一抹淡淡的忧伤。她的心有些迷乱。
那天聂小文带着病硬撑着虚弱的身子亲自来求她,她没有一丝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她只是说:"你,欠了我一个人情。"聂小文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淡淡地回答:"欠别人的东西,我一定会还的。"看着他淡漠的样子她甚至有一种冲动,让他现在就抱着她,吻她,就在这一夜还清了这个人情。但是她忍住了。她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会爱上自己这样的女子。那么就让他永远欠着这个人情,至少这样他的心里还会有她吧。
相思已是令人黯然销魂。
不敢相思又是种什么滋味?
那是纵然有情也只有将它埋在骨里,藏在骨里。
如果相思是一把割心的刀,那么不敢相思就是一把刮骨钢刀了。